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大学士府的人。”邓苏见到来人,心下略微有些不安。
走在最前面那个人,赫然是当今大学士独孙蔺北,时任枢密使手握全国兵力。
这个年纪轻轻就权力滔天的人,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
邓苏和几个护卫不着痕迹地向前几步围在越灵溪身后。
越灵溪看着来人慢慢接近,心里搜寻着大学士府的信息,空空如也。春杏在耳边低声说着来者身份。
蔺北,皇上红人,北江国少有的单身金主,俸禄优厚。原主一直想售卖物品的对象,只是苦于没找到机会,连真人都没见到过。
想起原主的爱好,越灵溪一个头两个大,好好的富家女,不插花琴艺诗词,偏爱什么抛头露面贩卖各种玩意儿。
越灵溪觉得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才会穿越到这么一个劣迹斑斑臭名昭著的人身上。命运不济,她低头扶额,头又痛了。
蔺北早在山下看见那顶张扬的轿子,此刻见到眼前人丝毫不意外。只是,这人的状态让他有些意外,他先前收到她几乎丧命的消息,这才没几天人竟然都能雪天出来爬山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蔺北思索着继续向前行,后面的人有序跟随,眼见两队人就要踫到一起。
春杏朝他们大声喊起来:“喂,你们,靠边!我们先下去!”
蔺北眉头一动未动,似乎没听到小丫鬟对他颐指气使,他的注意力放在对面被众人环绕的人身上。
她身躯娇小,裹在厚重绵密的银狐大氅下,显得羸弱不堪。
蔺北就这样一直盯着,眼神深邃。
这就是那个满城追男人不顾廉耻的富家女?看起来皮相并不愚笨,里面装的瓤却是真不灵光。
越灵溪见来人一直看自己,以为是春杏的话让他恼火,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对方心里过了几个遍。
外出良久,她有些支撑不住,只想快些回府,其他的实在没有精力顾及。要因此节外生枝,让对方找麻烦就太不值当了。
“公子,抱歉,我们无意冒犯,你们先请入亭。”越灵溪开口致歉,脚下还往边上靠靠,这一靠,满脚都陷入雪里。
“小姐…”
春杏看得心疼,上前去拉越灵溪。邓苏从后面一把扯住她往边上拽,嘴里应和着越灵溪:“大人请!”
后面的人都跟着往边上站,把路留给蔺北等人。
等了片刻,对方没动,也没说话,越灵溪挺起精神抬头看了蔺北一眼,不想正遇到对方也在看着她。
好漂亮的眼睛,她垂下头,觉得头更痛了:“大人请!”她说着又往边上让让。
蔺北墨目一直在她身上,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看过来,坦荡自然,毫无女子的矜持。
他还没来及细看,那双眼睛却已离开,只余下一瞬清澈。
蔺北看着那双精致的鹿皮靴已经全部没进雪里,他心里涌出丝丝探究,这般谦让没有一丝平京一霸的飞扬跋扈。
他正要开口,却见对面人朝雪里倒去。
春杏伸手想去抓住越灵溪的胳膊,怎奈越灵溪倒的太快,春杏抓了一手空吓得大叫起来。
反而是站在春杏身后的邓苏不知怎么就跑到越灵溪跟前,伸出胳膊正要抱住她,却被别人抢了先。
蔺北早一步把越灵溪抱在臂弯里,他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才直起腰,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几眼邓苏,把手上的人递过去:“抱好,病没好少出来!”
邓苏连忙把越灵溪接过来,诚恳道谢:“多谢大人!”
蔺北挥手,满队亲卫无声靠边,邓苏连连颌首,抱着越灵溪下山,后面一群人紧紧跟随。
邓苏小心翼翼地把越灵溪放进软轿,在她嘴里塞颗药,让春杏在一旁照看。
他挥手刚要起轿,春杏慌乱地掀开轿帘:“苏哥,小姐的荷包不见了!”
邓苏扭头看看山上,吩咐道:“尽快带小姐回府!邓曲请朱大夫入府!我去找荷包。”
“苏哥放心!”一个青襟小子声音清脆回应利落。
邓苏看一行人远去才返身往山上跑。
此刻的蔺北已经把亭子看了个遍,那块被翻开的青石就静静躺着,露出一片干干的泥土,雪花飘落洒落其上。
蔺北望着平京城,神情若有所思。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贴身亲卫珙桐上前问道。
“看到刚才那个护卫的身手了?”蔺北问。
珙桐抱拳躬身:“属下自愧不如,请大人责罚!”
“他适才的速度几乎和我相当,你们自然不是对手。这样好的身手我整个北江国都屈指可数,他却甘于在一个商户做家丁…”
蔺北拇指和食指细细磨搓,略微沉吟下令:“查越府!”
“喏!”珙桐连忙躬身称是。
“她伤还没好,来这里干什么?”蔺北问。
“回大人,属下还没有查清。只在地上捡到这个,不知是否有用。”珙桐将从雪地上捡的一只暗绿荷包递给蔺北。
那是刚才越灵溪晕倒时从身上掉落的荷包,喻府的人都过于紧张越灵溪,一时没有注意到掉落的小物件。
蔺北接过荷包,见是一只男人用的荷包,在手里拿捏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
纸张萱滕,读书人常用。
打开后,一股甜腻扑面而来:
“雪白梅香,念夏思肠。十五午时,沧浪亭里为你理鬓诉情伤。”
蔺北只看了一眼,就扔回给珙桐,冷声道:“查!人和笔迹都要。”
“喏!”珙桐小心翼翼地把信纸装进荷包,还没来及塞进腰封,就见那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又返回山上。
“大人,”邓苏躬身抱拳,态度恭谨,“实不敢打扰您公务,只是小人掉落一只重要荷包,不知您的人有无看到?”
邓苏上来后两眼就没闲着,此刻更是紧紧盯着珙桐的手不放,他再心急也不敢在三品枢密使面前造次,直接讨要。
蔺北看看他,面无表情道:“珙桐。”
珙桐领命,将手里的荷包递给邓苏,“是不是这只?”
邓苏连忙接过来,向蔺北道谢转身下山。
珙桐看着邓苏下山,问道:“大人,荷包没了,笔迹的事该如何下手?”
蔺北看着下山故意放缓速度的人,徐徐开口:“跟着他们,会比你们自己查更快。”
珙桐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这样在乎这只荷包,想必更加在意信的主人。他招来两个亲卫耳语几句。片刻后,亲卫从山的另一侧下山转眼不见。
京华城中,花椒树胡同。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被邓曲扛着飞奔进越府。
“慢点,我这把老骨头都散了……”老者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朱老,实在对不住,我们小姐晕过去了,只好委屈您。”邓曲反复说着原委,脚下生风,进了府就边跑边大声喊:“葛叔,小姐回来没?”
老葛见邓曲扛着朱文黎就知事情不对,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你们不是和小姐一起出去?”
邓曲拉着朱文黎的手瞬间松下,满胳膊地给他捏起来,满脸是笑:“朱老,您好好休息,我去接我们小姐,您先歇息…”
邓曲刚迈进门坎,又一阵风跑出去。
被他扛了一路的朱文黎扶着门框,一只手指着门外,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着气:“老葛,你看看,看看!哪里还有一点样子!”
老葛过来扶他,道:“好了,这还不都是老爷惯出来的。你快进来歇会吧。”
朱文黎任由他扶着胳膊进了门房,嘴里感慨着:“一晃十六年了,我们还有希望能回去看一眼吗?”
老葛把茶杯塞进他手里,道:“有老爷的地方就是家,家在这里,去别处看什么!”
朱文黎深有感触地点头:“你说的对,我年纪大了,脑袋总是不好使。”
老葛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上次你说小姐的脉象?”
朱文黎看看门外一片寂静,才道:“很悬!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本已拨动虚无,突然又跳动有力,和正常人无异。我怕是…”
老葛和朱文黎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惊愕。
“老爷知道吗?”老葛问。
“我给老爷提过,他没什么反应。”朱文黎道。
“毕竟也只是极少数,老爷不愿多想也情有可原。如今小姐安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老葛宽慰道。
朱文黎点头:“是啊,小姐在,老爷就在,我们就在。”
“正是这个理。你先喝口水,缓缓,我出去看看。”老葛推门往外走。
朱文黎道:“去吧,没准咱们是多虑了。”
老葛点着头出门,关门吱呀响。
很快,伴随外面葛木大声喊叫,整个越府一阵人仰马翻,朱文黎拎起药箱往外走。
邓苏正好迎过来,恭敬道:“朱老,小姐醒了。”
朱文黎点头径直向前,想到什么又转身道:“一会老爷回来告诉我一声。”
“是!朱老您请。”邓苏抬手让路。
待朱文黎慢腾腾踱到夏宁院时,越灵溪正盯着翠帐缀下的镂空花香球出神。
朱文黎见到越灵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倒是无异。
没待他开口,越灵溪先抿出笑:“朱爷爷,又麻烦您了。我没事,刚才就是冻着了,暖和暖和就好了。”
暖和暖和?!这是什么说法?
大家都说暖暖,没见谁这样说话。
朱文黎压住心里的疑虑,清清嗓子道:“你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刚赚口气就四处蹦达。来,让我把把脉。”
越灵溪乖巧地伸出手去。
朱文黎感受着她跳动有力的脉搏,果然如她所说,平稳无碍。
他收回手,道:“年轻人就是恢复快,已经没有大碍了,但也要注意不要再四处乱跑,至少躺够一个月。再有就是饮食也要注意,对了,夏丫头,你想吃什么?我看看防不妨碍伤口。”
越灵溪顺从地听着朱文黎的话,听到后面,她没有明白这个老头的意思。
不应该是大夫告诉病患该吃什么,怎么现在倒过来了?
越灵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什么,想了想回答道:“朱爷爷,您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只想快点好起来,不想每天闷在床上。”
朱文黎点头道:“嗯,那今晚就喝五红水吧,补血好的快些。”
越灵溪轻快地应着,目送朱文黎出门,闭目安神。
没一会儿,春杏端着南瓷茶盏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盛满汤水的白釉莲花温碗,还有一个紫釉刻花纹碟放着自制的苹果软糖。
春杏把温碗端到床头,满脸纠结,道:“小姐,您平时最讨厌吃花生,这五红水可怎么喝啊!”
小丫鬟叨叨不停,眼睛突然一亮:“小姐,不如春杏喝了吧?朱大夫不会知道!”
讨厌吃花生?
自己这是被老头摆了一道?他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的越灵溪了?
一阵头痛袭来,越灵溪又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