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蓝力成就要十岁了,按照蓝奶奶的习惯,十岁生日是大事,得操办的。蓝天愚如临大敌,他在紧张什么,上官慧心里有数。
老太太眼睛毒,看什么一看一个准,上官慧从不敢在她面前撒谎。先前蓝天愚老太太没什么畏惧之心,毕竟是亲妈,恃宠而骄,可这回不一样。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他离婚了,那么,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生日会办得很成功。蓝力成开心,他的同学尽兴,他也尽力表演好一个合格丈夫的形象。等亲友散尽,把蓝力成赶到另一个房间里关上门练字,蓝奶奶还是把蓝天愚和上官慧叫到了房里。
蓝奶奶盯着儿子和媳妇:“你们俩是不是有矛盾了?闹分居呢?”
蓝天愚强撑着,假装镇定:“没有啊!你怎么想到我们俩有矛盾了呢?我们挺好的啊。”
上官慧也配合地点点头。
蓝奶奶:“你们俩有没有矛盾,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们不承认,我只当你们没事儿,没矛盾,可是我想说的是,过日子,磕磕碰碰、摔摔打打的正常……不打不闹,那不叫夫妻。”
蓝天愚和上官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蓝奶奶一脸正气:“蓝天愚,你是男的,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要让着上官慧,你也那么大人了,别犯你那倔脾气,听见没?”
蓝天愚点点头,假装轻松:“听见了,敬爱的妈。”
第二天白天,蓝奶奶戴着老花镜看报纸,上官慧端了一杯茶出来:“妈,您喝点茶……”
蓝奶奶放下报纸,接过茶:“上官啊,坐,妈跟你聊聊。”
上官慧紧张地坐下。
蓝奶奶问上官慧:“你跟我说实话,你跟蓝天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上官慧硬着头皮否认:“没有啊,您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啊?”
蓝奶奶说:“昨天我一进你们家,看到书房里多了一张床,我这心里就一激灵,知道我为什么激灵吗?”
上官慧摇摇头。
蓝奶奶说:“这个场面,我在别人家见过,当时我去做调解工作,上官慧啊,你知道,我是妇联干部出身,那家人开始也是说丈夫神经衰弱,要分开睡,嘴硬,撒谎,可实际上他们已经闹得打得天翻地覆了,那个年代,房子紧张,分居了,只能一间屋子摆两张床,两口子一人睡一床,中间拉一帘。”
上官慧快崩溃了,她强忍着紧张,不说话。蓝奶奶接着说:“今天,我在你们家里又见到了两张床。”说话时,他盯着上官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蓝天愚分居了?”
上官慧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蓝奶奶。
“瞪着我干什么?看皮影呢?还是想编瞎话,说话啊!”
上官慧只好编瞎话,前言不搭后语:“前几天蓝天愚确实是神经衰弱……睡眠不好……您要是觉得不好……我们就再搬回一间屋。”
蓝奶奶显然没信,她把视线从上官慧的脸上收起来,端起茶,轻饮。
上官慧有些慌乱地说:“妈,我去买菜了。”
上官慧拎着菜回来,看见蓝奶奶仍坐在那儿,她有点慌,问:“妈,您怎么还坐在院里,蓝天愚和小成还没回来?”
蓝奶奶盯着上官慧:“我给你妈打了电话。”
上官慧有点傻,呆愣愣地看着蓝奶奶。
蓝奶奶口气很硬:“你妈说,她也感觉到你和蓝天愚有矛盾了,而且还说,这些日子,你隔三岔五地住到她那去。”
上官慧彻底懵了,一脸的恐惧。
蓝奶奶软硬结合:“上官慧啊,你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一撒谎就全写在脸上和眼睛里,我呢,又是个老人精,不幸的是,又长了一双火眼金睛,我看得真真的,你和蓝天愚肯定有事!百分之一千的肯定!你是现在告诉我呢,还是我把蓝天愚这小子揪回来,咱们一块谈?”
上官慧没说话,眼睛不敢看蓝奶奶。
蓝奶奶:“我从不护犊子,这你是知道的,如果是蓝天愚欺负了你,我绝饶不了他!”
上官慧还是不说话。
蓝奶奶:“你不说话是瞒不过去的,你也知道我年轻时候是干什么的,专搞妇女工作的,我是我们区妇联著名的调解员,我告诉你,上官慧,跟我斗心眼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我经过的事,比你听过的都多,孩子,我还可以提前告诉你,你们俩肯定出事了,而且出的是男女方面的事,而且……肯定是你出事了!”
蓝奶奶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上官慧迟迟不敢抬起头来,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她缓缓地说:“我和蓝天愚……离婚了。”
蓝奶奶也傻了,盯着上官慧,半天没说出话。上官慧眼中有泪:“妈,出了这种事儿,是我的不对,离了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蓝奶奶盯着上官慧说:“上官慧,要是你没给我们蓝家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孙子他妈的面子上,我大嘴巴抽你你信吗!我能抽得你满嘴是血满地找牙屁滚尿流你信吗!你这叫欺负人你知道吗?”
上官慧低着头擦泪,不敢说话。
蓝奶奶情绪有些激动,大骂上官慧:“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我这个当婆婆的都替你脸红!我觉得我的脸都没了!你知道在过去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叫生活作风问题!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在过去,是连门都不敢出的,你还振振有词?”
上官慧哭泣着,蓝奶奶情绪不减:“我也是女人,我也经历过你这岁数,我就不明白,什么叫你想在感情上再活一辈子?这叫什么话,一辈子的命,想过成两辈子?说白了,这叫什么?这叫贪婪,无耻!好听的,叫多吃多占,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难听的,这叫……叫搞破鞋!这要在我们年轻那会儿,得判刑!得进监狱!”
上官慧哭得很伤心,蓝奶奶于心不忍,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上官慧:“你有胆量干这种事,就应该有胆量扛着,哭,你哭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一出了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女人!你哭我就能原谅你啊?”
上官慧拿纸巾擦着脸上的泪,不说话。
蓝奶奶和上官慧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两人几乎同时转头往门口看。
门口,站着的是蓝力成,他看到妈妈在哭,一时间愣住了。
蓝奶奶忙说:“小成,傻站那干什么,快进来。”
蓝力成关上门,慢慢地坐到妈妈身边。
上官慧拼命掩饰着情绪:“小成,你爸呢?”
蓝力成怯怯地:“爸爸把我送到家门口,就去上班了,妈,你怎么啦?”
上官慧刚想说什么,蓝奶奶接过话:“哦,没事儿,你爸和你妈吵架了,闹别扭,我正批评你妈呢!”
蓝力成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
上官慧看着儿子,红着眼睛点点头。
蓝力成也不知道相信没相信奶奶的话,可怜兮兮地看着妈妈。
蓝奶奶挤出一丝笑容:“行啦,玩了半天了,喝点水,上个厕所,去里屋写作业吧。”
蓝天愚一回家,蓝力成就神秘兮兮地叫住了他,蓝力成用手示意爸爸低低头。
蓝天愚弓下腰,蓝力成把嘴凑到蓝天愚耳边:“爸,我今天看见妈妈哭了。奶奶说是因为你和妈闹矛盾,她批评妈妈了,所以妈妈就哭了。”
蓝天愚小声对儿子:“没事,奶奶批评妈妈,这不正常吗?我小时候,你奶奶经常骂我,急了还打过我呢,我十八岁那年,她还打我呢!当然了,奶奶打人是不对的!”
蓝奶奶从厨房出来,好奇地问道:“爷儿俩说什么呢,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蓝天愚看着蓝奶奶身后的上官慧:“哦,小成跟我说,他看见他妈哭来着……”
上官慧不自然地低下头,然后转身走回厨房。蓝奶奶笑了笑:“嗨,小孩子家家的,别操心大人的事!”
蓝天愚看着儿子,目光柔和:“小成,爸爸和妈妈是有矛盾,大人之间有不开心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担心,奶奶说妈妈,也是为了爸爸和妈妈好,而且现在我和妈妈的矛盾已经没有了,晚上和妈妈一起去夜市玩,好吗?”
蓝力成点点头。
等蓝力成和上官慧去夜市后,蓝天愚和蓝奶奶各自端坐在沙发上。蓝奶奶问:“昨天夜里两点多,出门了吧?”
蓝天愚点点头:“睡不着,烦,找朋友喝酒聊天去了。”
蓝奶奶变得很慈爱、伤感:“妈能理解,遇到这种事,苦啊,你心里一定苦死了,委屈你了,儿子。”
蓝天愚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伤感。
蓝奶奶说:“你不告诉我,我能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妈脾气不好,你怕我着急、上火,可离婚这事,是大事,你总该跟我商量商量吧,妈还能把你吃了啊!”
蓝天愚点点头,不说话。
蓝奶奶柔声说:“儿子,你呢,也不要去钻这个牛角尖,人活着,这长长的一辈子啊,总是要遇到点沟沟坎坎,甭管你是跳过去,还是爬过去,甭管跳得有多难,爬的有多苦,总得过去,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那个沟底下。”
蓝天愚满脸凄惨:“妈,这事出了以后,我也一直在想,我该不该恨上官慧,我该不该去惩罚她,可我真不知道怎么去恨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去惩罚她,我做不到……甚至,在某些问题上,我还能理解她。”
蓝奶奶有些伤心,说:“天愚啊,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怎么能不了解你呢,你善良,你是个善人呐孩子。”
蓝天愚满脸怆然:“我也知道为了儿子,为了您,为了这个家,我不该离婚,我也努力地想让这事赶紧过去,让日子再继续下去,可我过不下去啊,我看见上官慧,脑子里就经常出现想象的画面,想象她跟那个教练在一起的画面,白天想晚上想,家里想单位想,我努力不去想,她在的时候想,不在的时候也想,跟朋友喝酒聊天的时候还能想,煎熬啊……煎熬……煎熬得我真过不去了,我才离得婚。”
蓝天愚哭了,他用力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
蓝奶奶也哭了。
蓝天愚把纸巾递给老母亲,她擦着泪,疼爱地摸着蓝天愚的头发。
蓝天愚声音极其痛苦:“在这个屋子里待着,就像你说的那个沟底下,经常喘不过气来,憋闷,憋屈,缺氧的感觉。”
蓝奶奶怜惜地看着儿子:“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陪妈出去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