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景雅永远记得。
她加班加到很晚,夜漆黑漆黑的,有些阴沉,天边挂着几颗星星,闪亮闪亮的,仍然照不走她心底的恐惧。她打电话给白志勇,电话那头,白志勇牌局正酣,德州扑克进行到中场,也许是牌局不顺,也许是接受到牌友异样的眼光,白志勇显得很是不耐烦,吆喝她自己打车回家。
景雅下了出租车,在小区的门口,被两个人绑架,塞到一辆车里。车开到郊外,她求救无门。
在车上,景雅被强奸了。
那两个人跑了,景雅用手机报了案。她在公安局做完笔录,已是凌晨三点多。她回到家,白志勇还在打牌,那天,他彻夜未归。这件事情,他丝毫没有察觉。
三年零三个月,她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本来阴着的天下起了雨,星星躲到看不见的地方,那两具令人厌恶的身体在她面前晃个不停,即便她坐在公安局的办公桌前,即便面前有一杯善良的热茶,即便办案的女民警贴心地坐在她身边给她安慰,她仍旧很冷,一直在抖。从公安局回到家里,热水澡加两床棉被亦驱散不尽那样的寒意。
令人无望的四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停止抖动。那时,窗外的天亮了,她心中的天暗了。
她曾经幻想,幻想这个案子永远不要破,这样,警察就不会来找她,她就不会再回忆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就会永远永远把这件事忘掉,永远永远让这件事情不再回到她的脑子里。
她还幻想过,白志勇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情,这样,就不会有这样的面对面,这样的谈话,这样的回忆。
“白志勇,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知道这一切?白志勇,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景雅边哭边说,声音哽咽。
白志勇站起身,紧紧地把景雅抱在怀里。
景雅的哭声,止不住了。
等她的情绪稍微有些平复,白志勇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景雅,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一直瞒着我?”
景雅脸色苍白,泪痕未干,说:“那个晚上过去以后,我想了好多天,有一个特别固执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知不知道,都不能改变这个事情的结果。我不想两个人去承担这种痛苦和折磨,因为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会把你折磨得难以自拔,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
白志勇心境复杂地盯着景雅:“仅仅是为了不想让我痛苦?”
景雅点头:“是。在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我迅速想明白了一个简单而又朴素的道理,与其让两个人受折磨,不如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白志勇痛苦且绝望地看着景雅,眼圈红了,他听见景雅说:“当时,我还想挽救咱们俩的婚姻,所以我向公安局的警官说,这件事情尽量要保密。”
白志勇眼睛里满是泪水,景雅接着说:“这次抓到这两个人,我又恳请公安局和知道内情的单位同事,这件事要继续保密,尤其是不要告诉你,不要告诉我的父母,否则,三年前的那个保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警察,是按当年留的家庭地址来找我的,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白志勇想忍,没忍住,哭了。景雅伸出手,替白志勇擦着眼泪,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白志勇的脸,她说:“因为你的固执,因为你的倔,你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对不起。”
白志勇抓过景雅的手,涕泗横流。
从白天到夜幕降临,白志勇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夜渐渐深了,景雅在卧室和衣而卧,白志勇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白志勇起身,朝卧室看了看,然后,走到床边,看着睡去的景雅。
景雅的头发凌乱地覆盖在脸上,令人生怜。白志勇伸出手,轻轻地理了理她脸上的头发。
景雅睁开眼,看着白志勇,眼睛里充满了疲惫。
“睡不着,是吗?”白志勇柔声问。
景雅点点头。
“努力睡,一会儿天就亮了。”白志勇接着说。
景雅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天终于亮了,卧室里的景雅慢慢睁开眼,起身,脸色憔悴地走进客厅。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早餐。
白志勇坐在餐桌旁,正在用热水温着牛奶,看到景雅,他招呼一声:“醒了,来,吃早餐吧。”
景雅点点头,坐到餐桌前。
白志勇从温水盆中将牛奶拿出来,擦拭着,然后把牛奶吸管插上,推到景雅面前,心疼地说:“不如,再休息一天吧,请个假。”
景雅喝了一口牛奶:“我还是那样想,我想让这件事情尽快过去,不再折磨我,也不再折磨你,这样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会把这件事情当成没发生过一样,我会强迫自己,忘掉三年前,忘记这一天来我们的谈话。还有,我想去上班。”
白志勇凝望着景雅:“趁热喝。”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白志勇凝望天空,望着江小美、黄九恒和蓝天愚。
蓝天愚感慨道:“打死我,我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件事。”
黄九恒叹了一口气:“景雅,那么单薄的一个女人,没想到心里藏着这么一件大事,还瞒了那么久,人不可貌相啊。”
白志勇低着头:“景雅说,她想让这件事尽快过去。”
江小美伸手拍拍白志勇的肩膀:“可是,谈何容易啊。这种事,是真正的心口上的伤,搁了三年又被撕开了,怎么能轻易就过去呢。”
白志勇仰头询问道:“我想帮她。你们说,这事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黄九恒思考片刻,说:“一种方式,就是最近不要去找她,离她越远越好,尽量少见面,见了面也不要提这件事。”
蓝天愚有些疑问:“假装这事没发生,装傻充愣,这不行吧。我觉得,还得勇敢面对,手起刀落,以毒攻毒什么的。”
江小美点头,说:“那就是另一种方式,多陪她,多跟她聊,不回避,就聊这事,让她释放的快一点,你是这意思吧,蓝天愚?”
蓝天愚看向白志勇:“这两种方式,你觉得哪种合适呢,白志勇?”
白志勇低声说:“以我对景雅的了解,不能藏着掖着,不能回避,这样反而让她觉得,会很严重,老这么闷在心里,她不可能过得去。”
江小美看着白志勇,提醒道:“去见景雅之前,把脸上的胡子刮掉。”
白志勇点点头,又返身去了景雅的住。
他敲门,屋内的景雅知道是他,迟迟不开门。
白志勇站在门外:“景雅,我知道你在屋里,我是白志勇,你开门好吗?”
景雅在屋内依旧沉默着,不去开门。
白志勇在门外高声喊叫:“如果不开门,我就一直叫下去。”
景雅只好起身开门,让白志勇进来。
“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见我?”
“我说了,我想让这件事像没发生过一样,我想让这件事尽快地过去,所以,我们俩要尽量少见面。”
“蓝天愚用了一个词,以毒攻毒,我觉得对。”
景雅看着白志勇,目光痛苦。
“你不能回避,我就是想跟你聊,就是要跟你直白的聊聊这件事,反复聊,不遮掩,聊累了,聊烦了,这样,过去的才会快一点。”
“请坐吧。”
景雅和白志勇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杯清茶。许久不说话,连茶都凉了。景雅无奈地看着他:“聊吧,看你的方式管不管用。”
白志勇垂着头,声音弱弱的:“景雅,那个晚上,因为打扑克,没去接你,出了……”
景雅接口道:“强奸,出了强奸那件事……既然你不想藏着掖着,就不要回避这个词。”
白志勇心疼地看着景雅:“出了这件事,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恨我?”
景雅嘴角微微抽动:“当然,咬牙切齿。”
白志勇小心翼翼地看着景雅:“那……现在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恨我吗?”
景雅叹了一口气:“当时恨,恨了两年,离婚以后,好多了,不恨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情,当初我才坚持离婚,因为只有离婚,让我觉得我报复了你,才可以消除这种恨。”
白志勇有些无语。
景雅说:“离婚以后,你到处宣扬炫耀你所谓的追求舒坦的各种理由和说法,大部分我都反对,但有一句话我是同意的,过去不重要,现在最重要,所以,把恨留在过去吧。”
白志勇面露痛苦之色,说:“对不起。”
景雅有些悲伤:“我当年之所以想隐瞒这件事情,就是不想看到你这副痛苦的表情,不想听到你对我说对不起,你那么骄傲,那么潇洒的一个人,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会难过。所以,我还是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白志勇没说话,悲凉地看着景雅。
景雅说:“那件事儿出了以后,我想了好几天,只有一条路,唯一的一条路,没有选择的一条路,尽快地忘掉那个夜晚,尽快让那件事成为过去。人要活着,就要学会把不愉快的东西尽可能快的埋藏起来,这不是坚强,跟坚强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本能,这是人的本能。”
白志勇微微点头,但脸上,依旧是伤感的表情。
景雅深吸了一口气:“我既然说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我也相信,我一定能做到!而且我也做到了,这件事我已经很深很深地埋藏起来了,虽然这次又被挖出来了,但我依然相信,它还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