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那蒙驽见死不救,我被梁军围困数日,他始终不发兵来救,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得已我只能率军撤回,为王上保存这最后的忠君义士,请王上为我做主啊!”
大殿上,狂且痛哭流涕,情之深,意之切,令群臣都动容,许多人不明所以:莫非真的是蒙驽,在军前耍心机?
一时间,大堂里窃窃私语,孝王脸阴沉似水,蒙驽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怎能不气愤?
自己可是将防守夹城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他居然就是这样完成的!
难道他和魏皓和梁国有勾结吗?
孝王欲大发雷霆,而就在这时,留守国中的荀令忽然给孝王使了个眼色,孝王不明所以,但还是稍许冷静下来。
“此事事关重大,让孤好好想一想。”
群臣退下,窃窃私语。而孝王也在安抚了狂且之后退回偏殿。
偏殿中,荀令早已等候多时,孝王刚一走上来,他就将手上的快信递给孝王。
“这是夹城的快报,刚刚送到,请王上过目。”
孝王迟疑了一下,按理说这快报应该先送到自己手上,但是荀令当然也有资格打开快报。他纠结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他觉得这份快报的到来,可能会改变刚刚定下的事实。
果然!
孝王打开快报的手颤抖不已,半天之后,他勃然大怒!一把将偏殿里的大戟抽出来,举着就要冲出去。
“莽夫!误我大事!”
“王上息怒!”
荀令吓了一大跳,且不说现在正在打仗,杀了大将是忌讳,就这样冲出去,恐怕狂且会反手伤了大王!
伤,都算轻的。
快信中,将夹城前线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小壶渡失守七天,都不曾有狂且军来汇报!
当然,这件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狂且和夹城之间有梁军阻拦,切断他们的联系。
再加上两边不对付,所以失联七天都不曾发现。
不过很显然,孝王此时此刻站在了蒙驽这一边。
毕竟他两次打退梁军的进攻,完成了自己的防御任务,但却因为狂且的问题失守,这也错不在他。
半天之后,孝王才从那种狂暴的愤怒之中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他却是越想越怕!
魏皓又一次渡过黄河了!
又是小壶渡!
新樟就位于夹城西面,距离不过一百里,也就是说如果魏皓长驱直入,他秦国国都面前只有一道脆弱不堪的夹城防线!
冷汗越来越多,孝王方寸大乱了!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迁都新樟,眺望东方的战略意图了。
“命令王艺立刻北上,与蒙驽会兵一处,务必要夺回黄河渡口!”
荀令得令立刻吩咐人去办了,紧接着,又有传令兵进来,高举着信件给孝王过目。
“王上,夹城快报!”
孝王一呆,看着快报就好像是毒舌一样,不敢去接,他现在害怕得很,害怕这快报里写的是魏皓大举攻破夹城,正挥师西进!
身边的荀令看出了孝王的迟疑,他连忙出言提醒:“王上,这不是朱砂纸。”
这一句话提醒了孝王,传信的纸不是红纸,那也就代表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如果是攻破夹城,应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才对!
莫非前线收复失地了?
想到这里,孝王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纸,看完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孝王看完,但是荀令还没有看,他是秦国第二号实权人物,不但有知情权,而且需要知情!
见孝王呆住,他忍不住开口催促:“王上……王上?夹城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孝王愣神终于反应过来,他将信递给荀令:“你自己看吧!”
荀令迫不及待的接过快信,看完之后,他也一脸不可思议!
魏皓居然撤退了!
新樟位于大后方,得到消息也是最晚的。
祯毅在袭击万里渡,在黄河西岸所有的战略企图被蒙驽察觉反应过来之后,蒙驽才从夹城发快信回新樟。
这其中有一天时间,这一天时间里,蒙驽又立刻联络王艺,让他率领本部人马再次回到夹城。
王艺本就没有远走,一直在等待蒙驽的消息,要么回夹城,要么回南线。一直都是全副武装的。
现在等到了蒙驽的求救信,当即北上!
但是出乎意料他们意料的是。
魏皓的梁军并没有和他们发生战斗,而是在王艺军赶到之后,便分批回去了,而在王艺军和蒙驽军准备合围梁军之前的一夜撤军回去黄河东岸去了!
这让蒙驽和王艺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的,孝王也百思不得其解,魏皓这么大费周章的做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渡过了黄河,剑指秦国国都新樟,大胜在即指日可待,为什么又要毅然决然放弃之前建立的优势,回到东岸去?
要知道,蒙驽不是寻常之辈,放弃这次机会,也就意味着,梁军恐怕再南染指河西之地。
尤其是现在正是两军大战时期,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做法,很可能会影响整个战局!
最直接,最明显的影响,就是黄河西岸夹城的秦军数量上升,虽然狂且败逃,但是夹城还有蒙驽的八万军和王艺的四万军,两军合一处至少还有十万人。
而黄河从此时开始将会进入凌汛时期,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往后至少四个月的时间,夹城段黄河都无法再通过。这段时间也就变相的解放了夹城的十万大军,倒是合兵一处北上,梁国北郡至少面临着二十二万秦军!
魏皓这么做,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
孝王渐渐有了些眉目:魏皓这么做,多半别有目的,因为即便是王艺军不北上,冬天到了,夹城同样还有十一万军队可以北上,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打残狂且部军队,威慑蒙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始终牵制部分军队在夹城,因为只要他这一战得手,蒙驽自己都不敢确定漫长的冬天他祯毅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渡过黄河!
如果魏皓阵渡过黄河而当时秦军悉数北上,那时候的新樟只能任人宰割!
“恐怕魏皓就是打的这个目的!”
孝王心中想着,喃喃自语,但荀令,作为秦国的最高行政长官,掌管秦国大权,这时候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魏皓此举,恐怕意在我军粮草!为恐生变,王上最好还是将狂且调离新樟,往别处去。”
荀令的建议令孝王大吃一惊:“左庶长何出此言?”
荀令恭敬一声之后娓娓道来:“王上,从前三十万大军分布各地,虽然后勤压力大,但是分批分散运输却不会有太大麻烦。但是如今夹城汇聚了十万大军,且北方大营被毁,我秦国境内冬天严寒,短时间修筑大营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十万大军只能挤在夹城和南方大营之中。”
“两处地点困有十万大军,再加上冬天大雪封路,往夹城的运输任务无疑加重许多,若是遇上连日大雪,运输粮上不去,而夹城消耗巨大,此消彼长夹城恐怕会有麻烦。”
“而且通过这前后两次梁军神兵天降般的渡过黄河,蒙驽将军恐怕不再敢重起军营囤积粮草。如此一来,麻烦更大了。”
“同时,如果魏皓正是这个主意,那么王上要小心了,他想要将王艺将军的四万大军吸附在夹城,那么在南面必然有动作!”
麻烦指的是士兵哗变。
在孝王看来,这并不算问题:“无妨,让夹城士兵扫雪协助运粮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为何令要让孤将狂且调走?”
荀令躬身行礼:“敢问王上,狂且在朝,大雪押粮时,王上用还是不用?”
“这……当然要用。”
“大雪封路,粮期拖延,两军被就有间隙,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损伤我秦国实力?”
孝王明白了,但在他看来这同样不是事:“这好办!令刚刚不是说了吗?南方空虚,恐怕魏皓有动作,那我将狂且调往南线不就解决了……”
“殿下用兵如神,我敬您一杯!”
梁军大营,大雪已经降下,黄河冰面上已经出现了浮冰碎块,所有的船只都躲在渡口里过冬,过河已经是不可能了,赵郡和夹城之间的战争因此得到了缓解。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祯毅大摆筵席,邀饮三军将士。
席间,对祯毅最为推崇敬佩的邢一喝得伶仃大醉,在宴席上给祯毅敬酒。
祯毅也很高兴,就目前来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其实是一步三算的棋,他算到了,就不知道秦国君王有没有算到呢?
他也喝得有些醉醺醺的。
这一次渡河战役,梁军战损七千人,却击溃秦军六万人!其中包括狂且率领的三万军队。死伤一万多之后仓皇逃窜。
当然,这其中致胜因素很多,离不开装备的先进,以及将士上下一心的团结。不过作为排兵布阵的最高长官,他确实有资格,有能力享受被万人敬仰的殊荣。
“哈哈哈哈!不光是我,没有大家的团结一致,我们也无法取得这次大胜!”
祯毅很高兴,他邀请所有人共同举杯,不光是这一处大帐,而是整个梁军大营之中,都在共饮此杯!
宴酣之余,栾都安凑到祯毅面前来,醉醺醺的跪下,请教道:“殿下,大家都很想知道您这次排兵布阵的细节,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话音落,大帐中的气愤都静止了,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祯毅,他们确实都很想知道殿下这次排兵布阵的先后因果。
祯毅环视一周,智迟、典群、栾都安、邢一、葛吕、赵复等等,都是他前后网罗提拔的人才,赵郡的基业越来越大,不出几年,他就要回到梁师去争夺最高权力,培养手下有利于对他的帮助支持。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在大帐中来回训诫,缓缓开口。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想要打赢一场战争,不能片面的了解敌我双方的战斗力,而是要深入了解一切,了解对方的将领,了解他们内部的关系和矛盾。这就需要情报的支撑。这里,我单独敬燕将军和唐将军一杯!”
这时,祯毅正好走到两人面前,他举杯,两人立刻站起来回礼。
“如果没有两位将军率领的斥候和暗军搜集提供的情报,我们想要打赢这场仗,需要付出成倍的伤亡!”
情报这么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对梁国的军事实力十分自信,梁军装备的强大碾压诸国。这样都会伤亡惨重,这让他们如何接受?
祯毅见众人不信,他手一指旁边的智迟,令他开口:“来,智迟将军给我们说一说,你在万里渡上都遇到什么了!”
智迟站起来,对着众人神色凝重的开口:“万里渡上,我遇到了一只特别奇怪的秦军队伍……”
接着,他把自己遇到套索军的前后过程惊心动魄的说了一遍,众人听得胆寒:秦军这么快就有反制措施了吗?
这时,祯毅又开口了:“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既然能够进攻,对手自然能够找到防御的办法。梁军的装备虽然纵横天下,但是秦军的骁勇也是天下闻名。两强相争,争得更多是细节!”
说到这里,大家渐渐明白过来:接下来,殿下应该就要说其中的细节了。
“夹城守将蒙驽,人如其名,忠厚沉稳。这是他的优点,正也是因为这样,秦王才会派他来主持夹城的战斗。想必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蒙驽的防御可谓是滴水不漏,他在防御之道上的造诣,可要比武安还要出色。我们两次佯攻,不但没有令秦军方寸大乱,甚至自己险些呗咬住放不掉!”
“诸位,从这里面你们应该能够感受得到蒙驽的可怕吧!光是那连岸的烽火台,就让我们头疼无比”
众人沉默,紧接着接二连三点头,蒙驽的防御确实是滴水不漏。如果让蒙驽防卫北面的小壶渡,恐怕梁军还真不见得能够攻打上去。
“但是!”
说道但是,祯毅的语气也重了,他话锋一转,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但是秦军内部不和谐!北面的狂且与夹城几乎没有联络,这就让我们有了可趁之机!”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的梁军大将都明白了,敬王这样的手段,确实令秦国吃了大亏!
当即所有人都举杯,大赞祯毅,祯毅兴高采烈痛饮一杯。
就在梁军大摆宴席时,秦国探子也没有消停着。
他们并没有跟随着大部队撤退完全,还有相当一部分,作为暗棋子,一直潜伏在梁国境内。
就在梁国大摆筵席庆祝成功时,他们也行动起来了!
赵郡的大雪已经纷纷扬扬的落下了,大雪下落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天时间就叠了厚厚一层,等待夜里,地上的雪已经可以陷脚了。
一群披着白色披风的秦国探子,正是在这样的鹅毛大雪之中接近梁军大营!
大军大营一共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军舍,数万大军的住宿地,还有一地是集结营,也就是梁军日常训练、集结、出战时的适应场地。
而还有一个地方,也就是大梁的粮草重地!这群秦国探子的目的,也正是梁军大营!
探子的作用十分巨大,不在于屠城杀人,而在于从内心或者从后勤摧毁敌人。
别看祯毅指挥梁军在河西左突右杀,好像神威不可阻挡,但是如果梁军的粮草被焚毁了,那么他实际上并没有获得任何的利益。
最多最多,梁军和秦军算打了个平手,如果深究起来,梁军实际上算不得平手。
因为秦国的锱重还没有损耗,明年开春,将会有另一场恶战。但是如果梁军的粮草被焚毁,别说明年开春,就是这个冬天他也无力维持!
而秦国探子找的时间也极好,梁军大摆筵席,正是防守松懈之时!一旦得手,那么梁国的士气将遭到巨大的打击!
一行探子,一共五十多人,他们呈一条白线,在雪地里穿梭。
身上不但有掩人耳目的白色披风,再加上天气越来越恶劣,更难被发现。
忽然,秦军探子头目一抬手,五十多人止步不前,此时他们已经位于梁军粮草营外二百步,栅寨上巡逻的梁军巡逻队伍来来往往,近的几乎可以看清楚他们的脸!
他们来的很不凑巧,正好赶上两只巡逻队伍交汇,两支队伍的队正站在栅寨上寒暄两句,半天之后才离开。
第一层危机解除了!
头目一挥手,五十多人一同奔到栅栏下,所谓灯下黑,也就是这个意思,这里刚好是梁军视野的死角,看不到!
头目隔着营寨,细细数着里面的粮草垛,梁军的物资储备十分丰富,粮草一共有两百多垛,如果一把火给他烧了……
想到这里,头目不禁眯起眼睛,这不但是大功一件,而且是家财万贯!
下定决心,头目手一挥,小队分为三部分,一左一右去了两队,原地只剩下他带领的五个人,左右两队都是诱饵,真正执行烧毁任务的实际上是他们六个人。
过了不久,粮营东方响起了喊杀声和打斗声,那是秦军探子已经开始混淆视听了。
紧接着便是梁军大队人马朝东边赶赴的踏步声。他们就从头目的面前过去,但是却没有人发现头目!他们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雪白的披风掩盖了他们存在的事实。
大队人马刚刚过去,西边又响起了秦军进攻的喊杀声以及求救声。
头目依旧静静地趴在地上没有动弹。而他身后的秦军探子正在焦急的等待着他的下令。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
而就在这时,粮草垛中忽然冲出了不少梁军伏兵。为首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开口大声咆哮:“快跟我走!西边的秦军要冲进来了!”
片刻功夫,里面的梁军暗军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而这时,秦军头目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带领手下撬开栅栏,掏出一个狗洞,钻进梁军的粮草重地!
夜已深,宴席已经散了。祯毅头昏脑胀的回到自己的营帐,此时从前的侍卫李渡匆匆赶上来。
“殿下,刚刚粮营那边有秦军探子偷袭,已经被属下抓获了!”
有秦军袭击,祯毅心头一惊,冷汗一冒之后酒醒大半。
虽然从各方面反应他知道,秦军没有得手,但是险些粮草被毁,他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怎么样?”
“杀了几十人,跑了两个,但是头目被抓到了!”
还好,祯毅点点头,将人带上来。
此头目就是那指挥探子袭击粮草重地的头目。
他兵分三路,一路佯攻,一路诱惑,最后自己潜入其中。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梁军准备太充分,虽然两边都有秦军探子扰乱混淆,但粮营之中还有大量的暗军埋伏!
粮草重地,祯毅岂会掉以轻心?
更何况赵郡经营了这么久,怎么会在自家地盘上有漏洞。
头目被压上来,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秦国。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想象中的严刑逼供,刀斧戟士都没有!
只有敬王魏皓在他十步之内,他似乎没有精神,正在揉着脑袋,正当他犹豫究竟要不要扑上去和敬王祯毅同归于尽时,祯毅开口了!
“你给我带个话回去。”
头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告诉蒙驽,明年春天我还要和他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