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淑妃
冷枕寒偏2020-07-26 22:164,282

  近来三皇子受责不预政事,而太子在朝堂之上异常的活跃,每次廷论时无论议的是何事,他都会积极参与。要说现在群臣都已甘心向他效忠,那当然远远不是,只不过以他如今红得发紫的身份,只要不是错的太离谱,诸臣等闲也不会驳逆他的辞锋。

  而且不知为何,最近一个月来连三皇子派别的人都表现得异常恭顺,不再热衷于与太子作对,再加上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又不是庸才,府中也是人才济济,在大事上错得离谱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渐渐便给人一种群臣附和的感觉。皇帝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至少表面上他愈发地爱重太子,遇到难决之事,首先便会与他商议,听取他的意见。一时间谣诼四起,人人都传言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成为赶上先太子吴沅。

  这种风声自然不可避免地最终传到了皇帝耳中,他询问随侍在旁的言云澈,言云澈却说从未听过此类传言,虽然皇帝很赞赏他这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但心里仍不免有些郁郁。起驾回后宫时,因为烦闷,便弃了车辇不用,只带着贴身几个随侍,信步闲走。

  “陛下,您今晚是去……”六宫都总管李玉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以便早通知早准备。

  皇帝凝了凝脚步。皇后一向端肃,皇帝平时也就只有初一和十五去皇后那里,谢妃近来都在为三皇子的事常有哀泣,他都不想见。年轻的美人们固然娇艳柔媚,但今夜他似乎没有这个兴致。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沉了沉脸,没有理会李玉。

  察言观色已快成精的李公公当然不敢再问,躬身跟在皇帝身后。宫灯八盏,稳稳地在前引路。各宫都已点起蜡烛,明晃晃地一片。可皇帝却偏要朝最昏暗的地方走去,似乎刻意要寻找一种清冷和安静。

  走着走着,一股药香突然扑鼻而来,怔怔地抬头,看见前面小小一所宫院,仿佛游离于这荣华奢腴的宫院之外般,未植富丽花树,反而辟出一片小小药圃,宁朴雅致。

  “这是哪里?”

  李玉忙道:“回陛下,这是淑嫔娘娘的居所。”

  “淑嫔……”皇帝眯了眯眼睛,似在回忆。……是啊,淑嫔,怎么说也算是真儿的母亲……虽说比不上文熙,可怎么说也是抚养真儿长大,之前倒也常常见,年节等场合,后宫拜贺,她总是低眉顺眼站在很靠后的位置,从来不主动说话,就如同她初进宫时一般。”

  李玉背后一凉,他也是有好些年都没听皇帝提起文熙贵妃了,现如今一听皇帝这么说,总觉得恍如隔世。他伺候皇帝也是有好些年了,自打文熙贵妃一族灭门以后,他这也是第一次听皇帝说起文熙贵妃。

  “陛下,您怎么就突然提起……淑嫔娘娘了?”李玉也不敢说有关文熙贵妃的事情,只能先说起了淑嫔来。

  “李玉,淑嫔入宫也是有二十多年了吧。”

  李玉背脊上冒出些冷汗来,不敢多答,是低低回了个“是”字。

  “是啊,二十多年了,自打月瑶生了沅儿以后,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自己总是生病,拖了好久都不见大好,沈家担心的紧,所以才送了医女进宫贴身调理……朕记得,月瑶待她,一向亲如姐妹……也不知道淑嫔带着月瑶的小儿子,是否会想起月瑶和沅儿……”

  文熙贵妃沈月瑶,已故先太子吴沅,这些都是不能陪着一时心血来潮的皇帝随便回忆的禁忌话题,李玉只觉得内衣都快被浸湿了大半,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太急促,腰身弯得更低。 虽说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久了,可皇帝的年纪大了,他也越发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朕就提了几句文熙贵妃和先太子,你就下成这样,你也不必吓成这样……去传旨,让淑嫔接驾吧。”

  “是。”

  不多时,药香萦绕的芷萝院添了灯烛,淑嫔率宫婢们正装出迎,跪接于院门之外。

  皇帝并没有细细看她,只丢下“平身”二字,便大步跨入室内。淑嫔忙起身跟上,过来服侍他宽下外衣,暗暗觑了觑脸色,柔婉地问道:“陛下看来疲累,可愿浸浴药汤解乏?”

  皇帝想到她是医女出身,自然精于药疗,加之确实觉得头痛力衰,当下点头许可。淑嫔命人抬来浴桶香汤,自己亲配药材,不多时便准备停当,伺侯皇帝入浴,又为他点药油熏蒸,按摩头部穴位止痛。淑嫔虽然年纪已长,容色未见惊艳,但医者心静,保养得甚好,鬓边未见华发,一双手更是滑腻修韧,推拿按压之间,令人十分舒服。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闲适过了。

  “陛下,蒸浴易口干,喝口药茶吧?”淑嫔低低问道,将细瓷碗递至他口边。皇帝眼也不睁,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甘爽沁香,毫无药味,恍然间,激起了一些久远模糊的影象。

  “淑嫔……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握了她的手,皇帝抬头叹道,“朕也知道,因为月瑶,也没把目光放在真儿的身上。”

  听了这句话,淑嫔既没有乘机倾诉委屈,也没有谦辞逊谢说些漂亮话,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萦于心一般,仍然认真地揉拿着皇帝发酸的脖颈肩胛之处。

  “一晃这么多年,朕也老了……”皇帝倒是清楚她这种恬淡的性子,并不以为意,“要说什么补偿也给不了你,幸亏是吴真孝顺,他对你的这个养母也是上心,时时都记着你,你还是有后福的。”

  “陛下说的是,有真儿的在,臣妾就知足了。这孩子孝心重,有情义,只要他在京城,必会常来请安。能看见他,臣妾怎么都是开心的。”

  皇帝瞟了她一眼,可见那双柔润清澈的眼中满漾着的都是母性的慈爱,心中也不由一软,“他倒是重情义的好孩子,朕何尝不知道?只是性子拗了些……有些才气,被抑住了,朕也没给他太多机会。不过你放心,朕还是要关照他的,战场凶险,以后也会尽量不遣他出去了……”

  “若是朝廷需要,该去还是得去,”淑嫔淡然地道,“宫外的事臣妾不清楚,但身为皇子,卫护江山也是应尽之责。这孩子虽然不爱张扬,但心里是装着陛下,装着大梁的。如果陛下为了爱护他,一直让他赋闲在京享清福,他反而会觉得更委屈呢。”

  皇帝不由一笑,“说的也是。景琰就是心实,再委屈也不跟朕厮闹,虽说君臣先于父子,但他也未免太生分了些。这性子,倒有几分象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的皇子们自然也不都是同样的性情了。”

  皇帝眉尖一跳,又想起太子与誉王之争,心口略闷。

  对于历代帝王而言,身边要是有一个众望所归,德才兼备的储君,那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虽立了太子,但却又一向爱重三皇子,以此削弱东宫之势,使其不至于有碍帝位之稳。不过太子吴源序齿较长,生母又是皇后,本人也素无大错,要说皇帝早就易储之心,那却又不尽然。直到近半年来,三皇子多次丑闻迭发,皇帝这才真正动了怒,放三皇子于胶芦馆,不许他再参与政事。本来太子就是东宫,只不过……现如今再看,总觉得这个朝局似乎是被人掌控了一般。

  “淑嫔,你觉得太子如何?”后宫也早有派系,无人可以商议,没想到竟是这于世无争二十多年的低位嫔妃,才让他可以毫无疑虑地开口询问。

  “臣妾觉得太子容姿不凡,气度华贵,是个很气派的皇子。”

  “朕不是问他的样貌……朕是问你,相比较于先太子而言,现在的太子怎么样?”

  “请陛下见谅,除了样貌礼数,臣妾对太子知之甚少。只是偶而听起后宫谈论,说他是个贤王。”

  “哼,”皇帝冷笑一声,“后宫妇人,知道什么贤不贤?这些话还不是外面传进来的!现在朝堂议事,大臣们都以他马首是瞻,倒还真是贤啊!”

  “这也都是陛下爱重的缘故。”淑嫔随口淡淡道,“在朝时,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她仿若无心地一句话,却勾得皇帝心中一跳。 太子以东宫之尊,奉旨辅政,在朝堂上都没有这样顺风顺水的局面,可三皇子现在还只是一个得宠的的皇子而已,便已有了如此的震摄力,若是未来有什么变数,一旦立三皇子为储,只怕……

  “陛下,水已经温了,请起身吧。”淑嫔似没有注意到皇帝的沉思般,一面扶他起来,一面命侍女拿来丝巾为他拭去水滴,换上柔软的中衣,扶到床榻之上安睡,自己跪在一边,力道适中地为他捏脚。

  “你也累了,”皇帝坐起半身,紧紧握住了淑嫔正在忙碌的手,“……睡吧。”

  淑嫔安详地侧过脸来,灯光掩去了岁月的许多痕迹,将她的肤色染得格外柔润。在露出一个异常温婉的笑容后,她轻轻答了一声:“是,陛下……”

  三天后,内廷同时下了三道旨意。

  三皇子迁出胶芦馆,仍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得参与朝政。

  谢妃恪礼悔过,复位为贵妃,封号恢复。

  晋淑嫔为淑妃。

  一时间朝野困惑,不知道这位圣心难测的皇帝陛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在谢妃重得贵妃和封号的巨大光环下,淑嫔的晋位不是那么引人注意。她入宫二十多年,未尝有过失,养子成年开府,几得个妃位本是理所应当,只是多年被冷落忽视罢了。所以后宫人等,在敷衍般前来祝贺后,依然大群大群地涌向了端肃贵妃的翊坤宫个。

  只有极少数敏锐的人,将年前恩赏中吴真多得的赐礼与淑嫔此次晋位联系了起来,预先察觉到似有新贵即将崛起,从而前来极力交好。

  但无论是淑妃也好,吴真也罢,母子们都表现出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有礼却又疏远,淑妃更是只有礼节性的接待,连贺仪都不收。除了朝见皇后时她站的位置有变以外,简直让人感觉不到这次升迁对她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甚至有人认为,她的晋位只是皇帝陛下为了不让端肃贵妃复位显得突兀而顺手拉来陪衬的。

  吴真的表现与她稍有不同,他深知自己对朝臣们的了解不够,也完全信任谢语堂的判断和决策,所以一直很严格地按照谢语堂所举荐的人在进行结交,所有与他有来往的人他都待以同样的礼节,但正是在这同样的礼节下,却隐藏着微妙的亲疏差别

  谢语堂心里明白,吴真这样取得人心的方式,需要更长久的时间,但同时,也会有更稳固的效果。

  月余前清明节气后,清河郡主吴言奕和恒王吴言珩就已上表请求回南境封地,皇帝一直不允,挽留至今。但大楚使团入京后没有几天,他就准了这道奏章,同意吴言奕回南境镇守,却将吴言珩留了下来,理由是他袭爵未久,太皇太后不舍,要他多陪伴些时日。

  这样明显留人质的行为几乎在恒王府中掀起大波,随两人赴京的南境军将领们无一不愤怒心寒,反而是吴言奕更冷静持重些,先镇抚住部下,不让不当的言论传出府外,又精挑了信得过的心腹同留,对幼弟更是再三小心叮咛,诸事都布置妥贴了,这才安排自己的回滇事宜。

  临行前,她依次向京城好友拜别,最后,才来到谢宅。

  整修一新的谢宅花园内,一派晚春韶光。海棠谢尽,桃李成荫,繁华中又透着一股伤春的气息。下属们退出后,并肩立于荼靡花架下的的两人当不再是谢语堂与郡主,而是林殊与他的小吴言奕。

  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浅浅的一个微笑,便能激起生死莫逆的信任之感,和温暖心腑的浓浓亲情。吴言奕今日未着劲装,穿一袭广袖长裙,鬓边一朵素色山茶,一枝白玉步摇,更显女儿娉婷,只是那姣姣红颜上的风露清愁,依然鲜明地表露出她肩上的千钧之担与心中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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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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