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无月,没了雪的映照四下黑暗,京华满城寂静,因着过年,大户人家门口的红灯笼也熄了最后一截蜡烛,显得黑夜更黑。
一抹黑色划过夜空,留下一阵风,转瞬消失,仿似从未来过。
天行观中却灯火通明,离骚坐在一群天行师中央,正在高谈阔论,满嘴唾液横飞。
“有道是人间有秘天不闻,天上有秘人不见。时存敬畏尚天心,天道人道自入心。”
一个坐在中央的天行师直听得两眼发光。
“离大师,您这话的意思是,真有人能悟到天道?”
离骚睁开眼,正对着问话之人,神秘莫测道:“这岂能有假?我雪峰祖师就悟到了天道,并最终证得正身,雪峰自那后名扬天下。”
离骚环绕周围一圈,道:“话虽如此说,但天道实是靠机缘,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有太长路要走。对我们而言,人道是最接近的。身而为人,能观天相,断命脉,如若证得不了人道,那当真糟蹋了天行身份,所言也自不能为世人所信服。”
离骚这话更说的众人蠢蠢欲动。
“离大师所言即是,请问何谓人道?何以能够证得此道?”
离骚听了,向上翻了个白眼,轻叹道:“人道自然在人心,要得道先做人。连人都未做好,如何能正道。就如秋收冬藏,十月怀胎,繁衍生息,不遵守这些最基本的道理,要何谈千秋伟道!”
离骚说完,一抬手,立时有人将茶送上。他闻了口香气,未饮,又放下,起身道:“明日再论。本大师该打坐了。”
“哦,哦,哦!”周围的人赶紧起身,“送大师!”
有带着灵气的小天师送离骚去打坐,留下一群天师看着师傅大天师。
大天师先是闭眼深思后,又仰头叹息:“这世道是有些没人样了,离大师提醒的对,再这样下去,人不人鬼不鬼,人也将不存。”
“师傅,您是想?”
大天师道:“先从帝王开始,以狂风扫天下,祛除这股浊气。”
离骚被带到了一间异常宽敞的屋子,里面蒲团、烛火、水具等打坐的物品一应俱全,只唯没有床。
这。
哥我是要睡觉,你们却要我打坐。
“这间屋子日常是谁用的?”
带着灵气的小天师赶紧回道:“回离大师,这是聚天阁,只有重大节日时才会开放的所在。平日师兄弟们除了打扫靠近不得,您要打坐,那必是要来这顶好的地方才好。”
离骚拍了拍他脑袋,道:“你灵气十足,将来必前途无量。”
小天师被拍得十分得意,他也觉得自己比那群师兄弟灵光太多。
“既是聚天阁,使用也需一定规程,本大师冒然而来,就在此打坐必然不妥。小天师的心意本大师已收到,你给我找间你们平日休息的房屋就好。”
自以为灵气十足的小天师觉得离大师承了自己一个极大的人情,他十分愉悦道:“离大师客气啦,既如此,我带您去别处。”
再到了一间普通的房间,离骚见室内有床,道:“你去吧,明日我不出来,切记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灵气小天师赶紧应着,心里觉得大师就是大师,随便打坐就是一夜,自己还真是差的太远呢。
离骚进去背着手将门一关,反手袍子一甩,长长出了口气,将身体扔在床上。
“噗”的一声,离骚被硌得“哎呦”一声:“奶奶的,跟雪峰上一样硬,怎么就没个睡软床的命!下了雪峰,还得对着一群和尚!幸好遇到了越灵溪,让我不至于太过惨淡。唉,她的事,也不好弄,我离愿真是欠了越灵溪几百辈子的。”
虽然环境很糟,但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离骚还是睡的很香甜。
这一觉,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伸了个懒腰,才打开门。
有灵气的小天师早在外面等的无聊,门口的石砖都数了好几个来回。
“离大师,您真是神人,打坐竟然能这么长时间,可把师兄弟们佩服坏了。大学士府一早为您送来了早餐,现在午餐也送来了,你去前堂用,还是送到这里来?”
离骚听了很是受用,有人侍候就是感觉不一样。自己这个班长还真是给力,刚来就着人送饭,给自己贴这么大个脸,真是有面。
“去前堂吧,与大家一同。”
灵气小天师忙在前面带路,边带路边说:“离大师,刚才宫里传话,说您方便时请入宫一趟,宫里留人候着呢。”
离骚心下一动,装作不经意道:“好,知道了。今日晨起,你们做了些什么?”
灵气小天师道:“平日师傅会带着我们观天象,今日天刚亮,师傅就入宫了,现今还未回。师兄弟们就自行观天象。”
离骚心里有了数,道:“你们很是勤奋,天下兴矣。”
灵气小天师听不太懂,但觉得这是极好的话,一个劲心里欢喜着,盼着师傅回来,跟师傅讨喜。
到了前堂,众师兄弟都围着一个桌子站着。
桌子上摆着满满一桌子吃食,色香味俱全,像极了离骚想了十五年的饭的模样。
离骚也不理会围坐的一圈人,既是越灵溪给自己送来的,又何必假惺惺送给他人,他可不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烂好人。
离骚一个人吃的异常香甜,周围人一个个从眼馋,看到惊奇。
被这么多人看着吃饭,别说吃了,就是坐着都不自在。
高人就是高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吃的这样随意自在,实在着人无比佩服。
所幸,离骚也并没有吃很久,毕竟不在人前显摆已经很多年,他摸摸顶出来的肚子,放下筷子,擦擦嘴,道:“走吧,入宫。”
灵气小天师早倒好茶在一边备着,见他要走,赶紧上来问:“离大师,您喝口茶再去吧?”
离骚垂眼扫他:“君在等臣,臣岂有喝茶之心。然你心也重,我便喝一口吧。”
离骚端起灵气小天师端着的茶,一口饮下又将杯子放回他手中,道:“走吧,入宫。”
灵气小天师被感动的眼泪汪汪,见离骚走远了,才向着师兄弟们说道:“离大师真是高人,竟然这样在乎小人物的感受。何时我们师兄弟受到过这样的尊重?”
他这话一落,众师兄弟们深有感触,纷纷点头。在场的每个人都曾如同小师弟一般给师傅端茶,却时常被当作空气,一端半天不说,最后师傅还看不见。
一众人因一碗茶对自己的师傅生了怨气,却不见他们尊崇的离大师将他们甩了大半个上午。
离骚几乎是哼着曲进的上书房,他以为大天师会在,却不想,只有皇上一人。
“离大师,何事如此喜悦?”宁皇自是看到了离骚毫不加掩饰的高兴,于是问道。
离骚的身份也不用拜见宁皇,嘴上乐呵着:“皇上看起来也十分欢喜,可是有喜事与本大师分享呀?”
宁皇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笑:“离大师真会取笑,哪里有什么欢喜事,只是见到大师,不自觉轻松了几分。离大师来的正好,朕有事要请教大师,不如着御膳房传膳,边吃边说?”
离骚马上点头:“一切依皇上安排。”
离骚刚才没有吃太多,等的就是这顿饭。
好不容易下了山,再不吃顿皇餐,简直太对不起自己这张嘴了。
果然,饭菜一摆上来,离骚心里就不禁赞叹。
不论是昨夜的大学士府,还是今早送来的两顿餐,都比不上这一桌的分毫。
这菜香色全的佳肴,当真是把食物做到了极致,每道菜都似乎喊着:快来吃我呀,快来呀!
离骚如果不是刚刚吃过一顿,眼下怕是早已破了功,冲了上去。
不过好赖,关键时候,他还是看上去稳的很,且似乎十分有见识。
“皇上,您这御膳房当真用心,您见这海参,泡发的是正正好,肚子圆圆又不过胖,再配上九栀,对龙体当真是百利。本大师今日有幸能吃上这样的皇餐,当真是福上加福!何曾有过的福气!”
宁皇笑道:“离大师笑话了,您能看出这海参的分寸,怕是早已阅遍世间万物,凡物进不了您的眼了。将就用一餐,看合不合您胃口。”
离骚呵呵应着,也不客气,大口吃起来。
没有什么比吃到自己肚子里更安心的事了。
这宁皇昨日对自己已经极无耐心,过了一夜换了个模样,怕是有事求自己,还是防着自己别掉他坑里为妙。
宁皇对他的吃相也不在意,反倒觉得有个人陪着吃饭,甚是香甜,他吃的也比往日可口许多。
宁皇喝下一口汤,似是漫不经心道:“离大师对此去雪峰之人选可有定择?”
离骚刚把一只鸭腿放进嘴里,满嘴冒油,说话也含糊不清:“皇上,这事可得您说了算。”
宁皇道:“昨日宫里年夜饭,十一皇子笛王听说长阳要去雪峰,一下来了兴致,他也要去。朕一琢磨,他与长阳乃手足,有个伴也好,就应了。可事后一想,皇子公主都跟去雪峰,一旦遇到危险,可如何是好?不如朕再派几个身手好的一同跟上,遇事也可照应,不知离大师意下如何?”
离骚已经在宁皇说话时将鸭腿不情愿地从嘴里拉出来,并且擦干净了嘴上的油。
“皇上,十一皇子去自是可行,只是带护卫不宜太多。雪峰没有那么多房舍,万一冰天雪地再安置不下这许多人,就罪过大了。”
“那离大师有何高见?”宁皇问。
离骚也不扭捏,直接道:“皇上顾虑的对,皇子和公主的安全是首要的,不如皇上让北江排名前列的高手跟上一两个即胜过千军万马。”
宁皇一拍筷子道:“离大师提醒的极是。这样一说,朕倒想起一个人,户部尚书安平民之子刚刚学成归来,听说北江境内属一属二,再加上蔺北这个战神,还有刑部的李新波,足可以护一路周全。”
离骚点头称是,还不停夸赞宁皇安排的精干又实务。
定下了要去雪峰的人,宁皇又接着想下件事该如何说。
早上刚下了朝,大天师就请见,说什么夜观天相,将星光芒暗淡,随时可能陨落,岌岌可危,天下当请愿祈求将星平安。数月内,不得人为残害幼儿,力保将星不受损伤。
离骚听了,不禁为大天师的高效率和清奇的脑回事赞叹。
如若大天师直接说要保护人的命,为了繁衍不能随意草菅人命,必将招来皇上不满,甚至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他借助天相,让皇上先免了近几个月的新生儿性命,为下一步做好打算,这步棋当真属天道极别。
自己该再加一把火,让它烧的更透彻些。
“皇上,将星光芒不盛,这是在提醒皇上多培养良臣。而臣从何而来,自是从民中来。而民从哪里来,自是从母亲肚子里来。是以,天师有了不残害幼儿之意。现在许多人家送孩子,害孩子的事实在太多,而这些成长起来,是很可能成为一代良臣名将的。想末阻止这种行为并不难,只需发通告,各级督查督办即可。不知皇上忧虑是为何事?”
宁皇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他以为离骚会说大天师在胡言乱语,却不想他反问了自己个致命的问题。
很好办的事情,为何他会犹豫不决。
宁皇微微一顿,道:“离大师有所不知,北江近来逆贼横行,在处置他们之时,难免会波及他们的孩童,如若一道圣旨下去,极有可能引来祸乱。”
离骚恍然大悟:“竟是还有此事。这倒也再所难免。之是这也并未是无解之迷,这已经是国事,本大师不能参与。皇上一切为民,无论何种选择,必将获民拥戴。”
宁皇听他说着,心里也隐隐欲动。自己从政几十年,向来是以位服人,如若改变成为以德服人,是否会得到更多拥戴?
离骚见宁皇一时未说话,他也不再开口,只滋溜滋溜将汤喝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