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阳自作主张与沈帘儿退婚的事情,沈家这段时间与安家都闹得很僵。
两家本来也算是生意上的伙伴,关系不好实在弊大于利,安夫人有意缓和一下自己和沈夫人的关系,便叫还在月子里的白芙蕖出来给沈夫人磕头敬茶。
白芙蕖在进了安府的第二日就知道她老娘把自己和她都卖给了安府,自己的卖身契都在安家的手里,知道现在自己在安府里头只能仰仗安夫人鼻息过活,无论安夫人让她做什么都得忍得。
安夫人喊她去正房拜见沈夫人,她就算还没出月子,也只能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自己,齐齐整整地出去给沈夫人见礼。
但她一不是沈家的正经庶女,二也不是安家的正经媳妇,一点儿名分也没有,连个通房丫头都算不上,是没有资格进正房的。
她只能穿得厚厚实实地跪在正房外头,顶着六月的毒辣日光,结结实实地对着正房之中正襟危坐的沈夫人磕头敬茶。
白芙蕖远远地看着沈夫人,看着她比上次要苍老太多的模样,心中不禁生了许多快意。
看来沈帘儿的事情应该给了沈夫人巨大的打击,沈夫人心里痛苦难受了,白芙蕖就觉得自己心里头高兴多了。
就算自己现在跪在沈夫人的面前磕头敬茶,可是她到底已经生下了安家的长子,只要她愿意伏低做小,以后未必不能苦尽甘来。
而沈夫人这么一个半老徐娘,又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容颜憔悴痛苦难当,两厢比较,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白芙蕖在打量沈夫人,沈夫人也噙着一抹微妙的笑意看着白芙蕖——她当然能够看到白芙蕖身上的快活,可是她能够保证,白芙蕖的快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过在让她立刻倒霉之前,沈夫人还是愿意让白芙蕖多跪一会儿的。
她的目光让白芙蕖如芒在背,又叫她羞怒不已。
沈夫人也同样输了,她凭什么用这种仍然高高在上又嘲讽无比的目光看着她?
可惜无论她肚子里想着什么,都不能说不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跪在沈夫人的面前。
沈夫人并不喝白芙蕖敬的茶,更别说安夫人了。
安夫人纯粹是看在白芙蕖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对她好些,可要说媳妇,安夫人就丝毫不在意了。
安夫人不在意白芙蕖,沈夫人就更不在意了,无论是谁想要磋磨她,白芙蕖自己选的,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
沈夫人见白芙蕖跪了,不喝茶也不喊她起身。
白芙蕖这一跪就是一中午,她本来就穿得厚,被毒辣的太阳晒的浑身发热满身大汗,一开始还能够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身子,后来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还是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一边。
安夫人刚想开口吩咐人去将白芙蕖扶起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己身边坐着的沈夫人站起了身。
沈夫人步履颇为闲适地走了过去,抄起自己手边的另外一盏茶,直接不留情面地泼在了白芙蕖的脸上,将她给泼醒了。
白芙蕖还有些迷迷瞪瞪,只觉得脸上一片湿漉漉的,刚刚抬头就对上了沈夫人那诡异又暗含快意的眼神,下意识地觉得大事不妙。
这时候众人就都听到门房的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脸哭丧地对着沈夫人禀告,说是门口来了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乞丐,说是安府偷了他们的媳妇,要安府还回来。
安夫人还没听过这种事情,她堂堂一个安府,还能偷了一群乞丐的媳妇?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怎么回事?”安夫人皱着眉头上前了一步,“他们怎么这样凭空胡说,我们安府什么时候偷过乞丐的东西,胡说八道,简直可笑。”
“你不要生气,兴许他们是见你安家富贵,想要骗些钱来,你随意拿点儿钱打发了他们走就是了。”
沈夫人在一边闲闲地开口,目光往白芙蕖的身上一转,白芙蕖便觉得浑身从头凉到了脚。
“是了,这种事情怎么还值得你报到本夫人的面前来,直接拿几吊钱打发了就是,若是他们还不走,便直接去报官,将他们轰走!”
安夫人没好气地斥责了门房小厮两声,有些颇不自在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一边想叫白芙蕖下去。
那门房小厮冒冒失失的样子,有些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沈夫人和安夫人一眼,又说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原本也不想管的,只是他们说的有凭有据,为人也和善,并不曾闹,小的便觉得是不是咱们府里头前些日子采买回来的小丫头里有他们的人,便想着来问夫人一回。
毕竟咱们安家在扬州的名声一贯甚好,若是无缘无故地对待一群没有闹事的乞丐,小的怕对老爷的生意有影响。”
他说的一板一眼的,安夫人虽皱着眉头,也露出了一些赞同的神情。
沈夫人见状便十分不在意地说道:“那他们可说了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咱们一问,若是确实在府里头,就开恩赐出去就是了,左不过是个几吊钱或是几角银钱就能买回来的丫头,何必放在心上,就当给府里头的哥儿们行善积德了。”
没有安夫人的吩咐,白芙蕖也不能走,她听着沈夫人的话,尤其是那句“给哥儿们行善积德”便愈发觉得奇怪,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说了,他们说他们的媳妇叫富贵儿,心口有一颗豆大的痣,臀上还有一块儿胎记呢……”
那门房小厮兴许是因为年纪不大,不知道什么事情该讲什么事情不该说,毫无遮拦地就将这些事情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一边的婆子回过神来之后忙去捂他的嘴,安夫人等人却已经听了个遍。
安夫人羞的满脸通红,这种东西怎么能说到她的面前来?
沈夫人也有些责备地看了那小厮一眼,那小厮才连忙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说自己年轻不知事,冒犯了夫人。
安夫人对那小厮十分不满意,皱着眉头想要发落他,沈夫人便轻声细语地安抚安夫人。
安夫人却没有看到一边的白芙蕖脸色猛得一下苍白了下来,脸上分不清是出的汗还是刚刚沈夫人泼过去的茶水,整个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如同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夫人,奴婢身子不适,可否先回屋里休息。”
白芙蕖挣扎着上前来,向一边的安夫人告退。
安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白芙蕖快走。
白芙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却撞到沈夫人一双如同幽潭一般的眼里。
这双眼里有讥诮又有取笑,唯独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白芙蕖心惊肉跳,总感觉沈夫人好似已经知道了什么,浑身上下如坠冰窟,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滚滚滚,起开些。”
安夫人身边的婆子将门房小厮给轰走了,沈夫人便给安夫人出主意,说是可以将府里头采买进来的小丫头都问问,若是有小名对的上的,那就开恩放出府去。
安夫人也觉得此事不错,一来积德行善,能够给自己刚刚出生的两个大孙子积积福报,二来也能给安家换点儿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只是将安府里头上上下下的年轻丫头问了个遍,没有一个小名儿叫富贵的。
沈夫人便凑到安夫人的身边去窃窃私语:“指不定是那丫头看惯了安府里头的富贵,不情愿走了。这等爱慕虚荣之人,在府里头放着也不安分。”
安夫人深以为然,又听到沈夫人下了一剂猛药:“你别说,这等乞丐最是难缠,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要是不如意了到外头去乱说此事,岂不是平白污了安府清白名声。”
安夫人果然惊愕,忍不住攥住沈夫人的手问道:“那依你看来,该如何是好?”
原来两人还是闺中密友的时候,安夫人就没有主见,遇事不决便问沈夫人究竟该如何是好,如今果然又是如此。
沈夫人眼角的细纹里头藏了些讥讽的笑意,口中却说道:“方才那小厮不是提起此人身上的特征,这些丫头平常都住一块儿,你拿出些好处,保准能问出结果来。”
安夫人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便低声吩咐了一边的婆子,然后拉着沈夫人出去喝茶去了。
安夫人的婆子听了话之后,果然许以利益,询问这些丫头,周围之人中是否有人身上有这些特征。
丫头们面面相觑,当真是一副不知的模样,过了许久才有个进府两年的丫头说道:“徐妈妈,奴婢似乎见过有人身上有这些特征。”
她语气之中有些不确定,而那婆子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这两日才拨到白芙蕖身边去的侍女,不过白芙蕖本来就是个下人,她也就偶尔帮帮白芙蕖,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伺候。
徐妈妈眯了眯眼,问道:“那人是谁?”
“是……是刚刚进府的白姑娘。”
丫头怯生生地回了一句,刚刚说完便低下了头——出卖旁人来换取利益的事情并不光彩,无论是谁,她这件事情都做的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