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银心里咯噔一声。
她躲开宋邵的目光,强装镇定地看向旁边的空位子:“我去看看周离哥和曼春怎么还不过来。”
不等宋邵回应,白银银就起身离开。
宋邵也不去追,心情愉悦的坐在位子上面,却哼起了小生的唱词:“借琴音将我的心事传送,但愿琴音多顺风,送到小姐耳中。”
白银银一口气跑出了后院,脸红的不成样子,随后直接回了房,没打算再回去看戏。
可躺在床上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白银银抱着被子,警惕的问:“谁?”
宋曼春委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白银银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将门打开,宋曼春一下子扑了上来。
白银银将她半抱半拖的拉了进来,关上门,艰难的把宋曼春放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宋曼春眼眶微红:“你怎么了?眼里红成这样,是……周离哥?他欺负你了?”
宋曼春摇摇头:“他若是欺负我,我便不会这样难受。”
对于周离,宋曼春向来是越挫越勇,百战不殆。
可是方才宋曼春去周离屋里,发现他正在画图,出于好奇,宋曼春便凑过去瞧了一眼。
“周离哥哥,你这是在画什么?哥哥在后院里搭起了戏台子,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离平日里戒备心不弱,可这次竟被宋曼春吓了一跳,他立刻将图纸收起来,冷言冷语地说:“宋小姐不知道进别人房间是要敲门的吗?”
宋曼春回的直接:“我刚刚在门口敲了好几下,是你太专注了。”
周离沉默了一会儿,在宋曼春又要继续搭话时,却听他继续说:“我听见了,只是不想去,也不想开,周某说的是什么意思,宋小姐聪慧过人,想必都懂。”
平时周离虽对她冷淡,可也从未说过这样决绝的话来,宋曼春小姐脾气也上来了,扭头就走,片刻也不多待。
可回到房间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宋曼春将这些全部讲给白银银。
白银银听后想劝宋曼春强扭的瓜不甜,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化为一声叹息。
自白银银走后,瑶清也没心思唱了,索性直接从台上下来,坐在宋邵身边:“人都跑了,少帅怎么不去追?”
宋邵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嚼着咽了下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零食屑:“跑不了,早晚都是我的。走,今儿个爷心情好,亲自载你回去。”
天色已晚,瑶清只摘了头面,换了衣裳,顶着一脸浓墨重彩,坐上了宋少帅亲自开的车。
瑶清这些年凭借唱戏赚的盆体满钵,早早的就给自己置办了一套南都城中的小房子。
她拿钥匙开了门,进屋后拿屁股碰上,脱了外套,拿了卸妆的东西,坐在镜子前将脸上的油彩从下往上,一点一点擦干净。
与梨园里专业的卸妆丫头不一样,瑶清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喜欢先卸掉嘴上的红妆,露出她颇为满意的自然红唇,在逐一卸下面妆,徒留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对着镜子欣赏一会儿,再不舍地将它卸下来。
“笃笃笃”
门不知被谁敲响,瑶清以为是自己又有什么东西落在宋邵车上,顶着一双粉彩的眼睛去开了门:“少帅……你、你是——”
时征与瑶清面对面站着,笑的可怖:“数年不见,卿卿可是将我忘了?哦,不对,可能再过些日子,我就得唤你一声,宋姨太。”
瑶清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下意识就要将门关上,却被时征一把拦下,硬生生闯了进来,按着瑶清的肩膀倒了个个儿,将她抵在门上,低头与之对视:“怎么,不敢看我?当年说好等我回来,一眨眼你就成了别人家的姨太太,卿卿,你对我当真是无情!”
时征神情悲痛,像被人剜了心。
瑶清咬着下唇,使尽了力气将他推开,整了整衣服,笑的妩媚多情:“你可要放尊重点儿,我不是什么卿卿,我是新水班子的名角儿,瑶清。这位……这位先生,你可别是入了戏,拔不出来了。”
时征落寞地靠在墙上,从身上拿出一根镶着祖母绿牡丹坠的银钗:“你舍弃名字,舍弃我,那这个呢,你也要丢掉吗?”
瑶清将视线移过去,呼吸一紧,难以置信地望着时征,颤抖地发声:“这是……”
时征见她还念几分旧情,立即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嘴边亲了亲:“这是你舍不得丢弃的簪子,后来我给拿回来了。我知道后来离开是我不对,丢你一人也是我不对,可是我现在回来了,为了……你。你若真想连我们的过去也给舍弃掉,”时征将簪子放在瑶清掌心里,将簪尖对准自己隔着厚厚棉服的胸口,语气有些无赖,“那你就拿这根簪子将我捅死好了,让我去了地底下与那孟婆讨一碗汤喝,下辈子将你彻底忘个干净!”
自打在梨园前见着瑶清上了宋邵的车,时征便从梨园跟到帅府,路上听到了些闲言碎语,又从帅府跟进瑶清的小屋。
说来,时征与瑶清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不过关系可并不平等。
起初瑶清是被卖到时家做粗使丫环,后来,时征见她生的精致,便向母亲要到身边,做了贴身丫头,负责他的日常起居,还时不时被他调戏两下。
时日一长,瑶清便对他有了感情。
时征不傻,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乱世到来,时家衰败,平日里看着乖巧无用的少女竟撑起了一片天,靠着卖唱,硬生生将他这个七尺男儿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时征感激她,却也瞧不起她。复杂的心绪缠绕在一起,竟在酒后生出了爱意,将母亲留下的祖母绿牡丹银簪子作为定情信物,赠与瑶清。
事后时征后悔,买人将簪子抢了回来。
时征至今都还记得瑶清当时伤心绝望的模样,哪怕后来自己将她抛弃,她也没有比丢掉簪子那时更加绝望。
时征动之以情,胡编乱邹了夺回簪子时惊心动魄的场景,又是以死相逼,又是甜言蜜语,又是旧情回忆,将瑶清感动的热泪盈眶,以至于最后痛哭流涕地扑入时征怀里,倾诉这些年的流离磨难。
时征的目的可不在谈情说爱,重塑旧情上面,他将瑶清揽在怀里,从客厅一直揽进了床上,躺在上面。
即使床上的绵柔感让时征觉得不适,他也忍了下来,轻拍着瑶清的背,用给婴儿唱摇篮曲般的轻柔声音,略带委屈的问:“卿卿,你当真,要去那帅府做姨太?”
瑶清吸吸鼻子,眼上粉彩被时征的衣服蹭花了大半,看着有些渗人,只是她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帅不过是可怜我,并没有这回事。”
时征有些失望地沉默,随即又问:“你与那少帅究竟是怎么回事,像那等人物,如何能……”他将“瞧得上你”四个字咽了下去,换了个说辞,“如何能无条件的帮助你呢?”
“他……啊呀!”
瑶清抬手将眼泪抹去,却摸了一手的花彩。她连忙推开时征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镜子前,被镜子里的怪物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卸妆的工具将眼妆卸了下来,埋怨道:“就顾着和你扯了,我眼妆都花成这样,你也不吭一声,不嫌膈应吗?”
时征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找了个木头椅子坐在上面:“膈应什么,卿卿是最美的,怎么化都好看。”
瑶清从镜子里嗔了他一眼:“竟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你这次回来当真是为了我的?怎么总是盯着少帅问东问西的?”
“卿卿,我是个男人,我听见我心爱的女人要去给别人做姨太,我不能不在意。”
时征又走到瑶清的身边,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说清楚,你和那少帅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今夜我睡不好,我让你也睡不成。”
时征看着镜子里的瑶清满面涨红,难得觉得她有些娇憨可爱,一时情动低头去撮她粉嫩欲滴的耳垂,却被瑶清躲开。
她站起来结结巴巴地指着时征的鼻子:“你、你可不要乱来!”
时征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瑶清被大力一扯,半跪在椅子上。时征又环住她纤细的腰身,隔着椅背,低头就要去咬她的唇,却被瑶清用双手捂住:“我说!我说还不成!”
时征停下攻势,垂眸等着她的话。
瑶清挣开他的束缚:“当年我在街上唱曲儿,少帅走了过来,给了我一块大洋,说我这嗓子在街上卖唱有点可惜,问我愿不愿意去戏班子里学艺。说来少帅对我有恩情,若不是他,我至今还是流落街头,哪会有这般光景。所以成名之后,我便时常进帅府唱两句,讨一讨那些外宾们的开心。流言不过都是噱头,博人眼球用的!”
时征听到“时常进帅府唱两句”时,眼睛一亮,却掩饰眼里的算计,垂眸将瑶清又揽在怀里:“这些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