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斐说完便哈哈笑。
“别紧张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
萧和现在很想打人。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我在大殿里看到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萧和说:“很抱歉,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我有一些好奇,但如果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的……”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白斐摆手道:“我很开心还有人会对我们白家的历史感兴趣。”
白家一直都是这白玉城中的大族,曾经为了这座城几乎付出了全部,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的人都忘记了白家做过的贡献,甚至还有很多人开始打起了白家的主意。
这是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
白斐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关于那个无名牌位,我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
他将他知道的故事缓缓道来。
——
那是正德十二年,蒙古鞑靼入侵中原,兵临白玉城下,当时的白玉城知县还不是白氏先祖,而是另一个男人。
那一场战斗非常惨烈。
虽然有关那场战斗的文献记载寥寥无几,但在那场战争中,知县带领年仅十二岁的独子以及全府护卫拼死抵抗,最后成功暂时打退了敌人,却也尽数倒在战场上,唯有独子重伤昏厥,虽伤势严重,却终究捡回了一条命。
知县夫人在刚生下孩子不久便去世了,所以府上没有女主人,最后幸存下来的少年,便是知县一门仅存的血脉。
后朝廷派了援兵来白玉城,新上任的知县便是白氏先祖。
白知县见前任知县的独子孤苦无依,便将那少年收养了,因为怕敌人得知前任知县府上还留下活口会下狠心斩草除根,所以给少年取了新的名字,名为白烆。
“我是看过有关他的记载的。”白斐说:“那上面形容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几句话出自宋代的乐府神弦曲,是对一个男子相貌气质的高度赞扬。
只看这几句话,便能让人想到当初那个少年有一副怎样的俊朗风姿。
任海洋在旁边忽然打岔说了一句:“这不就是典型的男神级别人物,他身边一定不缺追求者。”
“……”
话痨难得有机会插一句话,但没人理他。
白斐继续道:“他不仅容貌气质佳,武功和才学也是上乘,只是后来……”
萧和急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斐道:“后来,城中有了流言,说前任知县是奸细,他想将白玉城赠送给鞑靼,是他的部下拼死阻拦,才没能让他得逞,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玉城的守城官兵才会惨败,才会死去了那么多年轻将士。也忽然有人说出了前任知县的遗孤就藏在现任知县家中,成为了他的养子白烆。”
“这是阴谋。”萧和说:“知县怎么可能会是奸细,若真是奸细,怎会死在战场上。”
白斐道:“或许是一场阴谋,但众人并不在意真相,他们在连日的征战中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也有人失去了亲人和朋友,他们现在更需要一个可供发泄的途径,毫无疑问的,白烆成为了这个途径。”
萧和沉默一阵,双拳渐渐握紧。
“这不公平。”
“那个时候的天下有太多的不公平。”
白斐轻叹一声,道:“在那之后,有很多人对他横眉冷对甚至怒目而视,也有很多人想暗杀他,他度过了很长一段难熬的日子……后来有一天,他失踪了。”
“失踪了?他去了哪?”
“没人知道,之后的记录是一片空白。”
白斐仔细回忆自己当初看到的那些记载。
“再后来,鞑靼又一次来犯,因为白知县率领将士拼死守国门,鞑靼久攻不下,便派奸细抓走了白知县的儿子为质,想逼迫知县开城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烆回来了,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前任知县曾重伤敌方统帅,刺瞎了他一只眼睛,所以鞑靼统帅对作为前任知县遗孤的白烆深恶痛绝,当下便把他抓了起来,以酷刑折磨……最后在城外将他杀死了。”
萧和瞳孔微微缩紧。
他此刻愤懑的厉害,也悲伤的厉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个故事影响心绪,这种感觉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白斐继续道:“他死去后,白知县要为他埋葬尸身,接他入宗祠,但城中百姓都在拒绝,他们说白烆死的活该,他早晚都要赎罪……白知县格外愤怒,力排众议硬是立了牌位,牌位上写的不是白烆这个名字,而是他原本的名字,但后来,那些字慢慢的消失了,牌位变成了空的,也就再没人知道他真实姓名。”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萧和第一次如此希望,白斐讲述的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野史,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白斐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萧和还坐在窗边发呆。
任海洋嘟嘟囔囔的说萧和太感性了,听了一个故事就魔怔了。
萧和听到了这句话,但是没有反驳。
他一直在看着院中的那棵树,粗壮的树干隔绝了萧和的视线,但是没有阻碍他看到树后满地的冰霜。
那些冰霜在月光映照下晶莹透亮,像是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朵雪莲花,冰魂素魄。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隐约露出来的雪白的指尖,以及那根束缚着他的银链。
银链虽纤细,却坚韧,看着柔软,却锋利无比。
正如那少年给他的感觉一样。
——
那天夜里,萧和始终没有入睡。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阵细微的抽泣声传进他耳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
任海洋睡的正沉,呼噜打的地动山摇,磨牙声源源不断,外加偶尔的一句“美女快来给我抱抱”的梦话,“睡眠三大万恶习惯”被他诠释的非常完美。
萧和没有叫醒任海洋,直接出了门,顺着那抽泣声寻了过去。
凌晨两点多,这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候。
那抽泣声细细弱弱,就和蚊子叫一样,但萧和听的很清楚,他一直走到声音发出的地方,却发现那声音是从祠堂外的井中传来的。
坏了,怕是有人不小心掉进井里了。
萧和当下快跑几步奔了过去,站在井边,只见井底乌漆嘛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好吗?”萧和问:“别害怕,我用井绳拉你上来!”
那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萧和不由得有些慌。
片刻后,井里传来了一阵笑声。
那笑声也是细细弱弱的,猫儿一样的,断断续续传来,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吹散了。
萧和皱了皱眉,终于没了耐心,他拉过井绳便要下去看,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那只手很纤细,很白,有些小,正是少年的手。
萧和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见少年正对他摇头。
“不能下去?”萧和惊讶问道:“可是下面的人怎么办?”
“晚了。“少年轻声说:“她已经死了。”
少年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说话,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
“死了?”萧和惊讶:“可我刚刚分明听见了……”
他忽然就沉默了。
也对,正常人掉进井里肯定是呼救,又怎么会又哭又笑耍着人玩?
少年轻声道:“回去,夜里不要出门。”
他轻轻推了萧和一下。
说来也怪,也就是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推,他的整个意识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如此刻昏沉的夜色一样。
直到第二日,他在一阵尖叫声中醒来。
他正躺在床上,枕头很端正,被褥在他身上盖的也很整齐,被尖叫声吓的从床上滚下来的任海洋惨叫一声,揉着屁股大睁着眼睛,完全还没搞清情况。
“怎么了?地震了?洪水了?泥石流了?还是我刚才做梦了?”
“外面出事了。”
萧和说着下了床,隐约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由得有些无奈,那个少年劝他离开的方式还真的是简单粗暴。
两个人赶到水井旁的时候,只见大家都已经到了。
夫妻二人很是焦急的对着井里喊,但井下没有半点声音传过来。
萧和走过去朝井底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夫妻两的女儿,她抱膝蹲在井底,一动不动,对上面的呼喊声无动于衷。
“下去看看吧。”白斐在一旁说:“她一直没有回应,也许是出事了。”
夫妻两个听了这句话就开始哭。
丈夫是最先动的,他抓紧井绳慢慢下了井,其余人在上面等他带女儿上来,但他刚下去不久,麻绳忽然“嘭”的一声断开了。
按理来说,这个井的深度没有那么长,男人抓着的那根绳子就算断掉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会摔进井里,摔一个嘴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