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宅。
季维凉刚进门,李婶就跟了过来,“阿凉少爷,这么晚,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不过还好,风总……”
季维凉摘下帽子,下意识地甩甩头发,却瞥见坐在桌前的季若风。
李婶说出后半句话,“风总,回来了。”
原本正不紧不慢喝着汤的季若风见儿子回来了,放下汤匙,“回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跟我说一下,吃饭了吗?”说完有些不习惯地握了握汤匙。
季维凉显然对这番嘘寒问暖无感,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吃过了。”
季若风又喝了一口汤,企图找点话题,“也是,这么晚了,我也吃过了。”
季维凉:……
李婶还是第一次见相处模式这么奇怪的父子俩,要么剑拔弩张,要么刻意生分。
她哭笑不得。
见季若风没有什么要说的,季维凉转身准备上楼。
眼看自己家的小少爷要上楼了,她忙上前道,“阿凉,我给你盛碗汤吧,二小姐亲自炖的骨头汤,说是要拿去送人,锅里还有好多呢。”
季维凉看了一眼季若风面前的汤碗,迟疑了一下,拉出椅子坐下。
季若风奇怪地挪了挪椅子,有些不自然地抬抬头,一向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他,面对这个常年在国外和他不太亲近的儿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李婶刚把汤端上桌,“小少爷,试试看味道怎么样,小姐今天一下班就让我教她炖汤,可忙活了好一阵。”
季若风也顺势附和,“是啊,小棠这个汤熬得很不错,你快尝尝。”
“嗯”,季维凉拿起汤匙,试了一口,轻轻地点头,眸子依旧有些冷,“好喝。”
季若风突然有些感概,以前儿子在国外的时候,两人本就见的少,现在他虽然回国了 ,也还是一样,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
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了。
柔和的灯光下,季维凉的脸颊越发消瘦,季若风看着很是心疼,“阿凉,《青春练习生》那边怎么样,如果太累,就别录了,我跟他们说一声,你的身体要紧。”
“没事,我能应付。”
季维凉漫不经心地应着,又喝了一口汤,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目光有些凝滞,“这汤里加了白蔻?”
“嗯,”李婶放下手中正收拾的碗筷,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二小姐,今天找材料的时候发现柜子里的白蔻,就顺手加了一些。”
“她说很怀念这个味道,也是,夫人还在的时候,炖汤也很爱放些白蔻,夫人经常说白蔻清热养胃,温中散寒,老爷和小少爷胃不好……”
李婶说着眼眶有些红,转过脸,悄悄拭干眼角的湿润。
“是啊,念愉总是很为我们考虑,”想起往事,季若风有些感慨,“我当时应该多陪陪她的,也许就不会那么快……不过那时候公司出了点事,我忙不过来。”
季维凉突然重重地放下汤匙,表情有些刺痛,“是啊,你忙,你总是很忙,忙到连昨天是妈的忌日都忘了。”他的身子向上倾,手肘用力地撞在椅背上,整个人已经离开了座位。
“阿凉……”
似乎是没料想到突如其来的转折,季若风握着汤匙的手僵了僵,动了动嘴巴,却好半天也说不出话。
他忘了……
他确实忙到忘了自己妻子的忌日……
李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惹祸了,忙看着转身的小少爷道,“阿凉!你别走,老爷他也不是故意的……”
季维凉快步上了楼。他飞快地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心脏如夜色般跌入黑暗,呼吸间还带着白蔻的甘香,胃里罕见的温热,让他不自觉红了眼框。
明知他一向如此,又何必在意……
母亲去世的那天起,他就决定不去在意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绷了两天的神经,被这么不经意轻轻一扯,就断了。
……
刚从门外进来的季邵棠看到桌上两碗还没喝完的汤有些诧异。
“阿凉回来了?”
“小少爷回来了,可就是……”正在擦桌子的李婶放下手中的抹布,很是自责,“唉,都怪我多嘴。”
说着,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地讲给季邵棠听。
季邵棠无奈又好笑,“这一老一小,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也是,这几天爸实在太忙了,我去和阿凉说说。”
季邵棠把手中的保温桶交给李婶后,也上了楼。
房间里,季维凉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季邵棠轻轻推开门,“阿凉。”
季维凉曲着膝,半跪在地上,从书柜底层的小柜子里翻出一个牛皮纸箱,抬头时,眼神有些涣散,“姐,你回来了。”
季邵棠走到他身边的椅子坐下,“嗯,刚给江右贺送了点汤,这人走路也不长眼,好端端地在公司都能摔倒,也是服了他了。”
季维凉打开牛皮纸箱,从里面翻找出了一叠光盘,小声呼了一口气,“找到了。”
“你找什么呢?”季邵棠凑过去看。
季维凉揉了一下耳尖,把纸箱放回柜子,站起身看季邵棠,“小时候跳舞用过的光盘。”
“哦……”
季邵棠虽不懂他找光盘做什么用,但也并不多问,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是影响,她心里的话快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季维凉拿着那叠光盘在电脑桌前坐下,歪着脑袋看她,“右贺哥摔得严重吗?”
季邵棠口是心非,“还好,死不了,他骨头那么硬……”
季维凉点了点头,“没事就好,改天我去看他。”
“阿凉……”季邵棠小心试探,“你是不是在生爸的气?”
季维凉按鼠标的手顿了顿,没有应声,又轻点了几下鼠标,把光盘里的文件复制到手机上。
季邵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嗓音轻低地说,“爸会忘了妈的忌日也是因为我,我托爸办了一件事,爸这几天都在为了我的事奔忙。”
一直默不作声盯着文件发送进度条的季维凉抬头,目光有些诧异。
季邵棠继续说道,“其实也是为了我们医院里的那些病患儿童,我拜托爸帮忙联系一些企业和社会团体,希望能筹建一个慈善基金会。”
“爸同意了,还说要以妈的名义捐赠,把这个基金会命名为“念愉慈善基金会”。”
季维凉托着腮,并保持着这个动作沉思良久。
季邵棠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起了一点作用,目光轻轻扫过季维凉神情不辨的脸,“爸这个人你也知道,他总觉得你还在为妈去世的事生他的气,很多事也都憋在心里,不敢和你说。”
季维凉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背部绷紧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但依旧没说话,
季邵棠并不打算多说,伸了个懒腰,走到门边,“很晚了,你早点睡吧,别多想,爸那边没事,我刚去看过了。”
她很了解这个弟弟,一向嘴硬心软,很多事情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实际上心里还是在意的。
“嗯。”愣了好一会儿的季维凉,抬头看着已经关上的门,似自己跟自己说道。
季邵棠走后季维凉盯着屏幕反光映出自己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我错怪他了吗……
可是,妈临终前,等了他那么久,他人又在哪里……
季维凉右手紧紧握拳,心烦意乱地关上电脑,走到了床边。
打开手机,下载新偶像视频app,点开了《青春练习生》的视频。
“电视机前的全民制作人你们好,欢迎收看《青春练习生》,我是制作人顾以西。”
季维凉的指尖划过屏幕,直接快进到了夏忘的画面。
看到画面里那个干净的笑容,他紧绷的身体,轻轻放松,将头枕向柔软的靠垫。
播放器里,传出少年清透的嗓音。
像最初的一尾鱼
在茫茫的大海上
随波逐流。
是最后的一滴泪。
冲向坚硬的礁石。
热情幻灭。
……
指引我,在流逝的时光里,寻找不变的永恒。
少有的干净声线,如山间清泉,似夏日凉风,让他的心在纷乱中渐渐平定下来。
看着画面里目光逐渐坚毅的少年,季维凉垂下眼睫,眼底充满迷惘。
这世上,有不变的永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