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孕相虽然不明显,寻常小姐看不出来,但有经验的夫人应当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了,这事儿想瞒恐怕也瞒不住了,应当京中有不少世家已经知晓公主有孕了。
更何况群芳园要养胎,药材的开销更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要瞒简直难于登天,不如不瞒呢。”
柳大人想了想,这般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既是如此,便差人大张旗鼓地将先前宫里头为公主选送的东西都做先送到群芳园里头去,叫那起子在暗地里猜测不已的人看清楚了,如今宫中的态度几何。”
女帝闻言便这般吩咐道。
“是。”柳大人抱拳。
而从刚开一直在一边静悄悄没有说一句话的双福这时候倒又开了口:“陛下,今日老奴去群芳园接昭昭姑娘进攻,便瞧见不少世家子在群芳园附近探头探脑,还有那定国公府三房的公子姑娘赶着趟去和姑娘套近乎,实在聒噪。
陛下何不借此机会,叫那起子人离群芳园远点儿,也省的日日群芳园都不胜其扰,门庭若市一般,避免公主胎气被冲撞了。”
女帝一听,稍微想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她今日实在是心中郁结,几件事儿加在一起,种种情绪交织,那怒火一下子就上了头:“这定国公府是没人管教了,这样蠢的事儿也做的出来?朕还没死呢,一个个的心思比东景山上的吊死鬼都多!”
东景山是京畿前朝避暑山庄的旧址,大羲朝的开国皇帝将前朝给推翻的时候,前朝的末代皇帝便带着自己的后妃还有子嗣,呼啦啦地一大家子全在东景山上了吊,后来东景山便一直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便传那山里头应当有不少的吊死鬼。
实际上这东景山上真鬼没有几个,假鬼真人倒是不少。
那些前朝余孽都聚集在东景山,偷偷摸摸地藏在山野之间,意欲行那光复前朝的事儿,乃是大羲朝开国那十几年来最叫人觉得头疼的一伙人。
女帝这话就骂的重了,双福连忙赔笑扮丑角儿逗她高兴,女帝脸色却并不算好看。
“那定国公府的三房算是什么东西了,也配攀附群芳园的门楣?怕不是他们家两个倒霉星今日去了群芳园,冲撞了群芳园里头的胎神,这才叫公主动了胎气,着实叫人着恼。
来人,去传朕口谕,定国公府三房言行无状,又非嫡系子孙,赖在定国公府里头,却又不修德行,没得侮辱了定国公府的门楣,且叫老公爷好好思量思量,可别为了叫里头的不孝子孙,将自己府门口的那块儿敕造的牌匾都给败坏了!”
“是。”另一位平素里替女帝撰写圣旨,代传口谕的女官走了上来,将女帝的一字一句都记了个清清楚楚,随后便火速出宫去了。
其实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是蠢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被女帝亲口训斥。
要怪就怪这定国公府三房犯蠢的日子不是那么恰当,直接就犯在了陛下最不悦的一刻上,也算是他活该倒霉。
“双福,你说的倒也是,如今阿琮在府里头养胎,最需要清净,你今日替朕训斥了那不长眼的人,朕下的口谕也兴许能够吓住那些人一两日,但过不了两日,这起子人心里头的心思定然又活泛起来了,治标不治本。”
女帝痛斥了定国公府一顿,才终于觉得心里头的这一口火气松快了一些,回想了一番方才双福说的另外一句话,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柳卿,你去群芳园传朕的旨意,便说公主有孕,身子不适,从即日起,到群芳园的小主子满月之后,群芳园一概不收拜帖,闲杂人等也实在不必在这大半年里上门去叨扰公主,若是无理取闹,惊扰了公主胎气者,便不要怪朕不留情面了。”
柳大人也闻言去了,一时之间大殿之中静悄悄的,只剩下女帝和双福,还有几个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官。
“双福,朕听闻你今日和昭昭提到了她的身份之事,你是怎么说的?”
女帝总是能够对双福的动向精准把握,双福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便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况,开口答道:“老奴说是,‘今日之后昭昭姑娘的身份便不可再同日而语’,也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明白。”
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那会儿光顾着回想女帝和晏昭昭的从前了,完全忘了这一茬——他原本还有个任务,是要探探晏昭昭对此的口风的。
“她都快要聪明绝顶了,怎可能听不明白?”女帝嗤笑一声,“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小狐狸精一般的小人儿,鬼精鬼精的——要是她快些来,好歹能先和我见一面,再回去了。”
女帝说着,便负着双手,走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小盒子给拿了出来。
她旁若无人一般将这小盒子打了开来,将里头的东西叮叮当当地倒了一桌。
都是些很精巧的玩意儿,晏昭昭小时候最喜欢这个,这几年女帝挖空心思也就得了这么几个,本想今日送到晏昭昭手里,谁曾料想到她没来?
晏昭昭没来,女帝看着这一桌子乱糟糟的东西,心里不免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原本就是因为晏昭昭喜欢,她才会觉得这些东西精巧可爱,没了晏昭昭,对她来说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稀奇了。
女帝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扫到了一边,似乎这些东西不是她费尽心思才搜罗而来的一般。
随后她拿起了自己的玉箸,随意地尝了尝桌案上的那些小菜点心,不过尝了两三口,便十分索然无味地放下了玉箸:“都凉了,热过几遍了,一点儿滋味也没有,昭昭不来也是好的。”
女帝便不再说话了。
她眉间的轻愁又似乎弥漫了上来,双福哪里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好多事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而他便是这些事情之一的知情者。
陛下心中的苦闷愁绪他能够略知一二,可偏偏就是如此,他永远也无法开口——那些事情,知道就应该烂在肚子里头,连陛下自己都缄口不言的事儿,他说出口,那就是揭人伤疤,给自己找死了。
女帝开始喝酒了。
这桌案上备着的酒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那话是怎么说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这紫红色的酒液在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之中盛着,便如同有光华在其中晃荡一般。
酒不醉人人自醉,女帝一口气便灌了一杯下去。
“陛下,不能这般喝了!”
女帝不说话,双福那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先开口。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已经冷了又热过三遍的膳食,两步便走到女帝的身边,大着胆子按下了女帝端着琉璃杯的手。
“好酒,好酒,双福,你来陪朕饮酒!”
女帝将另外一个琉璃杯丢到双福怀里,不由分说地便给他满上一杯:“当痛饮一杯!”
“谢陛下赏赐。”
君令不可违逆,双福再不愿意,也只得将这葡萄酒小口小口地饮下。
这葡萄酒和中原的酒水很不同,口感完全不一样,口味也及其不同。
不过双福不擅饮酒,也并不喜欢饮酒。
酒水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喝酒误事,所以他只是很勉强地喝下了这一杯之后,便连连摆手,向女帝讨饶:“陛下,老奴是万万喝不得了,喝不得了!”
“酒这样的好东西,朕实在是不明白,你何故不喜欢。”
双福坚决不喝,女帝也不会去强迫他一定要喝,不过只是奇怪地看了双福一眼,便开始继续自斟自饮。
“陛下!不能这般饮酒,饮酒伤身——”双福看到女帝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便禁不住将自己这句话吞回了喉咙之中,到底还是劝道:“陛下,听老奴一句劝,可万万不能够这样喝,若是非要饮酒,还请,还请陛下……用些下酒菜,好歹垫垫肚子,省的伤了脾胃。”
“伤了脾胃——双福啊,朕问你,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是真的会在意朕做什么会不会伤了自己的?”
女帝大约是醉了,也极有可能是没有醉。
她的一双眼之中有些迷蒙,可看向双福的目光又是那样执着,似乎今日双福给不出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就能够这样一直盯下去一般。
“这天下子民,哪个不期盼着陛下凤体安康的?陛下且不要说这样的话。”
双福想要劝酒,又劝不成,只好手忙脚乱地将桌案上其他还有热的饭菜点心用玉箸夹到女帝的碟子之中去。
“不要,不吃这个,难吃,朕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女帝看到自己碟子里头装着的食物便皱起眉头来,满脸都是嫌弃之色,然后又将话题转回到刚刚自己问双福的那个问题。
“你说的话,和没说一样……毫无意义!朕问你的是这些人谁当真会在意朕的身体是否真的安康如旧的?这天下子民……就算是换了新主,就只要是个明君,便不会再有人记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