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没有想到易大师会阻拦自己杀晏昭昭。
他第一反应便是易大师很有可能被晏昭昭那边的人策反了,可是易大师祖上与梁氏朝廷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会帮助晏昭昭?
先生半信半疑地看了易大师一眼,问道:“为何?”
易大师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八卦罗盘摆到先生的面前去,说了起来:“先生你看这卦象,分明就是大凶之兆啊!”
先生对于八卦并不精通,只能勉强看出来这个确实是个凶卦,可是凶卦和晏昭昭不能死有什么区别?
“请大师为我解惑。”
“先生可能看不明白,我今儿起来占的第一卦,就是为此次前往凉家宝藏一行所占。
卦象为我指引,说是凉家宝藏一行凶多吉少,若没有紫微星在侧,便难以成行。”
易大师解释道。
这还真不是他胡说八道的,凉家宝藏的所在与江山气数有很大的关系,而湘西再往西去,越过巴蜀之地,到昆仑山脉,更是牵扯到大梁国的国运。
真要开凉家宝藏,若无气运冲天之人破开凉家宝藏的入门秘法,那就连暗渊都走不进去,更别说去开凉家宝藏了。
气运从天之人,排在首位的就是紫微星转世。
紫微星是北极五星之中的帝星,北斗七星围绕着紫微星四季旋转,乃为斗术之主、谋略之主,亦是政星之主,逢凶化吉,祛百疾,解百厄。
而紫微星转世,往往都是帝王将相,不列五行,唯独星耳。
“先生为安全起见,不与我等同行,原是好事,但若先生不在,咱们这班人马之中并无气运冲天之人,紫微星不庇护,极有可能会出师不利。”
易大师将这些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与先生说道。
先生确实不会前往凉家宝藏,他才是军心之重,如今前方战事接连失败,若是他又出了事儿,恐怕三军不振,无法再提问鼎中原之事。
“若是如此,又和晏昭昭有什么关系?”
先生紧皱眉头,问道。
“如今此处并无皇子皇孙,除去先生,最为贵重的就是身为琮阳公主之女的晏昭昭,若能带上此女同行,至少能够受紫徽星庇佑,行事便利许多。”
易大师解释道。
先生有些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易大师见他还是多有不信,便又拿出龟甲来占卜,连续占了四卦,每一卦都是下下之相,全是大凶。
他这时候便有些相信了——这种事情,总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但是如果现在不杀晏昭昭,反倒将她送去了开凉家宝藏的队伍里头,保不齐就会引起那一直追在队伍后面的南明和的注意,到时候事情就会麻烦起来了。
先生沉吟片刻,仍旧不死心地说道:“难不成没有别的法子么?”
易大师的目光之中有些莫名,眼底藏着讥讽之色,话语难免刻薄了两分:“若是先生不肯将她送来与咱们一块儿,那就等着叫人去给咱们收尸吧。
亦或是说,先生舍得将自己膝下的子子孙孙分出一两个来,叫我一同带过去?”
易大师知道,先生膝下止有一子。
长子尚在,二子早夭。
长子如今还没有定下婚事,先生舍得将他心尖尖上的宝贝蛋送来陪他们去开凉家宝藏?
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生被易大师这话一刺,忽而又说不出话来了。
易大师见先生神情纠结,便再次补了一句:“先生,你想想此事,原没有你想的那样危险,这姑娘再怎么心智过人,本来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带上之后叫三五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又不说话了。
易大师是个急性子之人,见先生又开始不发一言,脸上神情便急躁了起来:“先生不应当这般想的,更何况先生原本不是还另有打算么?”
先生闻言,抬起眼皮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易大师,轻声说道:“另有打算?什么打算?”
“紫微斗数是我易某人的拿手好戏,今日早晨我算的可不仅仅只有下凉家宝藏倒斗的相关,也为先生的谋划算了一卦,从中窥见了些许天机。”
易大师已经没心思和先生绕来绕去了,他一口气就把这些话一股脑地说出了口。
“天机?什么天机?”
擅长紫薇斗者者,算卦看相确实是极为精通的,先生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易大师居然还擅长紫微斗数。
“我就直说了,我易某人今日已经算到先生要设局毒杀晏昭昭,再以她的名义对她背后之人发信,将其人引到凉家宝藏的暗渊附近,将人暗算,我说的可对?”
易大师紧紧盯着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差点就从原地跳了起来。
这个局他除了安排给了他最为信任绝对不可能背叛他的死士之外,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易大师怎么可能知道,还知道地如此清楚!
易大师见先生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便知道果然如此,心中感慨果然还是后生可畏,脸上却不动声色,冷静说道:“若非先生一直相问,我并不愿意说出口,徒惹了先生忌惮。
我知道先生觉得我居然能够算的这样准实在不妥当,但我易某人可用身家性命担保,我绝非是从先生的属下口中故意得知此事。
先生之局原本甚妙,但是我已经算到了,那位背后的人可不好糊弄,若是晏昭昭今日身死,紫徽星必定移位,先生恐怕命犯贪狼,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易大师侃侃而言,而那句“命犯贪狼”更是直接戳中了先生的死穴。
因为种种原因,先生的生辰无人知晓,所以也只有先生请过的唯一一个算命先生知道,先生乃是贪狼命。
见易大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中这些隐秘之事,先生已经开始相信易大师的此番言语了。
两人接下来密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外头的晏昭昭和南明和却已经打过好几回眉眼官司了。
他们俩早就知道现在易大师和先生在说些什么,故而也并不觉得好奇。
因先生走的时候急匆匆地喊了南明和过来招呼晏昭昭,他还真就施施然地坐在了晏昭昭相邻的桌案边,招呼晏昭昭用膳。
当然,这些膳食都是有毒的,南明和不过是做个样子,以免引起了先生的人怀疑,而晏昭昭显然也不会真地去用这些东西。
她做出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手上拿着玉箸夹了一个金丝卷儿,刚刚放到面前,便又丢弃在了自己的碟子之中,目光猛然一下子放在南明和脸上:“你就是刚刚那个疯道人的徒弟?”
南明和看晏昭昭故意斜瞥过来的眼神,知道这小姑娘是想和他演一场戏糊弄这周围的人,便陪她演几句。
南明和这一次顶的这张人皮面具是个长相乖巧秀气的青年,身上有两分书卷气,看上去就是个安静的性子,似乎不会多与人争论。
这样的性子就是被人冒犯了,也说不出个什么甲乙丙丁卯来,南明和做出一副大约是被晏昭昭刚刚那几句又不屑又不悦的语气给激着了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回应道:“我师傅可不是什么疯道人,请姑娘慎言。”
即使如此,他说话倒还是很文绉绉的,与他这个皮相倒是十分相似。
“切。”晏昭昭见南明和很顺从地接了自己的话茬,眼角余光在暗处的几个暗卫身上一扫,嘴上便很快地顶嘴道:“为什么不是?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人也疯疯癫癫的,怎么就不是个疯道人了?”
“我师傅的厉害,你个小姑娘哪里知道。”
南明和对晏昭昭是说不出什么狠话来的,当然他目前顶着的这个身份似乎也就说不出什么狠话,两人有来有往了一会儿,等先生和易大师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晏昭昭扬着嗓音的一句话:“我就是看不起你师父那落魄模样,你可别拿你师父和我哥哥比。”
晏昭昭发髻上着的那只玉簪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摇摇晃晃的,一小颗红豆在骰子里头撞来撞去,好不可爱。
先生出来正好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原本就心中存有最后一丝疑惑,怀疑易大师是晏昭昭那边的人,可若他当真是晏昭昭那边的人,听到她这样放肆又不加收敛的话,难不成不会感觉到十分不悦么?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先生,见先生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眼底似乎写满了“我不与一个小丫头片子多见识”,先生又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不过这样一点点的疑虑终究是少的,易大师一直为他所用,被晏昭昭策反的概率并不大。
更何况刚刚易大师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他的角度出发,甚至给他想了一个更加绝妙的法子,想来易大师还是自己人才是。
先生刚刚已经被易大师说服了,所以他以茶点冷的名义将晏昭昭桌案上有毒的那一份全换了下去,随后又笑眯眯地将自己刚刚与易大师讨论的诱饵缓缓抛出:“昭昭姑娘,这位易大师是我请来开凉家宝藏的高手。”
“嗯,然后呢?”
晏昭昭刚才已经看见南明和示意桌案上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这会儿她般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喝了一杯茶,随后斜瞥了先生一眼。
“昭昭姑娘放心,我答应好你的事儿一定不会食言,我已经差人送了信出去与你兄长联系,明儿你就与大师一同出去,你兄长会在路上接你,届时你再将千机钥交给大师,如何?”
听先生之话语,晏昭昭知道此局已经完全连上了,先生已经上钩,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便不多了。
于是她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呀,先生既是守信之人,我也绝不食言,开凉家宝藏的钥匙,彼时我一定交给先生。”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只可惜先生似乎没有听出来她的话中话。
不过晏昭昭也并不在意这些,两人又再次谈论了一些关于明日离开院子的事情,便各自回去了。
起身的时候南明和似乎没有站稳,往晏昭昭的方向倒了过去,晏昭昭脸上做出来不耐烦的神情,实则手却伸了过去,将南明和扶住了。
这么一个动作,晏昭昭就感觉到有一团小纸条滚落到了她的手心里,而南明和已经从她的手上站了起来,非常不自然又生硬地说道:“谢谢姑娘。”
晏昭昭摆了摆手,便提着裙子走了,顶着先生的目光,晏昭昭和南明和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多交流,谁也不想引起先生的怀疑。
等回到院子里头去之后,晏昭昭才打开掌心里的纸条,只见上头写了一句话,也不知道南明和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那纸条上头只写了一句字迹清秀的话:“簪子不如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