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冬知一直睡到大半夜才醒过来。
他睁眼的时候,万陆生已经累得趴在床边睡了,可是他的手却死死地抓着叶冬知。
——
叶冬知在赛场上晕倒的时候,他直接从观众席跳进了赛场,一个打横把叶冬知抱起来。
他总是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让叶冬知去打电竞,但如果说什么时候最后悔,那应该是此时此刻最后悔。
叶冬知的眉头紧皱,即使是晕倒了,另一只手却依然紧紧地捏着正在痉挛的右手。
额上的汗一滴滴地从他的脸上滑落,可以想见,他刚才比赛手指痉挛忍着的时候,到底有多疼。
郑枫河紧跟在万陆生的身旁,叶瑾已经跑到外面把车开过来,争取第一时间把叶冬知送到医院。
万陆生提前给大卫打了个电话,医院那边就备好病床,等着叶冬知。
当叶冬知被自己的同事推进急诊室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因为剧烈地运动而颤抖,心跳也纷乱如麻。
“他会没事的。”凯丽尽自己所能去安慰万陆生。
如果万陆生看得到凯丽眼中的自己,那他就会知道,他那时眼中都是惊慌,甚至……称得上是恐慌。
凯丽从来没有见过万陆生表现得这么恐慌,即使是面对刚从车祸现场解救回来、满身都是血肉的病人时,他都是冷静从容,像一台精准运作的机器人一样实施急救。
可是现在的万陆生却害怕得像一个孩子。
他紧紧地握着那个旗袍女人的手,喘着粗气,而那个一看脸色就知道是个久病不医的旗袍女人正轻轻地拍打着万陆生的背。
“没事的,陆生。”郑枫河轻轻地拍打着万陆生的背,柔声安慰。
“我……我不能失去他。”万陆生的声音里都是颤抖,握着郑枫河的手也越收越紧。
他无法想象失去叶冬知的生活,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叶冬知,他的心脏就会一阵一阵的抽痛,甚至连胃部都开始疯狂的翻涌,那被表面粉饰的厌食症,似乎又要卷土重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郑枫河柔声地安慰。
只要理智在线,都应该知道叶冬知只是因为过度使用手部而导致的痉挛,虽然猛得一下爆发出来会看起来很可怕,但绝不会危及生命。
万陆生作为一个专业的医生,明明是最清楚的那个。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是叶冬知,他就没有办法认真地思考。
叶瑾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紧紧地看着关闭着的大门。
看不出来他是什么表情,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剩下的四个队员也围在门前,焦灼地等待着。
那个属于冠军的奖杯还留在主办方的手里,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还挂念那个奖杯,尽管当初他们参赛的时候就是奔着奖杯而来。
等了几个小时,叶冬知才被推了出来,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但没有了疼痛的表情。
医生为他打了一点安宁,好让他睡一觉。
“生,这是他的检查报告。”那位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万陆生,“情况……不太好。”
万陆生看着同事递给自己的检查报告,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
或许……叶冬知可能真的再也不能打电竞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私心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实现了。
叶冬知的脑部CT里,有一块阴影。
——
叶冬知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刚动弹了一下,万陆生就醒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叶冬知:“你醒了。”
“嗯,醒了。”叶冬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万陆生附和他的话。
“手还疼吗?”万陆生继续问道。
“不疼了。”叶冬知摇摇头。
“那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热饭。”万陆生继续问道。
“饿。”叶冬知老老实实地点头。
万陆生便连忙起身去给叶冬知热饭,叶冬知看着万陆生紧张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头却突然刺痛了一下,便伸手揉了揉,乖乖地等着万陆生回来。
不过十分钟,万陆生就端着饭菜进来。
饭菜都是郑枫河准备的,她怕叶冬知醒了肚子饿,又怕他吃不惯美国的东西,就折回去煮了三菜一汤又送到医院。
叶冬知的手指上夹着心电监护仪,左手用筷子不够灵活,就趁机耍无赖让万陆生喂他。
万陆生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叶冬知,才总算略微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喂叶冬知吃饭。
“我想吃那个小炒肉。”叶冬知指挥着万陆生的手,万陆生便夹了一筷子小炒肉给叶冬知。
“还要喝番茄蛋汤。”叶冬知说道。
万陆生便放下筷子,拿勺子盛满汤小心地喂给叶冬知。
叶冬知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一遍,才开口问道:“万医生,饿吗?”
“不饿。”万陆生摇摇头,可是肚子却比他要诚实,主动“咕噜”地叫了一声,控诉自己的主人没有喂饱自己。
叶冬知便从万陆生手上接过筷子,用左手笨拙地夹起一筷子菜,颤颤巍巍地递到万陆生的嘴边,本来应该是叶冬知喂万陆生吃饭,结果最后反而成了万陆生主动张嘴去吃筷子上的菜。
“要好好吃饭啊。”叶冬知一边用左手笨拙地喂菜,一边故作老成地告诫万陆生,“要是把我好不容易喂出来的肉都饿没了怎么办啊。”
那场景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食堂,叶冬知捏着他的脸颊,小声地说着“终于养胖了”。
“好。”万陆生点头回答。
“那我什么时候出院啊?”叶冬知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万陆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怎么不问比赛赢了没有?”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给叶冬知。
叶冬知伸出舌头把菜都裹挟进自己的嘴里,自信满满地笑道:“那肯定赢了啊,我都看到‘WIN’的画面了。”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万陆生哄孩子一样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却绝口不提刚才叶冬知问出的问题。
万陆生知道这件事是必然要告诉叶冬知的,只是没想好措辞,所以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保护叶冬知炽热的理想。
“所以……我不能出院是吧?”叶冬知笑了笑。
万陆生是自己的男朋友啊,他最了解了。
“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正面回答我,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回答我,所以,这应该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吧。”
万陆生第一次这么不希望叶冬知如此了解自己。
“是出了点问题。”万陆生不敢看叶冬知,只是顺着他的话将程度减轻。
可是叶冬知是谁啊,叶冬知是万陆生的男朋友啊,万陆生看着复杂,其实简单又易懂,所以他知道万陆生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不只是“出了点问题”,应该是出了个大问题。
“是我要死了吗?”叶冬知问道。
万陆生这样,他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他病了,病得很重,可能就要死了。
“没有!”万陆生大声否定,伸手捂住叶冬知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叶冬知却被这样的万陆生逗得笑了起来。
万陆生作为一个医学生,总是比他更像一个唯物主义者,但面对叶冬知的病,却紧张得连“不吉利的话”这种迷信都要相信。
“所以,我怎么了啊?”叶冬知抓着万陆生的手腕,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只要不会死,都不是大问题。
“你的小脑旁边长了一个瘤。”万陆生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向叶冬知讲述他的病情。
“取出来就好啦。”叶冬知轻松地说道。
“可是,它压迫了你的脑神经,你会因此变得迟钝,这也就意味着……”万陆生不忍心再继续往下说了。
他太了解叶冬知了,所以他知道不能打电竞对叶冬知而言代表着什么。
“意味着……我不能再打电竞了。”叶冬知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被仪器束缚着的右手。
它正在轻微地颤抖,一开始叶冬知还以为这是仪器带来的副作用,可是没想到这就是右手此时此刻自发的状态。
不能打电竞……
“手术也不行吗?”叶冬知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万陆生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那一瞬间,叶冬知就知道了,就算是手术也不行,他注定要和电竞说永别了。
他这个战神,刚刚在电竞圈里崭露头角就要被病魔按住脑袋塞回去了。
除了死,还是有大问题的。
叶冬知一下子怔住,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面如死灰。
万陆生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伸手揉着他的头发,轻声地哄着:“没事,没事。”
叶冬知把自己整个埋在万陆生的怀里,伸手搂着万陆生的腰,终于在万陆生的怀里哭了出来。
“没事,没事……”万陆生抱着叶冬知的手搂得更紧一些,把叶冬知整个人都裹在自己的怀里。
那是他高二休学一年都想打的电竞啊,那是他宁可退学也要加入的电竞啊,那是他宁可瞒着妈妈也要打的电竞啊。
那可是他刚站到赛场上却突然被命运发了红牌的电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