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雾离如此说,颚尔力也没有坐过去。
从小在北夷王面前耳濡目染,他心里清楚,对于雾离这样行不于色但下手狠绝的人,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这样的人,无喜怒哀乐,怕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杀人利器。保不齐对方上一秒与你轻声软语,下一秒,直接收割了你的小命。
远离火堆冷是冷了些,但小命更重要。
因为之前伤势扰的颚尔力脑子迷迷糊糊,他做了许多胆大的事。现在休息了许久,再一细想,心里便感到一阵后怕。
他那么无法无天,那人没有一掌拍死他,真幸运。
他看着雾离,在火堆旁搭了个简易的架子,若非不是亲眼看见,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眼盲之人。
颚尔力心思辗转,现在的自己受伤未愈,又处于危险之中,古突为了皇位是绝对不会饶了他,想必后面还会接连有玄衣死士来追杀自己,如今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黑袍男子救下,也算是因祸得福,颚尔力想了前因后果,认为对方或许是将他当做受害的老百姓了吧。
颚尔力为了以后能逃脱古突的追杀,遂决定将这个受苦受难的可怜百姓孩子一直演下去。
雾离说完那句话,过了半晌,忽然起身,朝着颚尔力慢慢走来。
颚尔力惊觉,紧张的盯着他。
视线中,那男子依然还是那种平静的神情,那双眼已盲,也不能从灰眸中观察到这个人的各种情绪,颚尔力看着看着,忽然发觉这个男子简直没有一丝破绽。
雾离走到近前,站立片刻。
颚尔力缩成一团,吓的好似汗毛根根直竖,甚至于微不可查的退后少许。
就见这个眼盲男子偏头向这边“看”了下,然后准确无误的拾起颚尔力身旁的黑袍,转而去了庙外,不久后又拿着湿淋淋的袍子回来,晾在火堆旁的架子上。
到了此时,颚尔力才想起,自己在晕过去前应当是吐了,口中吐出的污物连着身上的血迹都沾在那件袍子上。
一想到这些,小世子微微脸红。
可又一想此事怪不得自己,若非他一路疾驰,也许自己还不可能会伤的这么重。
颚尔力心里平衡多了,连重新包扎过的伤口都忽略过去,更不要提伤口处似乎还被上了好药,痛感减轻了许多。
雾离对颚尔力的小动作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你安心待着,等天气晴了,我会送你去晏城。”
说着时,失明的灰眸对着篝火,似晕染上温和的韵色。
颚尔力一呆,对,就是如此,这个人与达伽讲话时也是这样的平和的神情和语气。
看似温和,还不是视人命于草莽。
那些玄衣死士到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小世子心道,好个大沅刁民,装什么好人,我差点就被你给蒙骗了!
柴胡回来时,身上已经湿透,还未进入庙门就埋怨道:“怎么不直接把人了结了,给人留有生路,可不像雾离你会干的事。”
说着来到火堆边玩笑似的道:“离兄难得良善一回。”
颚尔力竖起耳朵。
很好,此人叫雾离。
一定要记住了。
知彼知己,方可谋得活路。
雾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看过后,烧掉。”
柴胡退下湿透的外袍,接过那封信,打开信封取出一张纸,便细细看下去,颚尔力坐在远处,就见他眉头一皱,随后那张纸见了火光,转瞬化为灰烬。
颚尔力特别好奇那张纸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柴胡深吸一口气,平复片刻,才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晏城会出乱子。”所以才会早早在晏城附近安插了自己的探子。
雾离静了片刻,转而问他:“你是否听说过《晏城花月夜》。”
柴胡点头,“林道子的真迹,听说过,我还听说,做完这幅画,林道子就逝去了。”
雾离又问:“那你又是否还听说过伊人花?”
“伊人花?”柴胡品了品憨道:“京都名妓?”
雾离沉默,竟有些想不通,此人是如何当上西辖禁御卫掌事人的。
柴胡说完,等着雾离说下文。
雾离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颚尔力的方向,看的清清楚楚。
雾离手中拿着的是一块红纱,其上缀着点点白梅,有点眼熟。
颚尔力回忆了片刻,立马想起来,那个红衣女子身上就有这样的缀着白梅的红纱!
那个女子和这个叫雾离的男子是何种关系?
小世子来不及东想西想,一心一意的听雾离与柴胡的对话。
柴胡眼尖,当雾离取出来了那块纱布时,立马看出来是女子衣衫上的,诧异的同时联想到刚才伊人花三个字,脱口而出:“你与京都名妓有染了?”否则为何提了个名字转眼又掏出女子贴身之物。
我滴天老爷。
柴胡恶劣的想着…
天老爷你开眼了。
竟让个石头开了花!
柴胡心里乱糟糟的想法呼啸而过,最后定在雾离与名叫伊人花的女子缠缠绵绵分分合合又分分…死去活来的情景当中。
呃……光想想就浑身发抖。
还是不要了最好。
雾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轻声问:“与我形容一下,此物是何种模样?”
柴胡止住纷飞的思绪,勉强一本正经看过才道:“是一块纱,其状薄如蝉翼,色泽红若残血,还有白梅点缀,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女子衣衫上面的。”
雾离点点头,“多谢。”说着又把那块红纱收入怀中。
柴胡:“……”
以一敌百的西辖禁御卫掌事柴胡,心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就等着雾离解释点什么。
结果问完就如此完了?
有这疑问的不止柴胡一个人。
那边光明正大偷听的颚尔力也是心痒难耐。
所以这个叫雾离的男子与那个红衣女子到底是何种关系?
怎么不说了?
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是哪一边的?
好在雾离似乎听到了二人心中的咆哮之意。
收好红纱后,才道:“此物却是一女子的,然而她并不是什么京都名妓,伊人花也不是她的名字。”
柴胡迫不及待道,“那那女子是何人?伊人花又是何人的名字?”
雾离没有立即回答,却突然出手,将捏在手指间的一粒小石子弹向正在偷听的颚尔力,并且准确无误的正中他的昏穴。
颚尔力忽然感到一疼,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柴胡惊讶的看着雾离收回手,又听他道:“这个孩子似乎有些问题,在我摸清他的来路前,说话要小心。”
柴胡了然道:“那是自然。”
说完又不解道:“既然有问题,为何还留在身边?”
雾离沉默后,道:“我还不清楚他的底细,只是知晓了他对北夷颇为熟悉。”
柴胡惦记着红纱的事,“那个孩子稍后再讲,你先与我说一下红纱与女子又与伊人花有何关联。”
柴胡知他是南禁御卫掌事,手下经过数以百计的大案要案,方才胡思乱想全是玩笑作祟,雾离这类人,更不会是那种寻花问柳之人。
雾离经柴胡提点,首先解释了伊人花,“伊人花的南蛮近些年新起的杀手组织,统领叫五阴炽盛,手底下有三员得力下属,分别叫爱别离,求不得,憎恶会。而那块红纱经你描述,我眼下确定是爱别离的。”
柴胡几个呼吸间弄清了这里面的关系,不由得问道:“你与爱别离交手了?”
雾离垂眼摇头,“不曾,如果交手,你看见的或许便不是一块红纱。”
而是一具尸体。
这话雾离不说,柴胡便帮他在心底接了下去。
虽然明知道雾离说的是实话,但柴胡还是酸溜溜道:“离兄武艺高强,柴某甘拜下风。”
可要如此说,也不通,既然不曾交手,为何会有对方的的贴身之物,难不成真的有了一腿?!
柴胡命自己不要乱想,又问:“那这纱布从何而来?”
雾离道:“是从一名北夷暗探身上获得的。
几日前,雾离得到暗探消息。
伊人花内三大杀手赶来了晏城,目的不明,他接到消息立即给柴胡去了一封信,便只身赶往晏城。
在他路径一处必经要道,察觉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在那徘徊,听步伐,是这个会武的。心觉可疑便上前询问,却不想那名男子开口就露出了破绽。
那人说:“你可是世子派来接应的人?”
雾离察觉不对,立即将人制服。
那人似乎是大家豢养的死士,还未问出有用的消息直接咬开藏在齿缝中的药。
柴胡接口道:“那块红纱便是那人身上得来的?”
雾离点头道:“却是如此。因我眼睛看不见,便只知道这或许是一块纱,但何种样子,也是此时才知道的。”
雾离向火堆中扔了一根柴,又继续道:“伊人花犯下数多重案,我追查多年,对那三个杀手也算是有一些了解。”
柴胡彻底明白了,“怪不得我形容了那块纱的模样,你立即就肯定是一名女子。”
“此女,正是伊人花中的爱别离,爱别离善伪装,白梅缀纱底,这是她惯穿之物。”雾离说到此顿了顿,“只是我不知那北夷暗探为何有南蛮杀手之物,而那所谓的世子又是何人?”
听雾离如此说,柴胡打着哈哈:“难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要不是身边这位行事过于低调,白天黑夜如鬼魅一般,皇家人受不了这般行事,否则那东辖禁御卫掌事,恐怕真的要易主了。
柴胡幻想着雾离兼两辖禁御卫掌事的可能,不动声色道:“究竟何时,你盯上了晏城?”
布了眼线这么大的事,竟然也能瞒过众多耳目,这位同僚,当真不能小看。
雾离微微抬眸,片刻才道:“就是林道子的幅画出现在晏城之后。”
柴胡咋舌:“你盯上了那幅画?”
雾离感到一丝头疼,不适道:“不是我,是皇上。”
“……”
柴胡接到的信息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问哪种。
林道子与《晏城花月夜》这个他理的清。
皇上与林道子这个,或许理的清。
然而皇上会注重一幅画,甚至出动禁御卫掌事,这事,任谁都理不清了。
林道子所出之物,一直以来千金难求,说价值连城却也当得,但让一国之君如此重视…
柴胡不解,这么些年,也没听说永昌帝,喜好舞文弄墨啊。
柴胡猜,关于这里面的事情雾离或许查到些到了一些,方才说到关于南蛮杀手潜入晏城种种,或许也是与《晏城花月夜》有关,所以才会在一开始提到了那幅画。
对于林道子这个人,众说芸芸,但那也都是上辈子的事。要说先皇那会,林道子曾经风光一时,随着他名声大噪,紧接着伴随着的就是那幅画的造就。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事,那幅画完成不久,林道子便病逝于宫中。
究竟如何病逝于宫中,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宫中老人口口相传皆是林道子在与先帝谈论学识之时,突发恶疾,一口气没上来,当时就没气了。先帝命御医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却依然没有救过来。这件事当时轰动一时,但随着一年一年而过,渐渐的,说的人少了,到后来,关于林道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偶尔有人提及,也就慢慢被人淡忘。
只余那些珍贵的文学著作流传至今,以及唯一的一幅也是最后一幅的画流落到林道子的老家,晏城。
多年后,先帝逝去,新皇登基。
改朝换代,老的去,新的来。
唯一不变的历史中寥寥几笔记载了前朝或有这么一个人,作了这么一幅画。
都说永昌帝年少英武,却是少了一些先皇的强硬手腕。可治理国家有道,足以称的上一代明君。
柴胡想着永昌帝与画的事,忽的脑子一下子开了窍,他想到,会不会是林道子在死前,作画时,在画中隐藏了一些前朝辛密。
而这些对永昌帝非常重要。
如果是这样…
那么前朝辛密事关新帝的或许只有一件。
柴胡想到此,喃喃道:“会不会,那幅画是所谓的藏宝图啊?”
这位神游中的东辖禁御卫掌事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也就没有注意到雾离突然间狰狞的眉宇。
柴胡摇头对自己道:“无事可做,听书听多了,竟说些戏文中的事。”说到此他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