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身体弱,他撑的很艰难。
乌禾搀扶着他,感受到萧和的体温,只觉得冷的如同冰雪,没有一丝温度。
“少爷……”
“没事。”
萧和说着话,抬袖掩嘴咳了几声,他放下手臂的时候,浮香不经意间看到了萧和袖间的那一抹嫣红。
浮香呜咽了几声,跑去搀扶萧和身体另一侧。
几人站了很久。
一直有人关心着城门处的响动,那是刚被俞桑君从敌军手底下换回来的百姓,他们念着俞桑君的救命之恩,但却也不敢出城送命,只能聚在城门附近,关切的看着。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有人走了过去,站在萧和身后。
“既然是见参将大人最后一面……那我也去,感谢参将大人的救命之恩。”
萧和微微侧头,对他点了点头。
在那人之后,三三两两的,其他人也逐渐汇聚而来。
“参将大人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要送参将大人最后一程!”
有人哭,有人议论,有人在祈求着什么,还有从远处来的脚步声……夜晚本该寂静,但因为这些声音,城门处变得有些嘈杂,和风雪声掺到了一起。
萧和听不太清那些声音,他只觉得耳边嗡鸣声剧烈,眼前也忽明忽暗,现在的他连站立都是勉强。
萧和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只是想着陪陪俞桑君……起码不要让他在离开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
……
萧和一直看着城墙上方的天。
看着那里的颜色从漆黑一片到东方既白,忽然他双膝一软,乌禾浮香连忙撑住他的身体。
“少爷……你还好吗?”
萧和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一点点的退下去。
“……还好。”
他微微侧了侧头,看见白老爷红着眼圈看着自己。
“……对不起,爹,让您担心了。”
白老爷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萧和笑了笑,重新站直了身体。
城墙下的人站了整夜,城墙上的官员们也看了整夜。
看着城门处由最初的四个人变成了四十个人,最后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数不清的人聚集在那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达官贵人,也有贩夫走卒。
他们也跟着站了整夜,而远处还有人不断朝这边走。
当天色明亮,有人喊出了声。
“我们要去送参将大人一程!”
“放我们出城!”
一开始是零零散散的几声,继而齐整洪亮起来,声如雷人如潮,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最前方的白家人听见声音,转过身。
后方人山人海,漫天漫野,甚至还有一些兵将,即使官员大声呼喝,也没有影响到他们加入人群。
有人阻止,将流言再次喊出,但更多人站了出来,抬手便将那人踢到一旁。
“滚你娘的蛋!参将大人为了白玉城都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得见!你呢?你做了什么?用得着你在这说这些屁话!”
白老爷将那些话听的真切,他再次以袖掩面,心有戚戚,继而抬手施礼。
浮香大哭出声,乌禾忍了又忍,忽然一阵嚎哭,竟比浮香哭的更大声。青吾默默的不出声,却也抹了一下眼角。
萧和亦事双眼湿润。
他记得俞桑君曾对他说,他以为自己是罪人,可分明不是的。
他为了这座城做的所有事,他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一切一切都有人看到,人们都记得,并且引以为荣。
城墙上的官员们看着眼前景象,最终长叹一声。
“我们不能拦了,民众们如果闹起来,那我们真的没法处理了。”
城门缓缓开启。
萧和抿唇,强撑起身子,跟着白老爷一同走了出去。
城门外是空旷一片的荒野,远处是一座被架起的高台,俞桑君被绑在上面,虽然他穿着黑衣,却也能看见他遍体鳞伤,身后的木柱甚至被他的血染红了。
俞桑君前额处有伤,鲜血流进了眼中,他昏昏沉沉的抬起头,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从城门里涌出的人群。
很多很多人,多到数不清……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的萧和。
他很苍白,很虚弱,步履蹒跚,如果不是两边搀扶他的人,或许他就要倒下了。
鞑靼将军走上高台,站在俞桑君身边。
那阵万民呼喊,他听的清清楚楚。
和他所料想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城墙上会有人悄悄射杀俞桑君,因为他和那边传了消息——只要俞桑君死了,他们立马撤兵。
但没有人动手,相反的,还走出来了这么多的人。
明明之前那一队人马的尸体还摆在那里。
他们都不怕死吗?
将军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让城中那么多人都来为他送行,每一个人,都在为他而悲伤。
俞桑君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他微微抬眸,看向身旁的将军。
“我曾听闻,你们部落的人最是重诺,希望我听到的会是真的。”
将军笑了一声。
“我又不是你们满口谎话的汉人,我说出的话,自然是真的。”
他招了招手,有人上前,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
俞桑君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跪在高台上。
并非是他不想站起来,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的身体受了很重的伤,又在这寒冬被绑在这里许久,早已冻僵,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脚筋在一开始就被挑断了。
将军大笑出声,抽出了弯刀。
“你们想看,那我就给你们看,让你们看清楚,你们的守护神是怎么死的!”
他猛的将弯刀刺入俞桑君的心口,那刀刺的很深,穿胸而过。
萧和控制不住的喊出了声。
他喊的是俞桑君的名字,喊的撕心裂肺,喊到一口血喷了出来,雪地上点点嫣红,让人触目惊心。
虽然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这一幕,还是让他无法忍受。
俞桑君的眼前是一片血红色,他无力倒在高台上,他听见了萧和的嘶喊,还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声,还有将军低沉的“撤军”的命令。
幸不辱命,他应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只是还要说一声抱歉。
抱歉,让你们难过了。
——
相对比白老爷和白夫人的悲伤,萧和要平静许多。
援军是在次日赶到的,所有人都在责怪他们来的太晚,萧和却半句话都没说,他只是在等待着。
离开了战火的白玉城依旧没有平静下来,瘟疫还在继续蔓延,有一名过路道人说城中有凶鬽存在,需要建造宗祠来镇压它。
白老爷站了出来,城中百姓们感念白家的付出,共同出了银两,也出了力,建起了这座宗祠。
萧和看着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想到了白斐那个时候说的野史记载,说什么大户人家偷取面具借用凶鬽力量……都是假的。
白氏没有做那些事,他们干干净净坦坦荡荡,为了白玉城付出了太多太多。
宗祠盖好的时候,是第二年的夏。
白老爷要将俞桑君的牌位放进宗祠,被一些族中老人反对,说就算俞桑君贡献再大,但他并非是白家人,怎么能进白氏的宗祠。
白老爷力排众议压下了其他人的意见,硬是把牌位放了进去。
但白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城中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家中摆了俞桑君的牌位,和祖先的牌位放在一起,日日香火不断。
乌禾在一个天气明媚的清晨敲响了萧和房间的门,片刻后门打开,走出门的人面色苍白,神情怪异。
浮香走了过来,她端了一碗药,但当眼前人侧过身,她不知为何忽然身形一顿,眼泪不受控制的便流了出来。
明明身形是一样的,模样是一样的……可是她就是觉得,那不是她的少爷。
那的确不是萧和,那是白浔。
白浔的灵魂一直在这具身体里,他虽然控制不了身体,但他可以知道萧和所想,也可以见萧和所见,到现在萧和的灵魂终于离开,他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但他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白浔还是萧和。
青吾见浮香莫名掉泪,接过她手里的药端给白浔。
白浔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
就算本性再恶劣,被萧和影响了四年的时间,他终究还是发生了改变。
注:关于五百年前的这几章,我去查了一些资料,对比历史时间来写的,文中白玉城是虚构的,是用河北的某地代入的。
因对历史不太了解,所需资料全部来源于百度,如果因为我资料查询不完整或者时间记混了,麻烦在评论当中提一下,我会修改。
之所以把这些字写在这里是因为我担心放在评论字数多会被吞评……抱歉抱歉,还请原谅,仅此一次,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