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忽之间,已交手数招,陈清源朗笑一声,道:“好身法!”高手比拼中,气息延续最是重要,他在谢语堂几乎令人窒息的攻势中还要强行赞叹出声,固然是心性高傲,却也有挑衅之意,引逗对方逞强开口,便可以本门最擅长的绵针心法寻隙攻击。
可惜的是,谢语堂并不是普通的对手。他自幼所学,以隐忍坚密为上,专击敌人疏忽薄弱之处,原本他最开始的时候便跟着陈清源接受他的调教,对于谢语堂的功夫他自然知道个大概,当他乍一出声,气息节奏便有轻微变化,如同面对刀锋的金丝网突然出现了裂缝一般,被谢语堂一冲而破,瞬间便将他压回了连廊以东。至于谢语堂语气中的挑战意味,谢语堂自然是感受得到,不过他就是选择性无视罢了。
夏绿此时已赶回到谢语堂身边,看那两人对打激烈,不由有些着忙,叫道:“主子,您跟陈大人……”
“锦衣卫指挥史历代相传的武功果然是王道,”吴安忆微微一笑,瞥了一眼一旁的夏绿,语调悠然,“纵使出了差错,也能退而不败。若非璇琊阁早得皇家密令,大概李栖凰早就一一拜访过了。”
“李栖凰?是那个璇琊阁阁主李先生么?”夏绿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大是惊讶,“以前倒是有听主子说过她,我还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行事隐密,所以这个李先生才没有去问候过这些人。”
吴安忆笑道:“你也太小看李栖凰了。不过锦衣卫一向少涉江湖事务,在朝中也是隐形存在,这么正大光明的出现也不是很对。”
“可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李先生又来拜访过我家主子?”夏绿有些挠挠头,“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吴安忆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夏绿,心想这个小伙子还真的是对谢语堂真的是关心,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夏绿都挺关心谢语堂的名声。随之她便道:“你随着他这些年都在南境,李栖凰也不能来南境去拜访他吧。”
“郡主说的也是……啊!”正说到一半,夏绿突然叫了一声,反应了过来,“既然郡主是知道他是谁,您就看着他们这么打么!我也真是的……居然跟郡主聊起天来了……”
可是吴安忆却摇了摇头,口气笃定地道:“让他们打吧,我不会管的。我听说这位指挥史以前还教导过无忌?好像这两人感情都挺不错的。”
“是,在主子十五岁进军营前,一直都跟着指挥史的,他也是教导了我家主子五六年。”夏绿继续说道,“后来指挥史也是见我家主子学武辛苦,他这才和西南王爷打了声招呼,将他送去了西南王爷那儿。”
“原来是这样啊,以前我并不是很知道这件事儿……他的师傅还真的多啊,先是陈清源然后是西南王……”吴安忆淡淡道,“我的向来不懂习武,只知道陈清源的武功和性情都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我若是劝他们别打了,这两人也未必能听我的,再说了,若是无忌他真的能听我的停了下来,可对方兴许不是这么想的,岂不对无忌有害?”
夏绿被这样一说,倒费了踌躇。见吴安忆慢慢走回到夏绿给她搬来的椅子上,她顺带拿起了谢语堂方才掉在地上的白裘,随之就拍了拍,将它放在了谢语堂的长椅上,在她坐回到椅子上的时候,开始看起了原来放在一边的《西厢记》,一副意态悠闲的样子,看来确是不会管了,可自己怎么也做不到象她这样不在意,只好咳了一声,追到打斗正酣的两人身边去,高声叫道:“指挥史大人,您先停手好吗?我主子最近这段时日身子可不大好。”
但是难得棋逢对手的陈清源好胜心已被激起,根本理都不理,脚下猛退一步,双袖劲风鼓起,抡圆双臂如画太极般划过一圈,掌影仿佛立即随之消失了似的,一股强劲气旋直卷飞流而去。谢语堂寒冷漠然的面容上此时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不过这丝表情无论怎么解读都不是慌乱。他飘忽的身体面对翻涌而来的劲风不仅没有丝毫试图稳定脚根的落势,反而更加轻悠,整个人如同一片飘离树梢的枯叶一般,竟能随涡流翻卷起不可思议的姿态,双掌如鬼魅般自胁下翻出,直插入那片无色无形的掌影之中,准确地切在了陈清源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结束得那么突然,前一瞬间还是人影翻飞,掌风四起,下一个刹那两人已极速分开,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对视。
陈清源的左手握在右腕之上,神情还算宁静,只是脸色略见苍白,有些轻不可闻的喘息。谢语堂依然是平时见惯的样子,神态悠然自得,眼睛中带着几分笑意,指着夏冬的足下道:“行了行了,咱们几年没见,你也没必要一见面就来检测我的功夫吧。”
夏绿怔怔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果此时在他的前方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能很清楚地在自己脸上看到两个字——震惊!
虽然他早就知道陈清源的武功极高,虽然早就知道谢语堂在少年时期曾是从过陈清源,但是……但是……那个人是陈清源啊,是出师已有十几年的当朝锦衣卫指挥史啊,是朝野江湖都屈指可数的高手啊。而谢语堂,即使从陈清源那里出师了十几年,这些年天下太平,自己也是鲜少见谢语堂出手,可是现在,夏绿就看到了谢语堂击败了陈清源。
比起夏绿那根本忘了掩饰的惊讶表情,作为当事人的陈清源自己反而要镇定淡然得多。他先运气冲散了腕间的积淤,又捋了捋略显零乱的长发,抿着嘴角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我几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他瞥见了坐在椅子上十分淡定的吴安忆,看谢语堂的眼神似乎是带着几分暧昧,“我居然没想到,在这里我还能瞧见郡主。”
吴安忆的声音隔着矮矮灌丛悠悠传来:“还真的是很凑巧啊,我在这里也能瞧见陈大人。”
谢语堂立即一仰首,指着吴安忆的方向对陈清源道:“怎么?你与郡主认识?”
知道他的人当然明白他一向是这个样子,但在不知道的人眼里,这个举动简直是无礼之极。陈清源淡然一笑:“你去了西南王那儿以后没多久,齐王府就把世子爷送过来,久而久之我就跟世子和郡主就认识了,以前郡主在我这里呆了大半个月呢,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陈清源是何等眼力,停手后便察觉出了他与吴安忆之间之间的关系,当下也不明说,迈步进了连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谢语堂也没打算瞒着他,既然他不明说,自己也不与他说,况且他现在还不知道吴安忆的的心思,也不好说她与自己是如何的关系。
谢语堂已起身迎客,含笑请陈清源在小桌旁的锦墩上坐下,自己掀开旁边火炉上座着的铜壶顶盖,向氤氲白气间看了一眼,笑道:“这是前阵子的皇上亲赐的含光,陈大人不妨喝喝看,不比雪顶寒翠差的。”
“郡主还真的不把无忌当外人啊,这戒备森严的都督府,郡主居然能进出自如。”陈清源安然说道。
此时夏绿又已行踪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树上玩景熙送给他的小鹰了。吴安忆是个敏感的人,知道陈清源肯定是察觉出了什么,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此来自然有因,只说自己已经约了朋友一同去
过水温了紫砂茶具,谢语堂以木勺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将沸水缓缓注入至九分满,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双手奉与客人。陈清源也双手接过,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齿喉回甘,微微合目细品,半晌无语,倒象真的只是来应邀喝茶的一般。
她不说话,梅长苏也不开言,浅笑着捧杯陪饮。热茶蒸晕之下,他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朱润,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气质闲淡,清雅风度。陈清源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轻声叹息道:“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虽然你现如今是五军都督,而我不过是锦衣卫指挥史,可我这次过来,可是有事儿要与你说。”
“你自己也都说了,我与你师徒一场,再说了,你我都相识了那么多年,倒也不必客气,”谢语堂的好友少而精,这些朋友们的质量往往是最高的,他知道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是陈清源给他铺好路,他也是非常感谢语调谦和,“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但讲不妨。”
“你的确这些年做事也出色,现如今位高权重,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可我自知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不过……就在方才我看到了静和郡主,我就想着,你也逃不过夺嫡之争了……”
“哦,”谢语堂微笑,“愿闻其详。”
“我虽然这段时间在通州查案子,可是我回来以后就听说陛下降了端肃贵妃的位分,顺带还责罚了三皇子,虽然外头的说法不一,可是我再后来闻了一下六殿下,我就便什么都知道了。”
谢语堂眉毛一挑,仍是笑容未改,温言道:“莫非你今天来,是想要问问我与清河郡主之间是有什么事情么?又或者说,你回来知道了清河郡主择婿一事,想要过来问我有关此次择婿的事儿?”
陈清源一哂:“目的倒确实是这个目的,但却并非听了传言。再说,方才我见到静和郡主,这才确定心中所想。”
“哦?”
“我与齐王府的世子也算是相识多年,对于这位静和郡主的性情脾气也算知道几分。若无特殊原因,就算你是陛下和皇子们面前再红的红人,她也不会对你这般礼遇。”陈清源说到这里,眸中突闪寒意,“但对于郡主的诸般优待,而且还能自由出入都督府,并非是此次你解救郡主而换来的,我只是有些不解,你与她之间以前素不相识,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你与她之间来往这般亲密,倒也不像是你的行为作风。”
谢语堂的面上浮起一层苦笑,举起手中茶杯又饮了一口,方缓缓道:“呃……我不妨直言,你实在是错了。”
“错了?”
“她绝世风采,气度凌云。我又不聋不瞎,岂无景慕之心?只不过……一来我长年征战在外,之所以至今没有娶妻,就是想着自己某一天会出了意外,不愿带累人家女儿,何况郡主?二来么,就算我有意,郡主只怕也无心。这一点连你都知道,郡主自己又岂会不知?”
“可是她明明……”
“静和郡主的确是待苏某确实非常礼遇,不过这个中缘由,却并非如各位那想象的那样。”谢语堂放下茶杯,舒展着手指在火中烤了烤,“怎么说你是我的师傅了,我什么德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惊讶于我这铁树开花了吧。”
陈清源坦然点头道:“没错。我也是有些惊讶你中意她这样年轻的,还让我稍稍吃了一惊呢。”
谢语堂看着自己在清冷空气中呼出的白雾,目光悠悠,漫声道:“我这个身份,她也是知道的。她之所以青眼相看我,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
陈清源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抹不解:“郡主的身份尊贵也不亚于那些公主的,你这个身份震得住她?”
“静和郡主哪有可能被震住?”谢语堂失笑道,“我即使与清河郡主共事了这些年,可我对他自然并无有其他的想法。不过我说静和郡主是因为我五军都督的身份,再加之想这些年我在南境与清河郡主共事,所以才对我格外礼遇,这却不是假的。”
额陈清源皱眉道:“你就不能再讲得清楚些么?”
谢语堂慢慢坐起身,自袖内拈出几块香饼,丢入旁边紫鼎里焚熏,又拿出怀中一直偎抱着的暖炉,揭开炉盖,用小火钳夹了几块红炭进去换了,重新紧紧抱住,在长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方笑着道:“虽然天色阴沉,但围炉焚香,又有清茶在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你若无要紧的急事,可愿在这敞亭之上,听我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