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蕾去往国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国外那边的相关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签证所需要的材料也齐了,我想……用一下你们家的户口本,还有小蕾的出生证,这几天就去使馆给小蕾办签证。”常哲接着说,“签证办好了,我就想让小蕾快点去国外,这样,能赶上那边学校的开学日期。”
黄九恒点点头,黄小蕾垂着眼,目光游离,精神恍惚。
常哲补充说:“签证的时间会很快,估计……材料准备好了,也就十几天左右。”
黄九恒和黄小蕾都没说话,父女俩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如同凝固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常哲识趣地走了。
黄九恒眼神发虚:“终于来了,来得好快啊。”
原先,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还能自己骗骗自己,还能在某些瞬间,忘掉黄小蕾要去国外的这个事实。他请假了,专心陪陪黄小蕾,可再陪又能陪几天呢?
也许,多当一天孩子的父亲,都是赚来的。
他决定了,这段日子,他哪里都不要去,不来酒吧,不来见朋友。除了睡觉洗澡、拉屎撒尿,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和女儿待在一起,都要陪着她。这样,他赚来的时间、他当父亲的时间,也会多一些,长一些。
可能是最近他经历的事太多了,他的心也变硬了,此时此刻,他还能承受,似乎,那种离别的痛苦比他想的要轻一些。
不管怎么说,扛着吧!
但是,有些事情,他得交代一下。
他把常哲约到了酒店大堂,两人凭窗而坐。
黄九恒的语调很平静,但又透出绝望和痛苦:“小蕾不爱吃猪肉和鸡肉,爱吃牛肉和鸡蛋,小蕾不爱吃面食,爱吃米,还有,小蕾不能吃辣椒,她一吃辣椒就上火。”
常哲真诚地说:“放心,我都记住了。”
黄九恒接着说:“小蕾半夜要醒一次,要喝水,记住,一定要在床头给她放杯白开水。”
常哲点头。
黄九恒仍在絮叨:“还有,小蕾到了国外以后,放假的时候,如果想回来,就让她回来,不要在意钱,所有的费用,可以由我来付。”
常哲笑了笑,说:“见外了,你放心,我答应你。”
黄九恒补充说:“我也会经常给她打电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常哲点点头:“不会。”
黄九恒有些伤感,他努力控制着:“你有三个孩子,你要向我保证,不要让他们欺负小蕾。”
常哲也有些伤感:“你放心,小蕾毕竟……”他怕刺激蓝天愚,没再往下说。
“小蕾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知道你想说这句话,又怕刺激我……”黄九恒无奈地笑了笑。
“对不起……”
黄九恒站起身,走到窗前。常哲看着黄九恒,不知道该说什么。
“常哲……”
常哲等着黄九恒的话。
黄九恒凄然道:“你知道吗,你把这个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就像从我身上割走一块肉,生生地割走了一块肉。”
这一刻,黄九恒眼睛里绝望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可是,他不能把这样的绝望带回家里去。
黄小蕾有她的疑问,她问江小美:“到了国外,我要叫常哲叔叔为爸爸吗?”
江小美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为难的表情,想了想,才说:“小蕾,不要为难自己,你想叫他叔叔,就叫他叔叔,想叫他爸爸,就叫他爸爸,如果叫爸爸别扭,就不叫,如果常哲叔叔强迫你叫他爸爸,如果你不想叫,为难,就给我打电话,我来跟他说。”
小蕾点点头。
此时,黄九恒走进了酒吧。
黄小美笑了笑:“爸爸回来了……”
黄九恒走过来,轻轻摸着黄小蕾的头。
黄小蕾看着黄九恒:“爸,你一会还有事吗?”
黄九恒一愣:“没事啊,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黄小蕾说:“我知道我要去国外之前,你事特别多,你不用陪我,我跟晓鸥小美阿姨待在一起,挺好的。”
黄九恒看着懂事的女儿,感慨地点点头。
江小美把礼物轻轻放到小蕾面前:“小蕾,听你爸爸说,你到了国外还要练跑步,我和晓鸥阿姨送给你三双跑步鞋,一双三四码,一双三五码,一双三六码,三五码、三六码是给你明年和后年穿的。”
区晓鸥补充一句:“运动服也是三套,先穿小号的。”
黄小蕾懂事地表达谢意。
“小霞光,到了国外,有什么委屈,有人欺负你,千万不能闷在肚子里,要跟常哲叔叔说,或者,打电话告诉你爸爸,好吗?”白志勇叮嘱道。
小蕾点点头。
蓝天愚说:“到了国外以后,吃不惯西餐,就跟常哲叔叔说,别跟他客气,让他给你做中餐,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寄,好吗?”
小蕾点点头:“好。”
白志勇严肃地说:“重点,十八岁以前,不要谈恋爱!”
黄小蕾吐吐舌头:“知道了。”
区晓鸥眉头微皱:“不一定十八岁吧,十七岁以后就可以……”
黄九恒不好插嘴,笑眯眯地听着。
区晓鸥补充说:“外国孩子都早熟,在国外上学,万一有个外国男孩喜欢你,拿不准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参谋,实在不行,让你爸和这两个叔叔给我赞助飞机票,我亲自飞到国外,给你当面参谋。”
白志勇有点嫌弃:“又傻又愣的主意,区晓鸥,你这不是鼓励孩子早恋吗,忒不着调了!”
黄小蕾往国外带的东西还真不少。
在黄九恒家里,他收拾出两大箱子来,茶几上还摆满了各种日用品,衣服之类的。
黄九恒拉上一个箱子:“小蕾,先歇会吧,陪爸爸坐会,待会再收拾,来得及。”
黄小蕾乖乖地坐在黄九恒旁边。
父女俩并排坐着,抬头看着满墙的黄小蕾的照片。
黄小蕾轻轻地抱住了黄九恒:“没事儿,别担心爸爸,有这么一整墙的照片陪着我,想你了,我就坐在这里看看照片。”
黄小蕾乖巧地点点头。
黄九恒轻声说:“有句话……爸爸一直想跟你说,这句话很短,但是我们中国人,特别不习惯说这句很短的话,我跟你妈妈就从来没说过,我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黄小蕾静静地听着,看着爸爸,眼神似乎变得成熟了。
“这句话,我也没有跟我的爸爸妈妈说过,觉得肉麻,说不出口,只是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没有记忆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黄小蕾静静地看着父亲,眼中透着柔情。
“你长大了,记事儿了,爸爸就更不好意思对你说了……你要走了,去国外了,特别想对你说这句话……”
黄小蕾有点期待地看着爸爸。黄九恒微笑着,说得很平静:“孩子,我爱你,永远……”说话间,他慈祥地凝视着女儿。
黄小蕾停了一会认真地说:“爸爸,我也爱你。”
常哲倒是很积极,时间一到,就过来了。他和司机往旅行车上装着行李,大大小小十几件。
黄九恒牵着黄小蕾的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常哲装好行李,走到黄九恒和黄小蕾面前:“好了,上车吧。”
黄九恒点点头。
黄小蕾仰头看着黄九恒:“爸……”
黄九恒看着女儿:“怎么了,小蕾?”
小蕾犹豫着:“爸,你能不能,别去机场了?”
黄九恒一愣:“哦。”
“我怕去了机场,你难过,我也难过……”
黄九恒点点头:“明白,孩子,那爸就不去了,好吗?”
黄小蕾点点头,她的手还被黄九恒紧紧地攥在手里。
黄九恒无力地说:“上车吧。”
黄小蕾很乖地应了一声:“爸爸,再见。”
“再见。”
父女俩的手,轻轻地,又很艰难地松开了。
黄小蕾上了车,一直看着黄九恒。她去上学的日子里,无数次,都是黄九恒这样凝望着她。以前觉得他婆妈,还和同学嘲笑过,而此,其中的不舍,她懂了。
她知道,从此以后,在遥远的国内,有个人,会用她看不见的方式,凝望着她。
她也会如此。
不见,仍旧想念。
两人还没远离,她已开始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