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小乞丐身着破烂衣裳,端着缺了一块的碗,央求着茶亭中歇脚的众客。
樊清远规规矩矩坐在茶亭中方桌一侧,慢慢的揉捏着手腕,不动声色扫视周身环境。
茶亭背靠群山,面临官道。
此处与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已然大相径庭。
樊清远虽然久居阁楼,但是却对外间各事知晓一二。此番离家投奔故友,自是从西向北,那地域多田地树林,多幽窄小路。
如果说附近唯一的官路那必定改路向南。
樊清远想到这里暗自叹息,如今离故友越来越远,多怪自己不成事的身体,与贼人对峙中昏厥,再一睁眼所见便是此番景象。
逃也逃过,只可惜无论如何折腾都逃不过那人的五指山。
小乞丐哭丧着脸,辗转各桌,均无所获,不仅如此还遭了好几个路人的喝骂,想到家中还有饿着的妹妹,只能唯唯诺诺靠近茶亭靠里樊清远那一桌。
“大爷…大爷行行好,行行好…”
小乞丐祈祷的声音打乱了樊清远的思绪,他转过头看见是一个乞丐跪在地上,举着破碗,悲苦神色透过脏兮兮的小脸,“大爷,一个馒头就好…不,半个…半个…”
樊清远见不得这景,下意识摸出干瘪的钱袋,摸出手之后才猛然发觉,现下身无分文,唯一的老马还在那个贼人手上。
小乞丐见樊清远已经心生怜悯,便不想放过机会,在樊清远愣神那一刻蹦蹦蹦磕起头,“大爷!大爷…求求大爷赏点吃的!”
樊清远心里苦,如今他身上并无半点值钱物品,连眼前这顿吃食都要依靠那贼子施舍,无法,他只能委身试图扶起小乞丐,“等等,不要磕头。”
小乞丐不依,坚持要磕,“求求大爷!求求大爷!”
“你先起来再说…”
“大爷,求求大爷!”
也不知这小乞丐哪来那么大气力,樊清远额上浮出薄汗也没有拉起这个半大的孩子。
薛承把马儿栓好之后,回到茶亭,便见到樊清远与小乞丐拉扯的画面,心觉有趣,并没有马上上前,十分恶趣味的观赏了一会。
又一个回合结束,樊清远起身拂汗,不知想到什么,起身到茶亭小二那里借来纸笔,快速写下几行字,回来交给磕头的小乞丐,“你拿着这张纸寻到京都樊家,那里人会保你衣食无忧。”
小乞丐感激涕零,刚要接过,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夺了过去,樊清远眼角余光瞥见那熟悉的衣角,喘了口气,直起腰板,怒道:“你…”
究竟你什么,樊清远板起面孔选择闭口不言。
抢了东西,薛承一点没有羞愧的自觉,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到了樊清远对面,认真看着那张纸。
那是一首诗。
细看过后,薛承笑道:“好诗,我喜欢。”
樊清远斜了他一眼,薛承把纸张叠吧叠吧收入怀中。
桌子上了出现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是好惹那般,小乞丐有点慌,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纠缠下去。
小乞丐身世穷苦,早早混于市井之中,自然练就一番看人本领,从薛承落座之后的举手投足之间,便能看出这个人可没有身前的书呆子好糊弄。
而且这个人腰间配有兵器,恐怕还是个练家子。
樊清远看见薛承就没有好脸色,小乞丐见到薛承不敢有什么脸色,由此刚刚的拉扯纠缠,好生热闹,竟然诡异的沉寂了。
薛承看过一站一跪二人,摸过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再倒第二杯,挪揄道:“看来二位精神不错,并不像饿肚子的人,不如这顿小爷我一人吃罢!”
樊清远神色不改,好似听那人在放屁。
小乞丐挣扎一会,颓然,起身准备离开,看来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二人一同出行,说话好使的竟然真的是拳头硬的。
小乞丐落寞转身…
薛承抬起脚尖轻轻拨了下身旁的凳子,凳子子在小乞丐腿上绊了一下,又在他站立不稳时接住了他。
小乞丐不解地看着他。
薛承道:“坐吧,一并请了,正好有些事想要问你。” 说着,给小乞丐倒了一碗茶。
既然有事相求,那自然不是鸿门宴,小乞丐眼睛转了转,特别上道的端起那碗茶一口干了。
这人给吃给喝,立即在小乞丐心中拔高为大侠一般的人物。
而这时,茶亭小二端着刚出锅的馒头摆上桌。
像这样地方的小二自然和普通酒楼小二不一样,这小小茶亭屹立已久,歇脚路人,各路货色,什么人没见过,由此一个小乞丐上桌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驱赶。
有人吃食有人买单,给钱就是大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小乞丐喝了茶,薛承很满意,又递过去一个馒头才看向站立对面那人,挑眉道:“怎么,是想让小爷请你坐下?”
这个人除却一开始为了马匹恳求于人,之后却像面对仇人那般对自己冷言冷语,薛承多少有点气。
上一世处处为人着想,那般温和可人的樊娘子怎么就眼睛一闭一睁,翻脸如此之快!
这人无时无刻想着前世,竟忘了樊清远与他之间只是第一次相见。
樊清远铁青着脸,深呼一口气,道:“你也看见了,我身无分文,与你也是累赘,为何还要困我自由!”
小乞丐咬馒头的嘴巴一顿,眨巴眨巴眼,不得了,看身边这个大侠剑眉星目那般好看的人,竟然是他娘的绑匪吗?!
这馒头有点噎人,可如何是好。
小乞丐食之无味却不敢动作,只能静观其变。
薛承暗暗咬牙,末了又笑了:“ 小爷看公子这般嘴利,记性却不是很好,我不是早就告知你,我是匪吗?”
小乞丐改为小口,吃的胆战心惊。
樊清远不信哼道:“你说是匪,马已经落你手里,劫了财就没有再人的道理!”
听言,薛承似乎想起什么事,特别夸张地哦了一声,“这次下山,手下兄弟念叨着大当家多年光棍一条,求我带着压寨夫人回去。”
樊清远莫名其妙看着他,“与我何干?”
薛承又笑:“可惜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个妙龄女子,小爷向来不做亏本买卖,女子寻不得,看你模样不错,做个压寨夫人也无妨。”
压寨夫人?!这四个字犹如晴天雷劈,当头闷喝。
樊清远惊愣片刻,怒极反笑,“鄙人见阁下仪表堂堂,一直想要以礼相待,想不到你徒有其表,如此鱼目!鄙人男儿身怎能做什么夫人!”
本因与男人婚配,离家出逃,到头来又听见什么劳什子压寨夫人,樊清远差点又气晕过去,这应当是樊清远骂过最难听的话了,足见他是气成什么样子。
小乞丐好不容易吃掉一个馒头,一点点嘬着茶水,脸色并不比樊清远好多少,匪,压寨夫人,完了,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薛承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头却乐开了花。这人竟然骂他瞎,有趣,妙人,他媳妇骂人都如此清丽脱俗,生气都如此赏心悦目。薛承面对樊清远的连连质问,没甚表态,倒是周围歇脚的客人闻声瞧着热闹。
如今当朝达官贵人功名显赫,娇妻美眷,后院风流之事,自然数不胜数,昨日那个员外收房小妾,今日这个纨绔公子抢个良家女子。
这般作为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要说新鲜的,可不就是最近吵的热闹的孝智小王爷将娶男妻一事。
男男断袖不多见,能传十里八乡的断袖那就更不多见了。
茶亭中各路过客,由着樊清远与薛承争执的压寨夫人的事,自然引向了孝智小王爷的话题。
许是穷乡僻壤,这些人没见过什么富贵人,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
一粗鄙汉子放下茶碗与同桌人言道:“听说了罢?京都小王爷娶男妻一事。”
此言一出,樊清远顾不得与薛承置气,立即被吸引过去。那一边薛承也收起玩笑心思,这件事与自身有关,他倒是想听听世间百姓如何言论。
同桌人来了兴趣,“怎能不听说,这事传了十里八乡!”
粗鄙汉子赶紧给同桌人倒茶,“那兄弟你又可知那小王爷权势滔天,为何要娶一男子为妻?”
“我也是听说,”同桌人连连道谢,“孝贤王爷出征蛮夷边境数年,小王爷向来纨绔,自从孝贤王爷离府,小王爷无人管教,那不堪作为一日甚过一日,这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几日前小王爷生辰当日,马匹受惊,那人与马一同跌倒在地,小王爷当时便昏厥过去,这一昏便是数日未醒,也算是报应了罢!”
粗鄙汉子道:“这位兄台对京都孝贤王府甚为熟悉啊!”
同桌人稍显得意:“那是自然,兄弟不才,家有远房亲戚在孝贤王府当差。”
粗鄙汉子连连道贺。
邻桌客人听的津津有味,不解问道:“可是此事为何与娶男妻扯上关系?”
同桌人侧身与那人道:“世人都知道,孝贤王爷和孝智小王爷与当今圣上乃是一奶同胞,甚得皇上器重,小王爷落马一事发生之后立即传到宫里,皇上与大后大为震惊,派御医无数前往诊治,险些踏破王府门槛!”
薛承:“……”倒是听闻王老御医年岁太大,过于匆忙,在王府门槛跌了一跤。
又一听客催促:“接下来发生何事?休要卖关子!”
同桌人:“御医的本领,大家是知道的,幸而救治及时,孝智小王爷算是保住性命,只是一直昏迷不醒,皇上念其骨肉亲情,亲自到吾德寺为小王爷祈福,又请吾德寺大师为小王爷破解灾祸。”
粗鄙汉子奇怪道:“这事也能扯到小王爷娶男妻之事?”
同桌人回以算你聪明的眼神,“你可知吾德寺大师告知的破解灾祸的方法是何种?”
此话一出,众听客皆露出恍然之色。
樊清远听到此闭了闭眼,缓缓落座。如今看来,赐婚之事倒是误会父亲了,纵然樊父为当朝宰府,皇家之事,哪容臣子说不。
薛承依然笑吟吟的喝茶,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指尖划过凳子边缘,留下深深的沟痕。
皇家,器重?亲情?
呵…器重或许是真的,至于亲情,薄得几两几钱?上一世自己得知此事自然感恩戴德,皇上九五之尊屈身降贵为一王爷谋福,此举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无上荣光,而不谙世事的自己自然不能例外。
两世为人,带着上一世记忆的薛承,把皇家这般虚无亲情看的极为透彻。
当朝太后抚育三子,长子立为太子,先皇百年之后登基为帝。二子手握兵权赐予名号孝贤王爷,又赐予封地府邸,至于薛承,因与孝贤王爷感情深厚,便求得孝智小王爷的称号,与孝贤同府,虽不合规矩,奈何太后过于宠爱,便由着小王爷去了。
后来南蛮来犯,孝贤王爷请兵出战,屡得战功,威名远播,京都王土或许有人不知道当今圣上名讳,却无人不知道孝贤王爷用兵如神!
薛承凝视茶杯中的淡淡涟漪,神色暗了暗,心道,结局无外乎功高盖主。
当真皇上生性多疑,两位王爷与皇上又是一奶同胞,为了巩固皇位,那位人人眼中的仁慈帝王有何动作,一切也就想的透彻了。
如今想来,娶男妻倒是一步狠棋。
男子为妻,断了后,就算日后美妾三千,庶出总归上不得台面。此事一成,孝智小王爷的威胁不复存在,而之后的事情应该就是要对薛承的二哥,孝贤王爷下手了。
薛承摩挲杯檐,思索这前前后后的事,如果娶男妻一事真的是故意为之,那所谓的灾祸,以及落马之事,定然不简单,那么,王府之中有皇上的人?会是谁?
小乞丐吃饱喝足,见桌上两位大爷皆不声不响,这比刚刚吵架还要吓人,只得对薛承出声道:“大爷刚刚说有事要问小的,不知是何事啊?”
对,先不管赐婚男妻之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