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看,安公子怕不只是保身,应在北江境内都数一数二了吧?”离骚说着,也没有等他回答,就向着掌柜道。
“掌柜,你看闹也闹了,打也打了。这些都不是我们所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买下整个书摊,只在里面挑些书。其余的我们也不要,你可以接着卖。但是在我们挑完书之前,他们几个一本书也不能拿走。”
离骚这话一落,挑书的几人急了,向着掌柜一个劲地要求自己要先买,这么多年交情,岂能因为交情就落了。
掌柜本来还在犹豫,见平日关系不错的几个,在自己迎来大主顾面前,不仅不为自己着想,还处处阻挠,甚至出手伤心。
别人不知道那壮汉的身手,掌柜却心知肚明。
幸好有能人出手,不然,不光自己书卖不出去,还会摊上人命官司。
枉自己还一直守着这几个老哥的利益,却不想他们丝毫不想自己。
掌柜摇摇头,似是对自己失望,正正色,向着离骚道:“就如道长所言,今日我这书摊所有书都是您的了。道长来的真是好时候,昨夜收了一波书,老铁还没有机会仔细翻看,就遇到道长了,这不失为一种缘分。您给三两银子罢了。”
旧书说值钱很值钱,就不值钱也不值钱,有时一本书就能卖上几十两甚至上百两,有时却一文不值,最后沦落进茅厕。
眼下掌柜给的三两银子的价格怕是他的成本价,分纹未赚。
离骚不禁对这个老铁印象变佳。
识实务是一种能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
离骚道:“老铁吧,你这名字实在是好,不能三两,哪里要让你赔钱。三十两吧,我哥俩今日出来没多带银两,不然该再多给你些。”
离骚说着朝小太监打手势,小太监意会,赶紧掏出银袋子,全部都倒了出来,数了三十两给掌柜,还余下一两块碎银子又装回去。
边装边说:“老铁,实在是不能都给了你,一会我和我哥还得找人搬书,我们还得给主子买点药。”
掌柜一直未说话,那几个老主顾都看的眼红了,又开始嚷嚷。
“老铁,平日你给哥几个可从未让过钱,这怎么遇到大主顾就这么便宜,你要早说这摊子三两银子,哥几个早买下来了,哪里还用的着天天挨着冻往这里跑!”
“就是!”
“就是!!”
几个人忿忿不平地看着掌柜,恨不能将自己这些年买书的钱让他都吐出来。
掌柜看着自己这几个老主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些人,处了一辈子,也只是利益关系。
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却已是生死之交。
掌柜也不再给他们面子,语气也冷冰冰起来:“要这样说的话,那几个老哥,老铁我今日还真有话要说了。不提这买书小兄弟的事,只说几个老哥,哪天不是在我摊前一守就是半天,很多书看完就放下,隔个十天半月才买本书回去,这我还是多说了。不光书买的少,连价也比别的书摊便宜上许多。老铁其实也不图赚几个老哥的钱,只图几个人围在一块,聊聊解闷。”
“老铁一直在顾及老哥们,平日老哥几个占满整个摊子,那别人来了书都没地看转头走了,老铁也没说过什么。别的不说,就今日小兄弟要买这书摊,老铁还想让你们把书先挑了,真是时时都想着几个老哥。可是,老哥也知道,老铁家里老妻双眼已经快要瞎了,老铁没钱给她买药。”
“这些年,终于遇到了一个大主顾,几个老哥本应给老铁说句好话,让书卖个好价钱。哪成想,不光不出力,还处处阻挠,差些惹出人命!老钱别的不懂,但眼不瞎,还能分清是非黑白。”
“要不是刚刚那位公子出手,怕是老铁摊子前面已经血流成河。老铁卖不到钱不心痛,老铁看到几个老哥,才心痛。那真是钻心的疼啊!哪成想,老铁拿来当亲兄弟的老哥们,竟然不吃老铁一分面子,不维护老铁一分。”
“所以,老铁才给这个小兄弟成本价,就是为了报他买书之恩。书明日还会有,可是我那瞎老婆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老铁真是想也想不到,小兄弟竟然能给老铁高出十倍的价格。几个老哥看着眼红了?平日几纹钱都要跟我讨讨价的劲头又拿出来了?你们就不能见得老铁舒上一天心?遇上一件好事?”
老铁说的极快,其他人都没有插嘴的余地。
本来离骚还想让小太监扒拉两本书就走,却谁知听了一场脱口秀。
离骚不禁咂嘴,这真是声情俱佳的表演,堪称一场佳作。
小太监听的两眼泪汪汪,看着离骚问:“大师,我们要不要多给他点钱,你看他多可怜。”
安崇丘也听的很不舒服,已经伸手取银票了。
离骚却摇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要帮人,就要帮一世。”
安崇丘听着,已经摸到银票的手又缩了回来。
掌柜老铁却听得异常感动,不禁从书摊后面走出来,也不顾礼仪,上前抓住离骚的手,道:“道长,您这两句话真说到老铁心坎上了。今日您点醒了老铁,往后我会擦亮眼睛,不贪人情,好好赚钱,给老婆子看病。”
离骚笑,拍拍他的手,道:“掌柜日后将有大福,保重。你妻子的眼疾如是近日所致,不日将愈。如是陈年旧病,就随它去吧。你就做她的眼睛。”
掌柜一听,两眼冒光:“道长,我家那老婆子是上个月被人偷了一只羊,本来是要给儿子娶妻作聘礼的,羊丢了,年前儿子都没能娶上媳妇。老婆子一急,眼就看不见了,她说这两天又似乎有点光了。”
离骚道:“急火攻心,等火过去,就会复明,你回去劝劝,不日将好。一只羊就能够不嫁,那家女儿心性也必然不纯,与你家不匹配,着你儿子细心良善,儿媳很快会有,且不需聘礼。”
掌柜听的一愣一愣,就差点要给离骚跪下,被离骚拦下。
“你想谢我,就从这些书里,将你觉得能看下去的书挑些出来,作为谢礼了。”
掌柜忙点头:“好,好,这些我拿手,我这就挑。”
离骚往后退两步,看着那几个怕谓的老主顾手里攥着的书,道:“拿别人的东西总归不好,请放下吧。”
闹了这么一出,几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都扔下手里的书,灰溜溜走了。
小太监直朝离骚竖大拇指:“离大师,您真是神人,这么点小事,竟然能点化人。”
安崇丘在一旁道:“且点化不止一人。这姚家口是京华最大的书市,不下千人,他们都各自有家室,算下来道长这随口一句,将点化大半个京华城,真真让人无比佩服!在下代我京华人谢道长之恩。”
“哈哈,”离骚大笑起来:“安公子真乃天分十足,不知你可有时间,去雪峰一游啊?”
雪峰?
世间第一神峰!
离大师在邀请自己去雪峰?
安崇丘一时摸不透他什么意图,只第一面,就下如此邀请,也实在不是他想的过多。
“敢问道长,何故要邀安某去雪峰?”
离骚理解他的谨慎,回道:“近日皇上让本大师带蔺家少夫人去雪峰验证奇种,长阳公主与笛王都一同并行。本大师见安公子身手灵敏,且聪颖过人,是以想请公子一同前往,在路上能起到保护之任。不知安公子是否有意?”
蔺家少夫人?
莫不就是越灵溪?
安崇丘问道:“道长,敢问蔺家少夫人可是蔺北夫人?”
离骚见他问的小心翼翼,不禁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正经:“正是。”
“安某谨听道长安排。”安崇丘立时应下。
离骚笑意浮面,忙了这许久,他也该撤了。
只见书摊掌柜还在一堆书里狂翻,这一会工夫,被他挑出来的书已经不下百本。
敢情哪本他都觉得好。
离骚有些头大,指着小太监道:“小公公,你去从掌柜挑出的书里,随便抽上几本,带回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小太监这才见日头已经西斜,点着头去拿书,当真如离骚所说,抽了十几本抱在怀里。
“好了,掌柜的,我们的书已经拿好了,这剩下的,都送给你了。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离骚一行人已经走了很久,掌柜还站在摊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一个憨憨的年轻人站在他身边看了许久,什么也没看到,最后拍拍掌柜肩膀道:“爹,您看什么呢?收摊吧,该回家了。”
掌柜这才醒过神来,看着自己儿子愣了很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匆匆朝书市外走去。
“大头,你把书收拾好,给你娘却二愣家买点酱肉,就说爹有事,晚点回去。”
掌柜老铁走的极快,大头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又惦记着手下的书,只有看着他消失在视线。
就在离骚他们在逛京华时,越灵溪却满世界找自己的爹。
她早就看了赫季给她的信,里面的内容很是让人震惊,她急着找越山川问个清楚,却始终不得时机。
终于从宫里出来,脱了身,却怎样也找不到越山川,越府里的人也都不清楚自己主子去了哪里。
这越发让越灵溪心急。
“溪儿,别急,岳父也许去见朋友了,不日就会回来。”蔺北也有些心焦,不停用着尽可能想到的理由安慰着她。
越灵溪摇头:“我爹没有朋友,府里人说他向来都是独处,不喜与人多交。眼下更是过年,哪里会有什么朋友!我是他最重要的人,都不等着我拜年,他必定是遇上大事了。”
越灵溪心急如焚,不禁恨自己平日对他关心甚少,连他喜欢去的地方,会有哪些人找他竟都一无所知。
“溪儿,不会有事的。岳父绝不会有事的,兴许是有急事,未来及通知你,耐心再等上一夜,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估计今晚就会有结果。”蔺北轻抚着她的手,想让她安静下来,自晚饭后,她就已经这样烦燥了。
“蔺北,你凭什么说我爹不会有事?你很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是不是?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知道,他时刻都被人四处找,没有一刻没有生命危险。如若爹真的只是个商人,那什么都不用说,自是没事。可眼下并不是,他肯定是遇上大危险了。”越灵溪急着眼睛里都是水汽,一下子把手从蔺北手中抽出来,撒腿就往外跑。
“溪儿,你去哪?”蔺北一个跃身冲上去,拦腰就把她抱起往前跑。他觉得自己疯了,自从遇到她,原本的冷静和沉着统统不见。
“去,去越府。”越灵溪心绪不稳,话也说的不连续了。
蔺北不再言语,却将她抱的更紧,一个跃身过了围墙,飞奔而出,几个跃身,人已不见。
越府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没有主子,本就寥寥的下人也一个个无精打彩。
越府大门紧闭,门房老葛带着孙子玩弹珠,一个劲走神。
怀古堂前,突然多了两个人,一青一藏。
有眼尖的下人一下子惊喜起来:“小姐,姑爷!您们来了!”
一时越府一片欢呼,下人们忙碌起来。
越灵溪坐在越山川常坐的椅子上,细细看着桌上的每一处。
蔺北沉眉看着她,她认真的时候与平日不同,竟是这样投入迷人,他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下人们不停进进出出,各种吃食茶点很快摆了一桌子。
越灵溪对这些丝毫不知,一心在桌上找着线索。
依然是几张纸和几根笔,一丁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盯着每一寸找了很久,整张桌子都翻了个遍,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她颓然地叹口气,站起身又往外走。
“去哪?”蔺北立时跟上。
“去我爹的卧房。”
“溪儿,去爹的卧房做什么呀?”
怀古堂外走进一人,灰袍慈目,两鬓斑白,越山川如同刚散步归来,满身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