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第三天，夏忘比昨天醒得更早了。
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实在睡不着，一睁开眼，满脑子都是跳舞。
夏忘觉得心里硌得慌。
今天是主题曲练习的最后一天。
宿舍的几人也很早就起床了，大家都格外沉默，夏忘的感冒还没好，加上昨天开了韧带，四肢无力，全身又酸又痛。
早上，季维凉把最后一小节舞蹈教给几人后，所有的舞蹈动作就已经正式学完了，不过学完只是针对向连淮，卢陵他们这类优等生。
夏忘连昨天的动作还没学会。
昨天领教了两人的舞痴水平，季维凉似乎也并不勉强。
大概是知道生气也没有用。
季维凉交待向连淮带着几人练习后，去了其他班。
向连淮和魏子几人积极地出谋划策，商量着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有效地提高两人的舞蹈水平。
想了好多方法，但又被他们自己一一否决了。
因为，舞蹈没有捷径可言。
越是学舞久的人，越是深知这个道理。
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对着视频一遍一遍地练习。
不过这笨方法也有笨方法的技巧。
夏忘学过素描，擅长对静态画面的记忆，看着视频，尽可能地把每一个动作细节记录在脑海里，渐渐找到了记忆的诀窍。
而王橙则像是背公式，把自己看到的动作背会了，再进行到下一个动作。
两人虽然都是死记硬背，但似乎有点效果，一上午的时间，两人都把将近一半的动作记下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一个个都很丧。
尤其是F班的那一桌，头顶飘着老大片乌云。
兰兮消息很灵通，“听说F班早上被制作人训了。”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舞蹈动作，到现在还学不会。”
夏忘默默嚼着嘴里的白米饭，弱弱道，“我也还没学会……”
兰兮惊了，“你还没学会……那维凉导师，也没生气？”
魏子嘴里的米饭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说，“维凉导师，估计已经放弃这两人了。”
夏忘用力地咽下一口米饭，颓丧地望了同样被放弃的王橙一眼。
是我们不配。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夏忘依照着早上的方法，勉强把所有的舞蹈动作都记在脑海里，王橙也把动作都背下来了，两人这才开始跟着音乐，一小节一小节跳着。
这场龟兔赛跑，别人已经到达了终点，他俩才刚磨蹭到起点。
下午季维凉没来A班，听说好像是因为D班和F班的程度太差了，顾以西很头疼，担心明天的录制无法顺利进行，搬季维凉过去当救兵了。
到了晚上，夏忘觉得身体好像没那么僵硬了，下午腿本来又麻又痛，这会儿却奇迹般地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全身的筋骨都活络起来了。
身上的血液也热了起来。
难道是以毒攻毒？
又或许，这才是跳舞真正的感觉？
他有些困惑。
向连淮，卢陵几人笑话他，“这是从此要练成绝世神功了吗。”
夏忘看了一眼旁边真正的绝世高手王橙，“不，真正的绝世高手在这。”
绝世高手王橙正有模有样地对着镜子练习顶胯，虽然动作还是很僵硬，但是比刚开始时好多了。
众人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呦，绝世高手很不错啊。”
“是吗？”王橙不确定地挠挠头，又摆出一副“我看起来还不错吗。”的自恋脸。
正经不过三秒。
众人立刻白了他一眼。
王橙其实很聪明，虽然没有基础，但一旦掌握某种法则，他学得就会很快。
被众人夸，王橙很高兴，像是打了鸡血，跳得更骚了。
九点的下课铃声响起，夏忘去了趟洗手间，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宿舍。
向连淮魏子几人已经练到很完美的境界了，但还是留下来继续练习。
到了十二点，夏忘去了第二趟洗手间，五间练习室仍灯火通明。
这是已经做好了通宵达旦的准备了吗……
夏忘隔着墙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迫感在蔓延着。
像是在等待一场即将而来的暴风雨，每个人都在加快步伐，朝着某个方向赶路。
他不由得想起高考那年，当时他的文化课成绩不到三百分，为了考上蓝海大学工艺美院，每天熬到凌晨一两点恶补文化课。
当时的他，为了梦想是那么的执着。
现在的他又何尝不可呢？
暴风雨过后，将会是灿烂的晴天，夏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又过了半小时，向连淮几人回宿舍，王橙困得不行，也跟着大部队回去了。
就差一小节了。
夏忘还想再坚持一会儿。
当他再次集中注意力对着镜子练习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昨天季维凉说让他和王橙大课后去大教室等他来着，他好像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但万一他还没走呢？
为了这个万分之一，夏忘还是去了大教室。
他在大教室门边停下，见门是虚掩着的，下意识地往门缝里看。
右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准备推门，在瞥见季维凉那清瘦笔直的后背时，他的手顿住了。
顷刻间被那如清风朗月般的仪态吸引。
季维凉在跳舞。
没有开音箱，而是用手机播放音乐。
播放器里的声音不大不小，音乐徐缓轻柔，季维凉的身体轻轻摆动，动作随意却克制，心头似压抑着什么。
季维凉虽低着头，夏忘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苍凉。
像是在低低地述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渐渐地，乐曲有了波澜，季维凉的动作幅度有所加大，但依旧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夏忘盯着他的后背，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然而，当他从镜子里看到季维凉抬头的那一刻，不由得心头一震。
他竟是闭着眼睛的。
季维凉闭着眼，用心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感受自己的内心。
夏忘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此时，季维凉已经换成了双膝跪地的姿势，从灵魂深处而来的孤独蔓延开。
被眼前灼人的孤独刺破，夏忘的心微微钝痛。
这时，季维凉突然站起身，神情脆弱，嘴角却带着一丝倔强。
虽然他依旧闭着眼，夏忘却感同身受，觉得胸口有什么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
当季维凉再次双膝跪地时，夏忘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在发抖，肩膀剧烈起伏着，陷入强烈的自我拉扯。
乐曲起起伏伏，季维凉的表情由痛苦挣扎，到绝望迷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举手投足如呼吸般自然，似乎没有任何技巧，却又充满着张力，随性洒脱，好像只是把身体的律动融入到音乐里。
蓦地，音乐戛然而止。
坐在地上的季维凉，缓缓站起身，抬起双手，半举在眼前，指尖无力地渴望着，像是在等待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夏忘仿佛看到了那孤独身躯下，颤抖的灵魂。
……
整个舞蹈的力控完美到极致，夏忘被深深震撼。
他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跳舞，会近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心神。
如果说，魏子向连淮他们的舞蹈带给他的是，热情与火花。
那季维凉的舞蹈带给他的震撼，则像是如影随形的生命力，伴随着血液的流动，一下一下地跳动，叩击着他的心房。
久久不能忘却……
夏忘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音乐结束，季维凉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
当他对上夏忘那双迷离的眼时，一时间竟有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落地镜里的自己，又回头看夏忘。
夏忘杵在门边，耳际还在鸣响。
两人都一致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夏忘是第一次看季维凉这般正式的跳舞。
而季维凉则是时隔两年后，第一次在人前表演。
两人各有所思，目光都有些异样。
这次倒是季维凉先开了口，打破沉默，“我跳得还可以吗？”
夏忘揉揉右耳，用发干的嗓子说道，“嗯，很好……”
太好了……夏忘突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季维凉松了一口气，夏忘的这句话，让他心里游移的不确定，抓住了支撑的稻草。
刚才的情绪还未完全抽离，季维凉的眼中还笼罩着淡淡的哀愁，“这么晚了，有事吗？”
“嗯……我是来继续昨天的压腿的……”
这么晚了才来，夏忘觉得这明摆着是为不想来找的借口。
难道还能说，我今天练舞太认真，把这事忘了。
季维凉又不是傻子。
季维凉轻轻垂下眼，目光有些淡，“哦，你可以不用来了。”
“嗯？”夏忘以为他生气了，摆出一副准备认错的表情。
“以后也不用来了。”季维凉的语气平静而肯定。
夏忘有点慌，季维凉好像真生气了。
看夏忘一脸闯了祸的无辜和惊慌，季维凉又补充了一句，“我最近有比赛。”
“哦……”原来如此，夏忘松了一口气，“那我回去了？”
“嗯，”季维凉正弯腰拿起地上的手机，手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等一下！”
夏忘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他，“维凉导师，还有事吗？”
“有……不……”手机里存放着昨天下载好的舞蹈视频，今天犹豫了好久……刚才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的，却突然想到，他现在没有手机，而且还是被自己亲自收走的。
季维凉的手机握了好半天，脸色由微红到发白。
夏忘看他手机握了好久，笑着说，“没事，如果不着急的话，你想起来再告诉我。”
季维凉的嘴巴动了动，最终把手机放进口袋，“好……”
看季维凉垂着眼睫，有些失落，夏忘又想起那支触人心神的独舞，突然问，“维凉导师，你觉得热爱是什么？”
“嗯？”
季维凉怔愣片刻，垂下眼，很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轻轻道，“大概就是，把喜欢的事做到极致吧。”
嗓音很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音色中细小的颗粒。
夏忘直直地盯着他。
而此时季维凉的目光已经转向了窗外的夜色，夏忘不由自主地跟随。
良久，季维凉喃喃道，“它会让你，爱上这凌晨的夜色，同时也享受这夜色下的孤独。”
季维凉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双漆黑的眸子，深沉而坚定。
夏忘有一瞬间的失神。
夜已深，夏忘走出了大教室，在脑海中重复描摹着季维凉刚才那支舞的最后一个动作，季维凉跳舞的时候是有光的……
夏忘突然想到了信仰这个词。
跳舞之于季维凉，是信仰无疑。
那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信仰，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