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倒是直身而立,不卑不亢,给宁皇行着礼。
“皇上,臣有愧,南疆贼重,乌金军全军覆没,臣请皇上重惩。”
宁皇一窒,他正苦于怎么应付蔺北的质问,却不想蔺北竟将责任放到了自己身上,他瞬时感觉身上一轻,摆出往出的模样笑道:“蔺北此去辛苦,是朕考虑不周,兵将未足,此次你能够全身而退,朕心甚慰。来人,摆宴,朕要好好犒劳犒劳朕的功臣!”
蔺北道:“皇上,臣今日不能在宫中用宴,臣祖父已经回府,臣已经许久未见他,向皇上请罪后,还请皇上能允许臣先回府。”
宁皇听了,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心扑通扑通跳。
蔺文虎,从大牢里跑了,此时又明目张胆地回来了。
宁皇半晌未应声,蔺北抬头看他,见他面上露出不明情绪,看起来有些忐忑,好像还有些忐忑。
“皇上,臣恳请皇上能准许臣回府!臣上次回京,都未回府,对祖父惦念的紧。”
宁皇回过味来,点头道:“蔺北说的对,理应如此,回府去吧,我让御膳房备饭菜过去。”
“臣谢过皇上!”
蔺北转身出去,门外一袭轻纱迎上来。
“公主。”蔺北脚步未停,径直从长阳公主身边经过。
“蔺北,”长阳公主侧过一步,扭到蔺北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还好吗?南疆可好?”
“回公主,南疆很好,臣无能,无法为皇上打下。臣告退。”
蔺北侧过两步,想就此离开。
长阳公主这次没有去拦他,直在他身后道:“蔺北,你与越灵溪已经不可能了。”
蔺北脚步一顿,道:“多谢公主提醒,臣知道了。”
长阳公主见他又要走,向前追了两步,张了张嘴,终是忍了下来,就这么看着蔺北出了宫门。
长阳公主转身,正见宁皇站在她身后。
长阳公主欠身行礼,宁皇微皱着眉头看她:“长阳,你太心急了。”
“父皇教训的是。”长阳公主很罕见的没有当面反驳自己的父皇,她已经看够了这个父皇,自己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权势的工具。
蔺文虎站在蔺府门口等他,脸带微怒,见到蔺北就是一顿骂:“你个小兔崽子,谁让你找人将我从牢里救出来?皇上对蔺家起了疑心,我蔺家就更要保住皇上的面子!在牢里呆上几日,你祖父的老骨头还挣的住,如今却如何?你让你祖父以何种身份去面对皇上!何种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蔺北叹口气,扶着他进府:“祖父,进去再说。”
“说什么说!现今我蔺府在皇上那里已经是叛贼,你还要面子?”
蔺文虎胡子翘到天上去。
蔺北道:“祖父,未也,孙儿并未扶了皇上的面子,皇上拿蔺家还没有办法。只是,孙儿想问上一句,皇上对我蔺家怀疑至此,祖父为何还抱着忠臣一念执拗不放?”
蔺文虎停下,祖孙俩在廊下就对峙起来:“自古臣忠君威,这是祖道,岂能逆反?”
蔺北看着这样的祖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在回京华之时,让银桦将祖父送回蔺府,就是想给宁皇一个下马威。
蔺北是想以此来刺激宁皇。使出他的杀手锏,蔺家是死是活也让蔺文虎看个清楚。
宁皇已经恨不能将蔺家赶尽杀绝,蔺文虎却还抱守着老规矩不放。
蔺北忽得有些后悔让祖父回来,朝堂的事由他一人就能足以。
但既回来了,那就彻底让他看得清楚。
“祖父,此话孙儿不当讲,但孙儿不得不讲。为臣者应忠君,这自然没错。但为君者,如若不爱臣,那此样的君不要也罢。”
“孽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只能从我蔺家子孙口中说出!!”蔺文虎气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自然知道宁皇为何会怀疑蔺家,无非是听了几个奸臣的一面之词,他相信假以时日,宁皇还是会对他蔺家委以重任。
蔺文虎就压根不相信宁皇会对蔺家下死手。
蔺北似乎也看透了他这一点,也不再纠缠,反而安抚道:“祖父走吧,好好歇上一些,孙儿好些时日没有歇歇了。”
蔺文虎还是很生气,心中还想是责令蔺北几句,但见他眼底发青脸色疲惫,心里又十分心疼。
“这些天你都跑去哪儿,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从前见你带兵打仗时也没有这样子狼狈过。”
蔺北笑道:“平了西域贼子,退了瘟疫,又马不停蹄去了南疆,差点将命丢在那里。一西一南,未及稍缓,就赶回金华。祖父在别院休养的这几个月,孙儿一直奔波在路上。”
“怎?怎?怎会如此?为何这样急促?”蔺文虎听了心中满是震惊。
蔺北道:“祖父您自知孙儿去了西域,却不知孙儿又被派去了趟南疆。孙儿未告知您详情,是怕此去南疆回不来。”
“不会是皇上?”蔺文虎一万个不相信。
蔺北点头:“除了他还会有谁此次,如若不是我岳父,大齐的新皇,祖父,您的孙儿此时怕是早已成了野兽口中的食粮。”
“什么?!”蔺文虎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在地上。
蔺北手疾眼快,赶紧扶住他,就近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两人刚坐定,府里的下人就小跑来传话。
“老太爷,少爷,皇上御赐了饭菜,您看我让他们摆在哪?”
“什么?!”蔺文虎激动地站起来,指着蔺北一个劲道:“看吧看吧,皇上还是对蔺家另眼相待吧!快请公公们摆进正堂!”
“慢着!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吧,此时春意盎然,亭中风景优美,花味清香,正能配上一桌好饭。”蔺北吩咐道。
蔺文虎吹着胡子:“说什么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其有御赐的饭菜在亭子里用的规矩?”
蔺北笑道:“祖父,规矩是人定的,我们用这满池春意来配上皇上的旨意,可谓是最大的尊重。”
随后他摆摆手向着下人说道:“去吧,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下人愣了半天,看了看蔺文虎,见他半天没说话,只好苦着脸退了出去,不一会引着着一串人到了亭子外。
蔺北坐着没动,蔺文虎早站起来向传旨菜的公公道:“公公,亭中请。”
前来传菜的公公见他们竟在亭中受旨意,心中十分不悦,说话也带有阴阳怪气。
“蔺家门楣向来高人一等,此时一见蔺家家风亦是不同于寻常。好在御赐皇饭自带龙气,无论在何处享用都是无边恩容!”
蔺文虎尴尬的笑笑,向边上让了,让宫里的人将饭菜摆在亭中。
蔺北自始之终未说一句话,公公眉头越皱越紧,饭菜摆好后,他往旁边一站,扯着嗓子喊。
“两位请用餐吧。”
蔺文虎道:“多谢公公,劳烦公公。”
他说着坐下来,拿起竹箸就要开餐。
“慢着!”蔺北说了这群宫里人来后的第一句话,同时伸手将蔺文虎手里的竹箸取下来。
“公公我与祖父都是今日刚到京华,满身风尘,尚未去尘,如若就此用餐,乃是对皇上大不敬。还请公公们在此等候,我与祖父速速去去就来。”
蔺北说完扶起蔺门虎,不等蔺文虎反对,就用暗劲拖着他进了正堂。
屋子都进了,蔺文虎这才张口大骂,却开口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他只能使劲瞪着蔺北。
蔺北道:“祖父得罪了,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孙儿谁都不相信,宁皇的这顿饭怕是吃不得。”
蔺文虎举着手狠狠的拍打蔺北在表达着他的不满。
蔺北却动也不动,任由他拍打,口中不轻不重的说着:“祖父不要激动,你先静下来,孙儿为您换身衣衫,换完后我们正好能看场戏。”
蔺文虎不能说话,但身体并未受控制,对蔺北开始拳打脚踢,蔺北取来的衣衫也被他扔到地上踩踏。
蔺北却也不气,见一件脏了就又取来一件,这样取了四五件,蔺文虎才停了下来,这时候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蔺北道:“祖父如若您在不换衣衫,怕是一会戏您看不到了。”
蔺文虎指指嘴示意他自己想说话。
蔺北很轻柔地给他换着衣衫,道:“祖父别急,等会。”
蔺北给蔺文虎换好衣衫,子孙两人站在堂内窗边,看着亭中的一干人。
那些宫里来的人早就不耐烦,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公公,不停地朝他们消失的方向张望。
蔺文虎不知蔺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看他又指着自己的嘴。
蔺北摇摇头,指指外面示意他接着看。
蔺文虎瞪了他几眼,无奈之后又转向窗外。
此时却见府里的下人,牵着几条狗进来。
在接近亭子的时候,狗突然发疯,挣脱了下人手中的绳子,都疯了一般的朝亭中跑来。
亭子里等候的宫人们一见,一个个的吓的胆都没了,朝着亭外四处逃去。
瞬间停钟就乱作一团,狗往里跑人往外跑逃,桌上的饭菜被打到地上稀巴烂。
饭菜有香味儿,几条狗闻到之后顺势被吸引了过去扑到地上吃了起来。
蔺文虎见到这一幕,更是朝着蔺北不停地跺脚瞪眼。
蔺北朝他努努嘴,让他接着看下去。
蔺文虎带着怒意再次看下亭中的时候,脸色大变。
只见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几条大狗在吃了饭菜之后,一个个都口吐白沫倒在亭中。
蔺北伸手给蔺文虎解开哑穴,说道:“祖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君为何要臣死,臣可做过叛逆之事?”
蔺文虎嘴角颤抖着半响,说不出话来。
蔺北知他过不去心里的坎,扶他坐下道:“祖父您在此歇息,待孙儿将外面的事处理完后再回来与您细说。”
蔺文虎摇头:“不,我要同你一起去,我要直接去面见皇上。”
蔺北也要摇头:“祖父,您忘记了您此时的身份?您是上在叛逃的逆犯,如何能见到皇上?”
蔺文虎又吹起胡子:“我怎么会成了逆犯?”
蔺北依然摇头:“祖父不必心急,孙儿已经将您回来的消息告知给了皇上。皇上心中怕是忐忑不安,才会备下这样一桌饭菜,还让宫人盯着你,我吃下才心安。”
“祖父不是我蔺家不忠,而是这君主不值得忠。”
“您此时去见皇上,见到他又能说什么?问他为何要杀您?”
“祖父宁可知皇上,孙儿在与南疆贼子战乱之时,乌金军突然倒戈,刺向孙儿,如果不是孙儿反应过敏,此事怕是早已身丧南疆。”
“孙儿本不想与您将话说得如此透彻,但见您对皇上实在忠心,有些执迷不悟,孙儿不得不将话点透,还请祖父明摆孙儿的良苦用心。”
“宁皇心疑,并非明主,我蔺家此一代,跟错了人。”
蔺北说完看着蔺文虎。他心中颇有些担心,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祖父对皇上的忠心。
他知道不管自己说多少都比不上让蔺文虎亲眼看到真相。
而此刻真相就摆在眼前,他突然有些觉得过于残忍,怕自己的祖父接受不了。
这个辅佐两代君王,在朝廷上。无限风华的大学士此刻颓废的像一个落幕的老人,全身蜷缩,满是无力。
“祖父!”蔺北轻声喊道。
蔺文虎抬头:“北儿,你去将外边处理掉。”
蔺北一怔:“是,祖父。”
另外一个人出去道德听众,此时庭中只有那几只已经死去的狗,和他们身边一堆散落的饭菜。
来送饭菜的宫人们一个个都吓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将这些人压到宫中,送到皇上面前,就说他们在御赐的饭菜中下毒,想嫁祸皇上。”
蔺北三言两语就将这些宫人抓起来,再回到堂内,见蔺文虎还是原来的姿势,但是气势似乎微微有些不同。
他见到蔺北进来问道:“北儿,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蔺北大惊,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他的祖父口中说出来。
他轻轻摇摇头道:“不想,也未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