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忆在回到府邸的时候,谢语堂已经走了。她没见到人的时候就问吴起临:“二哥,无忌人呢?”
吴起临淡然道:“你还没来,无忌就已经走了。我还以为今天无忌来是来找我或者是你的,就是没成想他会来找父王。我那时候见他似乎是来找父王有事儿,我便赶紧让人把你喊回来。”
“那父王和无忌出来的时候,可是有说过什么话么?”
“是无忌说,今年父王会陪我们一同过年守岁。”吴起临说道,他从谢语堂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没明白谢语堂说的这番话。
吴安忆略有些不解,齐王府每年都是在一起过年的,谢语堂应该是知道的,但为什么他会好端端的说这话?难道这其中可是何缘由?原本她在丞相府与林馥郁喝茶,因为这几日皇后生病,她一直都很疑惑,所以这几日进宫次数和去丞相府更加的频繁,即使事情托付给了言云澈去查,可也没查出个事儿来。
“三妹,你去了丞相府那儿,可是在林馥郁那边套出什么话?”
吴安忆白了哥哥一眼,只说:“那肯定没有啊,坤宁宫那边这几天事情那么多,虽然太子和林熹微都在查下药的人到底是谁干的,可林馥郁一直都在坤宁宫侍疾,哪管得着那些啊。兴许过几日太子和林熹微是真查出了这个事儿,我再去问也不迟的。”
吴起临点点头,“既然人都回来了,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现如今天气冷了,你该好好保重身体。”
话落,兄妹二人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宅院时,谢语堂已觉得全身发寒,气力不支,勉强撑着,又安排了人随时关注吴懿的行动,这才放松下来,昏沉沉躺回到床上,向李大夫说对不起。
然而对于谢语堂的道歉,老大夫是理也不理,为病人施针时也仍然沉着一张锅底似的面孔,颇让一旁的夏绿和甄迹担心他会不会把手中银针扎到其他不该扎的地方出出气。
就这样卧床休养了三天,谢语堂的精神方渐渐恢复了一些。也许是下属们刻意不敢惊扰,也许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三天京中局势甚是平静,只有皇帝下了一道诏书,称皇后患病,年尾祭典由贤德妃代执礼仪。
不过宫中的说法是,的皇帝原本还是属意谢妃代礼的,不过谢妃本人却亲自上书,称位份在后,代之不恭,并提议按品级和入宫年限为准,推贤德妃执礼。
这份上书实在写得理情兼备,彰显气度,令皇帝大为赞赏,亲赐新裳珠钗,以为嘉奖。消息传出,委实让誉王气闷。
不过气闷归气闷,这也是夺嫡之争来回攻防时常会有的事情,一方并非大胜,另一方也没什么实质损失,年关当前,事务繁多,双方都没有再深入纠缠,更多撕咬。
都督府中当然也要准备过年,这个不是谢语堂要操心的事情,且不说夏绿是内务好手,明玥那边也有秦怡周周全全地打点了几车的年货过来,大部分时下流行新巧的玩意儿。谢语堂瞧着模样也都精致,有一部分就已经送到了齐王府。
其他诸如东宫、齐王府、恒王府、统领府等等有来往的府第也有年礼送上门,连六皇子也派了府中长史登门问安,送来些例礼。
所有的礼物谢语堂大多只是看看礼单,便让夏绿自己处理,连回礼都由夏绿一手安排,他根本不闻不问。
不过有一份年礼颇为让夏绿烦恼,他犹豫了一会儿,随之就去了谢语堂那里,犹豫的说道:“主子,镇南候府也送了年礼过来了,不知主子……还有,侯府那边老太太来话了,说是希望主子能回去一起过除夕……”
谢语堂眉毛一皱,神情之中带着几分的厌恶,往年的除夕他都是自个儿过得,在身边的也就只有照顾他平日起居的赵嬷嬷和夏绿。不过现在谢语堂自然是没有心情去理会镇南候府是什么情况,至于年礼,那是自然要退回去的。
“年礼你看着办,至于老太太那里,你也不用回话了。”说罢,自己便去睡觉了。
除夕很快就到了。那场万众瞩目的祭典,在事前明里暗里、朝上宫中引发了那么多的争斗与风波,但在举行的当天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变奏,除了皇后缺席,谢妃降位外,跟往年的祭典没什么大的区别。
祭礼之后,皇帝回宫,开始赐礼分烛,皇子宗室、亲贵重臣都在引安门外跪领了恩赏。按照往年的惯例,御赐的级别当以太子为尊,三皇子次之,其余诸皇子再次,其他宗室大臣们则按品级不一而同。今年这个大规矩也没怎么变动,只是六皇子在领受到与其他皇子同样的年赐后,多得了一领圆罗银铠。不过他最近的表现确实非常好,多出的这一点恩赏比起誉王所得的丰厚来说有珠米之别,因此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注。
当晚英灵殿排开年宴,皇帝先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后,再回殿中与嫔妃、皇子、宗亲们一起饮乐守岁,并将宴席上的部分菜品指送到重要的大臣府中。能在除夕之夜得到皇帝指赐的菜品,对朝臣们而言一向是无上的恩宠,不是圣眷正隆的人,一般都无此殊荣。
只是没有人能够想到,“赐菜”这项每年例行的恩泽,竟然也会引发不小的事件。
新年的京城之夜,,炮竹喧天,花纸满地,家家守岁,满城灯火。热闹虽然热闹,但毕竟与元宵灯节不同,人人都呆在家里与亲人团聚,街面上除了小巷内有孩童们在自家门口点放小炮竹外,基本没有行人踪迹。
宫城内“赐菜”的内监,身着黄衫,五人一队疾驰而出,在无人的街面上打马飞奔,奔向散座在皇城四面八方的那些备受荣宠的目的地。
除了中间一名拿有食盒的内监外,前后围绕着他的另四名同伴都手执明亮绚目的宫制琉璃灯,环绕宫城的主道两边也都挑着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不过比起白昼那无孔不入的光线来说,这些夜间的灯火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照得清楚,高高的宫城城墙沉沉压下来的,仍然是大片大片幽黑的阴影。
惊变就来自于这些黑暗,快的犹如无影的旋风,甚至连受害人自己也没有看清楚那夺命的寒光是何时闪起,又悄然地收归何处。
人体重重地落下,坐骑仍然疾奔向前,血液在冬日的夜里转瞬即凉,微弱的惨叫声也被连绵不断的“噼啪”炮竹声所掩盖,无人得闻。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其时,已近午夜,新旧年之交的时刻,连巡夜的官兵也停下了脚步,仰望夜空中那盛开的朵朵艳丽,全城的炮竹鼎沸,即将达到最高点。
谢语堂拿着一支长香,亲自点燃了一个夏绿特意为他留下来的最大的烟花,冲天而起的光弹在黑幕中划过一道焰痕,直窜入夜色深处,攸地爆裂开来,化为一幅几乎可是炫亮半个天空的流云飞瀑。
“过年了!过年了!”都督府上下齐声喧闹,连一向沉稳的甄迹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琐呐,呜啦啦地吹起了喜调。几个年轻的护卫则开始敲锣打鼓,满院乱跑。
“还是你们应景,这时候就该吹这个敲这个,要是抚起琴来,反而煞了风景。”谢语堂一面笑着,一面回身到廊下软椅上坐了,拈了几颗栗子慢慢剥着,继续观赏满天的烟花。
午夜的钟漏终于嘀哒翻转,全院上上下下已经集齐,连李婶也丢开厨房的大勺走了出来,大家由夏绿带着挨个儿到自家主子面前磕头拜年,领了重重的一个红包,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跟随谢语堂多年的贴身护卫,但也有那么两三个是一直呆在京城内从未在谢语堂手里直接拿过东西的,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被前辈们揉着头好一阵嘲笑,大家闹成一团,欢快无比。
夏绿按照在南境时养成的习惯,排在了最后面走过来,踢开拜毯,直接在青砖地上一跪,大声道:“拜年!”
“今年也要乖哦!”谢语堂笑着说了一句,也拿了个红包放在他手里。虽然夏绿不知道今年的红包会有多少,但却知道每年大家拿了它都那么开心,于是也很应景地露出一个笑脸。
这边拜完年,谢语堂起身到李大夫面前,也向他行礼恭贺,老大夫好象还在生他的气,绷了绷脸,但怎么也绷不过这个新春的气氛,最终还是吹着胡子笑了笑,朝谢语堂肩上拍了拍,道:“别光说别人,你今年也要乖哦!你别以为你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是,我知道了”谢语堂忍着笑,转头看向院子里,大家早就你跟我拜我跟你拜乱得一塌糊涂。
“吃饺子了!小伙子们都过来端!”李婶在院门口一声召唤,人流立即向她涌去。谢语堂拉了李大夫的手臂,带着夏绿三人一起先进了室内,这里早就拼好了几张大桌,上面果馔酒菜齐备,热腾腾的饺子流水般一盘盘被端上桌,冒着氤氤的白气,香味四溢。
李婶准备好了细葱姜醋的小碟给大家蘸饺子吃,但小伙子们全都把小碟抛开,一人手里拿着个大碗,夏绿睁大眼睛看了,也跟着换成一个大碗。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老人家斯文,”谢语堂悄悄跟李大夫说了一句玩笑,被一指点在腰间,笑喘了一阵,提起筷子先在盘上沾了沾,众人这才呼地一下扑上前,很快就把第一轮饺子抢得干干净净。
“都抢什么抢?饿死鬼投胎呢?”李婶虽然骂着,但眼看自己做的饺子这么受欢迎,眼睛早笑成了一条缝儿,直接就把刚刚煮好的第二轮饺子连锅端了进来,朝空盘子里补。一口直径两尺的大铁锅,满盛着滚烫的开水和白生生的饺子,她空手端来端去毫不费力,要换一个场合早让人惊诧地合不拢嘴了,可此时这间屋子里都没人多看她一眼,大家眼睛里都装满了饺子,抢的时候有人拿着筷子连剑法都使上了。
“幸好他们还知道照顾老人家。”李大夫看着这一群如狼似虎,笑着摇头。他和谢语堂面前都单独放了一盘水饺,不必加入战团。可是这样看着,怎么都觉得好象桌子上那其他几盆似乎更香一点。
“来,夏绿吃这个。”谢语堂从自己盘中随手挟了一个放进夏绿的碗中,少年虽然抢起来天下无敌,可惜怕烫,吃的很慢,两轮饺子下来,他还没吃上十个,现在正是二三轮的空档期,他只能瞪着空盘子发呆,让人看了都忍俊不禁。
“大人这盘里的已经不烫了,夏绿,一口吞下去!”李伯眯着眼睛怂恿着。
夏绿果然听话地端起碗,轻轻一拨,把整只饺子拨进了嘴里,刚嚼了一口,眼睛突然撑大了一圈儿,嚅动了几下嘴,吐出一个油晃晃的铜钱来,在桌上砸得清脆一响。
室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好多只手一齐向夏绿伸过去要摸他,乱嘈嘈嚷着:“沾福气!沾福气!”
夏绿能吃到铜钱自然是开心不行,一脸憨厚的冲谢语堂笑笑。“我在除夕迟到了铜钱,运气可真好。”
“是啊,我们夏绿吃到这个铜钱,就是今年最有福气的人,所以大家才都想摸你一下的。”
夏绿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道:“我记得有一年李少阁主吃到铜钱头,我也没摸她啊!”
满屋子里,只有谢语堂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两声道:“李少阁主那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的!”
“是啊!”周围人应和道。
“那就是李少阁主不对了,她那是最有福气的人了,下次你见到她,一定要在她那里沾沾福气。”谢语堂一本正经地建议着,屋子里有认识李栖凰的人,已经捧着肚子笑倒在地上滚。
夏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想起以前被李栖凰折磨的日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摇着头道:“不要了!”
“快吃饺子吧,都快凉了!”李婶打了身旁几个年轻人一下,把大家都又都赶回桌上,给谢语堂的盘子里换了新的热饺子,劝道:“大人,再吃两个吧。”
“差不多了,”李大夫拦阻道,“李婶,去把参粥端来,大人喝完粥就去歇息吧,虽是新年,也不要熬得太晚。”
谢语堂也确实有些疲累,微笑着应了,慢慢喝完一碗热热的参粥,便回房洗漱安歇。此时已进入后半夜,但京城中依然是喧嚣不减,一片浮华热闹之下,没有人注意到天空又开始飘起零星的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