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力在后面细细端详身前人，发觉多日不见，这个人又瘦了。
“大人。”见对方一直不说话，额尔力怯生生道，“这段时日你可好？”
雾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过了会，终于抚上少年的额头，“一切安好。”
额尔力感受头顶上温厚的手掌，嘴巴动了动，沉默。
雾离轻声道：“北夷现在局势不乐观，你与楼易萧一起，一切当心。”
额尔力心中一阵委屈，当心不当心也是没有人管，说了无用，好听而已。
雾离说完又从腰内取出一个匕首，递到他面前，“虽然不如你原来的那把，但也是我一直用着的，你随身带着可以防身。”
额尔力盯着那把匕首越看越气，所幸直接将匕首打掉在地，忍不住道：“大人，我额尔力从未求过别人，今日我求你，与我一起去北夷行不行？”
雾离静了片刻，又弯腰捡起那把匕首，“我不能去。”
额尔力有一丝委屈，“为何不能，你不是担心我吗？北夷那么危险，你就不怕我死了！？”
雾离拿着匕首的手一顿，“你不会死。”
额尔力气的发笑，“既然不能与我去北夷，你也就不要管我了，由着我自生自灭…”
雾离捏着匕首的手指微微用力，又重复一句，“你不会死。”
额尔力见雾离真的无动于衷，心里萌出的那些感动瞬间消失无踪，他冷笑了下，“你说对了，我不会死，我不光不会死，我还要杀光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你给我等着，等我做了北夷王，我就来找你，你若违背我，我也会杀了你！”
说完，也不待雾离作何表情，头也不回的顺着来路跑回去，跑到到城门口，有个仆人迎上前，额尔力看着他，想起来他是楼易萧的人，遂心情更恶劣，“楼易萧当我是什么，还派人盯着我？”
那仆人没想到额尔力会这么气，小心陪笑，“我们家阁主也是担心您。”
额尔力懒得听，直接吐出一个字，“滚！”
仆人道：“好好好，我滚，我这就滚！”
仆人说着，忙退到一旁，但他记着自家阁主的吩咐，并没有真的走。
见没人烦自己的，他转身看见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还没有走，纠结一番，还是决定就此分别的好。
他想，过于依仗不属于自己的希望，只能让自己变得更懦弱。
很快，额尔力融入进城的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身影。
雾离没有走，他一直握着那把没有送出去的匕首出神，直到夜色悄然而至，眼看着城门要关了，庫厉才忍不住走到他身边。
“你对大沅皇帝真的那么衷心？”庫厉挑着嘴角 “我看不像嘛…”
雾离终于有了反应，“我生来不详，对任何人都不好。”
庫厉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番说辞，不解，“你不祥？你不祥也救过他的命。”
雾离仰头道：“我害死过太多的人。”
庫厉觉得无趣，换了个方式，“你真的不清楚北夷现在的形势吗？”
雾离垂眸，黑暗降临让他的眼睛多少看清了一些，“我清楚。”
庫厉耸肩，“好，你们看着就好。”
他们不再多说，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回去之后，楼易萧告知他们明日一早出发，运气好不光能看到永安王还能见到黎川一年一场的诗会。
没人对诗会有兴趣，莺儿倒是对传说中的永安王有了好奇，缠着爱别离问这问那。
雾离没有再遇到额尔力，后来听下人说，在夜里，额尔力被人护送出了城。
翌日，楼易萧财大气粗的买了好几辆马车，听说路途不是很远，大家在当地酒楼打包了些吃食带在路上，打算在到黎川之前大家都不休息了。
就这么走了一夜，天一亮果然看到了黎川的城门。
因为来的有些早，城门还没有开，楼易萧可不是能等着的主，立马差人去和守城门的士兵协商，连着送银送物，用一大笔钱叫开了城门，看的老者直眼红，不停问庫厉那个楼易萧还要不要人。
等着他们进了城刚好早市开启。
熙熙攘攘的黎川百姓夹着一众儒衫书生，穿梭在街面上，所有人都议论着诗会的事。
说的最多的就是孝智小王爷薛承将要参加诗会，并扬言要博得头筹。庫厉听着一众书生的议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庫厉笑，“看来我要去见一见孝智小王爷，已经迫不及待了。”
柴胡附和，模样还有些气愤难平，“我也去，我得好好问问他给我吃的什么！”
雾离还没说什么，这憋一路的老者和莺儿赶忙去重操旧业，很快就抓不到人影，庫厉瞅瞅四下，还有个爱别离眼巴巴看着自己，只能道：“得，咱们四个去吧，这见永安王，不见他的胞弟，总是说不过去。”
第二日就诗会了。
纵然有，作弊作为最后的办法，但是樊清远还是觉得不放心，所以这该背书还是要背一些，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很快就用的上了。
庫厉登门时，薛承刚好浑身疲软的躺在床上。
“我不要看书了，死也不要看了。”
樊清远正在整理被薛承扔的到处都是的书，闻言轻声道：“孝智小王爷有勇有谋天不怕地不怕，怎会就怕这些。”
薛承翻身侧立，瞅着樊清远怎么看怎么顺眼，“我这不是怕，我这是不想与之为伍，咱堂堂男儿，志在四方，往后小爷我可是要做英雄的。”
樊清远默默看了一眼英雄，回头就见门口一下人犹犹豫豫的站在那。
“何事？”樊清远放下书本，“但说无妨。”
那下人一直不敢出声打扰，在此之前，薛承责令没有要事不得擅闯西厢房。
为了这个还惩戒了几个不懂规矩的下人。
他人微言轻，见今日来了个不怎么起眼的人，一众下人谁都不愿意通传，只欺负他这个老实人过来了。
那下人见樊清远开了口，好似看到了救命菩萨，忙道：“回公子，有人拜访。”
反正这会薛承也无力背书，樊清远想了想道：“请进来吧。”
话语刚落，庫厉从房梁上倒挂下来，“好久不见。”
樊清远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承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抓了本书丢过去，“你还没死？”
庫厉抬手一把抓住打到面前的书，倒挂的姿势未动，翻开了一页，惊讶道：“林道子诗集？你看这个看的懂吗？”
薛承不想听这个贼嘲笑自己，直接来到窗边打断庫厉的话，“你这时候来，是有何事么？”
庫厉把书握在手中，一笑，眨眼间站在薛承面前，“有老朋友想要你见你。”
“老朋友？”薛承一脸谨慎，“你说清楚。”
话音刚落，还不等庫厉说什么，柴胡的大嗓门响在门口。
“臣，柴胡拜见小王爷！”
怒气加上习武之人的气势，使得这声像掀开房顶一般，还真的给薛承吓了一跳。
薛承看着柴胡刚毅的面孔，还有些虚。
“柴掌事可还好？”薛承勉强端着王爷架势，“你若想见我兄长，本王可以带你去啊…”
柴胡暗自咬了咬牙，刚欲说话，被身后的雾离搭上了肩膀，随后屈身跪拜，“拜见小王爷。”柴胡侧头看了一眼雾离的脸色，识趣的闭嘴。
薛承见到雾离的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这位谜一样的禁御卫掌事，通常暗里穿行，在上一世，薛承只闻其名，还从来没有见过。
算来算去，这是第一面。
只听闻他下手狠辣，不过看模样倒是个较为好相处的人，薛承想，温和一定是假的，还是小心为妙。对于雾离，薛承没说太多，来往了几句官家话就命下人们准备晚宴。
爱别离是最后出现的，小王爷看见她的那一刹那立即道：“三月之期还没有到。”
爱别离打量了一下他，轻描淡写道：“看不出来，你竟然是王爷。”
薛承讪笑，“让姑娘见笑了。”
庫厉从薛承嘴里听过他与爱别离之间的事，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既然大家都是熟悉的人，就不要太客气。”
他又转头与薛承使了个眼色，薛承一看就知道他有事相谈，于是借了个由头与庫厉单独去了花园，其他人都留给樊清远来接待。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花园当中。
薛承见周围没了人劈头盖脸的骂，“老不羞，跑哪去了？我让你调查的青楼案子办了么？红土的来源调查了么？那副画，究竟有没有线索？你怎么会与禁御卫搞在一起了，涨本事了啊，贼与官还能一同出入，你背着我究竟干了什么？”
庫厉一脸淡定的等薛承说完，从身上取出一个纸包，给薛承看，“红土还在这里，在与雾离他们相遇之前我特意去了京都。”说着，庫厉将他与雾离去找五阴炽盛大概的过程与薛承说了一遍。
那包红土纸包有些褶皱，看的出来被多次打开过。
薛承伸手接过来，“你在京都查到了什么？”
庫厉靠着身后的假山，“前年大沅曾经进贡一批南蛮宝贝，你身为皇子，应当还记得吧？”
经这么一提醒，薛承想起来了，前年那是薛玉与南蛮打的第一场胜仗，南蛮战败之后，签了停战文书，又进贡了很多宝贝，可是这事和红土有何关系？
薛承一时没有想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庫厉示意他别急，“在当初进贡那批宝贝中，皇家多数纳入了国库，却只有少数迁入了御花园。”
薛承更糊涂了，“迁入御花园是何意？”
庫厉继续道：“世人都知道，南蛮盛产药草，在那批进贡的宝贝中，其实还有一批珍贵草药流入了太医院，而最珍贵的两颗延年益寿的佛手花，便被栽种在御花园中，日日有人看守。”
薛承抬眼看他，有些怀疑道：“你讲这个作甚，难不成你想去偷？”
“偷？”庫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两株佛手花在栽种的第二日就被人偷了。”
薛承道：“不是你干的？”
庫厉道：“不是。”
薛承盯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这红土与佛手花有关系？”
庫厉点头，“你终于是明白了。”
薛承自言自语道：“红土与佛手花有关，红土是偷画贼唯一留下的证据，佛手花失窃，那么，偷佛手花与偷画的就是一个人。”
薛承越想越心惊，“会有谁有那个本事偷宫里的东西？”
庫厉深笑，“既需要佛手花，又对宫中事情了如指掌的人，应当没几个吧？”
“你是说……”薛承心底发凉，“薛玉…薛玉…他要林道子那幅画做什么？”
庫厉笑容微收，“关于这个，我想你最好亲自去问他。”
薛承顿时有些不想面对。
庫厉看他那副模样，又叹道：“土好好收着，小心一些。若你不想查了，到此为止也好。”
不想查了，怎会不想查了？
薛承有些气愤。
自己辛辛苦苦查了这么久，只为了调查前世的事情，原本以为薛玉与这些事而言都是受害人，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手伸的竟然比想象的都长！
“你等着我。”薛承快速道，“薛玉不日就要离开，或许就要去边境了，我现在就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大门口方向走，碰到个下人命令赶紧备马。
庫厉看着薛承慌里慌张的，忙叫道：“两个时辰你若不回来，我就亲自去找你！”
薛承胡乱的摆手，出了大门。
小王爷吩咐没人敢怠慢，薛承也就在门口等了一小阵，一匹高头黑马被牵了过来，他接过来立即上了马，又与牵马的下人嘱咐着转告樊清远他晚些就回来，于是立即驱马而去。
他料的不错，薛玉还没有走。
不单没走，还在会馆门口站着，好似专门等着他一般。
薛承扯着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上面俯视一脸淡然的薛玉 ，一时无言。
薛玉将他上下打量一阵，才道：“你随我进来。”说完转身进入会馆内。
薛承眉心微蹙，想了一阵，翻身下马，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