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我真不是想自杀。”黄九恒面容平静，抬头看天。天空中，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留下了一条前进的轨迹。
“你是不是想自杀我不知道，反正差点把蓝天愚给淹死。”白志勇气鼓鼓的，他指了指还在往外吐水外加狂咳嗽的蓝天愚，示意黄九恒也看一眼。
“我就是浑身燥热，心里烦，想跳到水里冰镇一下，舒服一下，我水性极好，小时候少体校练过游泳，后来太能吃，发胖，给开除了。”黄九恒喃喃地说。
蓝天愚迎合地点点头，怕刺激黄九恒，然后他听到眼神有点发直的黄九恒说：“水下很安静，不闹腾，很舒服！”
黄志勇撇撇嘴，说：“你舒服了？你也是，游得不怎么样，瞎跳什么啊？差点就不朽了，只能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了！”
蓝天愚开口了：“与其活在你们心中，还不如活着回家吃喝拉撒！老黄啊，我刚才往下沉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又聋又瞎，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白，不是往下沉的感觉，是往上飘的感觉，那时候，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特别清晰。”
白志勇和黄九恒愣愣地看着蓝天愚，竖着耳朵等他下面的话。
蓝天愚的视线转向黄九恒，小心翼翼地说：“活着就比死了强！真的，老黄。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我和老白的痛苦你都知道，我们不是依然撮大饭睡大觉，喘气说话吗？人就不能相信有过不去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谁过日子没点磕磕绊绊啊。”
白志勇点头附和：“对啊，老蓝和我不都遇到这种磕绊了吗，信我的，只要咬紧牙，死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九恒努力让自己平静地笑笑：“不会，永远都不会再好了，无所谓。”
“永远不会再好了？应该也是无解之痛吧？还别说，咱们仨还挺巧，都凑一块了，倒霉倒一片，郁闷千万家啊。”蓝天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白志勇：“老黄啊，我们一直怀疑你也遇到了什么凄惨的事儿……”
黄九恒还是没说话，一脸愁苦……
白志勇盯着黄九恒，探寻着：“黄大厨，你还能坏到哪儿去呢？除非你得了绝症。”黄志勇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黄九恒：“是绝症！”
“什么？”白志勇和蓝天愚傻了，望着黄九恒那形单影只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不，江小美两眼瞪得圆圆的，仔细地回忆着黄九恒的一举一动，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说：“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这老黄啊，癌症，晚期！”
白志勇连连点头：“像！我当初一见他，就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对，灰中带暗，肌肉下坠，眼神也是暗的……”
江小美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注意到，每次吃饭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吃，只喝几口汤，还总看见他唉声叹气，咱们热热闹闹说话的时候，他还老走神。”
蓝天愚极为痛心：“这病，应该是晚期了。”
白志勇倒吸一口凉气：“可怜啊，岁数跟我和老蓝差不多，早点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忽略的身体，“不行，我得回去做个体检。”
蓝天愚点头称是：“所以，看到老黄这样，我更想得开了，要拼了命地玩、拼了命地寻找快乐，这样才值得，这样当你得了绝症的时候，当你要死的时候，当你通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时候，才不会后悔。”
白志勇抬头仰望着天空：“在生死面前，在老黄的绝症面前，我们那点家长里短的郁闷，算个屁！”
蓝天愚感触深切地点头。
江小美无奈地：“老黄还没死呢，倒让你们俩找着新生了……”
白志勇和蓝天愚齐齐望着远方，那里，是家的方向。
是时候回去了。
彼此交换电话号码，白志勇热情地邀约：“我一个人了，家里房子宽敞，又没有工作，烦了、闷了，给我打电话，喝酒打牌，吃饭泡吧，我全陪，不收费，白陪，我干脆改一韩国名得了，叫全白陪。”
蓝天愚和江小美都笑了，但黄九恒还阴着脸。蓝天愚走过去，拍拍黄九恒的肩：“老黄，说实话，我们议论过你……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要有信心，想想你的家人，你的亲人，要坚强，积极配合治疗……”
黄九恒艰难地笑笑：“不用劝我，我想得开。”
白志勇补了一句：“对，为了家人和亲人，千万别干傻事。”
黄九恒语气有些阴冷：“问题是，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人。”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志勇想抽自己俩嘴巴子。他看向另外两人，发现大家都很无语。黄九恒倒像个没事的人似的，起身走了。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白志勇发现门虚掩，亮着灯，还以为进来个飞贼。
不经意间，他已经接受了景雅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蹑手蹑脚地摸上去，正要给闯入民居的歹人重重一击，却发现是景雅在收拾东西。
这场景白志勇再熟悉不过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喜欢开着门，还背对着门。他说过很多回，可她就是改不了。她总说，世上的人呀，没他想得那么坏。这让他很是无语，本是好意关心，倒显得自己像个坏人了。
一想起往事，白志勇鼻子有点酸，可能是上了年纪了吧。
白志勇好想上去抱一抱她，像叠勺子一样。但他忍住了。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免得吓她一跳。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他把早就从挎包中掏出来的两个精美的袋鼠睾丸制作的硬币小包递给了她。
“你的爱，我没忘，1947年到1965年，澳大利亚红铜硬币，你已经过了生日了，三十七枚。”
听到这里，景雅有一点难过，她笑了笑，看着他说：“还好，我不是七十三岁，破费了，谢谢。”
感动的劲儿还没过，煞风景的白志勇摆摆手：“甭谢，离了婚，我对你浪漫依旧……赶紧走吧，你还算有几分姿色，晚了，再碰上劫色的……”
景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狗牙缝里挤不出人话！我的东西都拿完了，我走了，这是钥匙。”说话间，她把钥匙举在手上，鼻子酸酸的，“这是我跟这个家，最后的联系了……还给你了。”
景雅轻轻地把钥匙放在桌上。
白志勇一动不动地看着钥匙。
景雅看看白志勇，又看看钥匙。
白志勇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伤感。
景雅轻轻叹了一口气，朝门口走去，和白志勇擦身而过，白志勇还是一动没动。
景雅走到门口，提起放在那儿的行李箱，听到白志勇开口了：“景雅……”
景雅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
白志勇语气有些结巴：“景雅，你……其实还年轻，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你还是应该给自己找一个好点的归宿，再成个家……”
景雅回过身来，有些哀怨地看着白志勇。
白志勇慌乱地避开了景雅的视线。
景雅苦笑一下：“再成个家？有那么容易吗？白志勇！你告诉我，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吗？我从二十岁认识你，直到我三十七岁和你离婚，一次恋爱，一次婚姻，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别的男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别的感情，我也从来没想过再去爱一个人、再去成一个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白志勇看着景雅，沉默不语，景雅克制着伤感，继续说道：“十七年，白志勇，十七年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已经被你折腾的筋疲力尽了，我不可能、也没有勇气和力气，再马上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白志勇低着头，景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语气保持平静：“不说了，再说，我也变成怨妇了，走了，你……少喝酒。”
景雅说完，拎起行李箱，转身走了，离开的时候，景雅轻轻把门带上了。
“啪！”
白志勇心里的那扇门也关上了。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神情悲伤。她刚刚离开，他就开始想她了。以后岁月漫长，再想她时，他该怎么办？
一阵敲门声将白志勇拉回现实，他使劲擦了擦眼睛，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脸迷茫的蓝天愚。
蓝天愚怀里抱着旅行时的行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白志勇。
白志勇眼眶有点红，这一刻，他们有同病相怜的悲戚。
蓝天愚不敢回家，也不想回家。他在家的小区门口溜达了七八分钟，又在家门前溜达了七八分钟。屋里黑着灯，妻子上官慧回娘家去了，他仍旧不敢迈进去。一进小区的院子，他他就闻到家里的味了，还在门口呢，仿佛能看到满屋子她留下的痕迹。她不在，但与在没什么区别。他想往前迈一步，但心里有个声音唤他往后退。明明是她出轨，怎么内疚的人竟是自己？
白志勇懂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我太明白了，我那个前妻也刚走，把钥匙留下了，我心里也挺酸……”
蓝天愚微微点头。
看起来，想潇洒不是那么容易的，忘掉满身的痛苦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些事是不可能那么快过去的，不可能一步迈向幸福彼岸……难呐。白志勇忍不住心生感慨。
降妖除魔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