薛承迷茫,“啊,怎么了?”
长一岁如何,少一岁又怎样?
崔管家更迷茫,刚刚不是说着让他回京都的事儿么,怎么又换了话头。
樊清远眉头一皱,又释然。
想当初此人莫名其妙的将他待在身边,处处戏弄,又压他一头,他说不在乎那是假话,突闻身旁那人小他一岁,樊清远不知怎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薛承见他不讲话,低声道:“问你呢。”
樊清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樊公子说出来的话,字字金贵着呢,这算是给了提点,至于懂不懂,那都是以后的事。
小王爷等了一阵,见他不理,索性继续方才的事。
他知道与老管家有些话并不适合众人来听,便给崔管家使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出去谈。
出去前吩咐庫厉继续搜查,扳指的事情回头再说,务必先找到那副画丢失时,对方在当铺留下的痕迹和线索,这事对于庫厉这个贼头子很是轻松,小王爷完全放心。
吩咐过后,他们离开了当铺。
薛承双手背后,慢慢在前头走。
老管家垂头跟在后头。
走了许远,主仆二人都没有说话。
月疏朗稀,街角巷尾的夜,难得透出一份安逸。但崔管家心里面装着的事情太多,安逸不得,他小心瞧着前头人,心里清楚哪怕那人对自己再和颜悦色,有些话却依然不能直白的说,从小看到大,崔管家太了解薛承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约过了四更,二人来到一处石台旁,石台下面是缓缓流淌的溪流,趁着黑暗,看不到底。
崔管家见薛承站住了,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王爷。”
“怎么?”薛承回头,不喜不悲的神情,言语间没有了一丝上位人该有的语气,反而有几分梅妻鹤子的怡然自适。
见状,崔管家更不敢说话了。
薛承见他不语,似明白了,轻笑着道:“你怕我。”
不是问,而是替他答。
崔管家呐呐。
小王爷这直白的让人心慌。
不然就说了吧。
可是要怎说才好…
算了算了。
却是有些不敢。
崔管家尽力装成以往的样子,试着道:“不曾,老奴敬重王爷,仅此而已。”
薛承站在那,静了片刻,道:“你说谎。”
崔管家眸子一颤。
薛承缓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道:“你和我说实话,自小到大,你可真心实意的想我活着。”
崔管家定定神才道:“王爷您怎能如此说…老奴自然是希望…”
薛承打断他,“那年年过初七,你的儿子来了,伴我左右,与我玩耍,一日又一日,却在第三日,他再也没来。”
薛承浅笑,说着忽然捂住嘴巴吸了口气,盯着脸色大变的崔管家道:“你告诉我,究竟死了多少个了?”
小王爷向前一步,又换了个说辞:“或者说,宫内历来赐的膳食,究竟多少人吃了?”
崔管家被逼的发抖,“王爷…”
薛承刚要继续说话,突然咳嗽阵阵,上气不接下气,崔管家忍不住上前,双手却僵在那,并不能像以往那样扶薛承一把。
小王爷自昏迷那日醒过来,到追上樊清远又到青楼命案直至今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他心里的事太多,又不能对任何人讲,憋在心里多日,终于是垮了。
薛承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侧头看老管家的神情,不咸不淡道:“何故那副样子,我死了不是正好。”
此时小王爷有些低热,但脑子却十分清醒,上一世以往种种,从眼前掠过,他竟然什么都看透了。
“怪不得,我自小的玩伴换了一个又一个,怪不得,我走到哪你便跟到哪,怪不得,你天天命我不能滥杀无辜…”
薛承轻声道着,“崔德,小爷我想着与世无争,怎么活着却如此不易。”
崔管家感觉要被逼疯了,“王爷,不是这样的,您听老奴说!”
薛承直直看过来,那双黑眸竟然比晏城的夜还要深,还要暗。
就那么盯着许久,缓缓道:“好,你讲。”
崔管家闭了闭眼,脸色比方才好看许多,他揽起衣摆跪在地上竖起三根手指,才道:“老奴对着婉主子发誓,不曾有心思想过让王爷您遭遇不测。”
薛承安静的垂眸,并没有说话。
崔管家发誓过后,抬头,“自从婉主子将您交到老奴手中,老奴就想着,小王爷不能有事。”
那年,崔德抱着襁褓中的薛承,领着奶娘,被禁御卫一路带到了黎庄别院。
那时候的黎庄别院远不如现在这般气派,茅屋,荒草,碎石,仅有最好的那便是院中间成簇成簇的繁花了。
崔管家懂的形势,不敢让禁御卫瞧见自己有一丝不瞒,用仅剩的银钱打点了禁御卫后,开始为第二日的米粮发愁。
薛承微不可查的晃悠一下,“为何会如此?”他好似突然什么都不懂了,“我不是龙子么。”
关于这个事,过于复杂,崔管家避重就轻的说道:“婉主子当时有些身不由己。”
薛承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继续说…”
“老奴想尽办法度了些时日,后来在实在过不下去时,宫中来了内侍,说是奉皇上之命,来照拂一二。”
那时的皇上,也就是现在早已逝去的先帝。
薛承从小到大都不曾渴望过亲情,对这个所谓的父皇,更是凉到彻底。
先是将皇子迁出宫中,接着不闻不问,就在众人坚持不住时,上演雪中送炭的戏码,好让世人不能指着那位骂你个食子的残暴昏君。
薛承冷笑,“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否是个野种。”
崔管家忍住没吭声。
薛承低头问:“那宫中每年赐御食一事便是那时开始的?”
该说的说了,崔管家也就不想瞒下去,点头道:“是。”
“那…”
薛承顿了顿,“那第一个孩子死去,是何时开始的?”
薛承隐隐猜了个大概,但多年以来崔管家有意隐瞒,再加上他年幼很多都记不得,所以小王爷只知道或许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的真相,还是不知的。
崔管家道:“离宫前,婉主子就曾嘱咐我,如若可能不要与宫中任何事任何人牵扯,所以老奴留了个心眼,自然知道这宫中许多,那都是可以要人命的。
薛承还小的时候,有奶娘抚育,宫中或多或少拿来一些银钱,到了后来,小王爷断了奶,便有了赐食一事。
御膳,多数带着皇命的味道,就是不管你是否喜欢,都要在送食的内侍面前毫不犹豫的将御膳吃掉。
崔管家将小王爷保护的好,极少被外人瞧见,便想着如何做,能逃的掉皇家的眼。
如此便在薛承三岁后,有了第一个替身。
薛承眼眸微颤,“那御膳吃了,会如何?”
哪怕已经猜到了结果,小王爷依然忍不住去问。
崔管家低头,“第一个孩子,三日后死了。”
听到如此说,薛承心中怒火滔天,“死状如何?”
崔管家闭眼道:“如一般的寒疾,第一日与第二日无状,第三日突然发热,到夜里就没气了。”
“那…”薛承低声道:“那你的儿子。”
崔管家低下身,额头轻轻磕向地面,“婉主子对我有恩。”
薛承喃喃,“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他想不通,先皇究竟有什么心思,一定要至他于死地。”
薛承看着老管家,“言道,虎毒不食子,他为何想让我死?”
崔管家摇头,说出自己的想法,“王爷,老奴想,此事或许与先皇无关。”
听到这话,小王爷突然厉声道:“闭嘴!”
崔管家不敢再说一句话。
直到薛承晃晃悠悠坐到石阶上,崔管家才听见小王爷继续道:“那人害死了你唯一的香火,你为何还向着他说话。”
崔管家摇头,“王爷您听老奴说,此事并不是眼看的那么简单。”
崔管家与薛承离开多时,庫厉这边也有了收获,他们寻到了似乎放置《晏城花月夜》的暗格,庫厉在暗格中未曾发现什么,紧接着低下身,在地面上查找。樊清远安静的看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倒不像少女和老者一般,想笑又不敢笑。
就在庫厉盯着一处突然停下时,还顺手取来一盏煤油灯,将庫厉的眼前映亮。
庫厉回头道个谢,接过了煤油灯,细细看着那一处,盯的久了,连身旁的樊清远都看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是一点土,与当铺暗红的石砖好似融为一体,不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这是…”樊清远皱眉道:“未曾见过如此松散的土。”
庫厉捏起或许是盗画贼留下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思索,一时没有吭声。
樊清远回忆自己以往阅览过的书籍,嘴中念念有词,“松散,暗红色泽的土,会是哪里的呢?”
庫厉轻声道:“肯定不是大沅的,毫不夸张的讲,大沅每一处角落我都曾去过,只要我见过的,我一定会认得。”
庫厉的话,樊清远是信的,老者适时道:“会不会和扳指一样是属于北夷所出?”
这话刚落,庫厉反驳道:“不是,北夷的土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