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与低下头看着她的南明和眼神撞了个正着。
“我……”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连话也一句句都撞在了一起。
晏昭昭看着南明和的眼神,总觉得他的眼神与自己从前见过的他并不如何一样。
这双平素里看自己一贯温柔的眼,眼底似乎有种种难以抑制的情绪在涌动。
“我先说吧。”
南明和的手握住了晏昭昭的手。
很少有南明和不让着晏昭昭的时候,他主动想要说话,晏昭昭也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回应道:“二……哥哥先说。”
南明和停了一下。
他的目光明显十分深沉而带着眷恋地落在晏昭昭的身上,划过她的眉目,最后还是缱绻地落在她的眉眼上:“昭昭——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是你二哥哥。”
这件事情是晏昭昭早就猜到了的。
她以为两人早就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不过都没有说出口,所以才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曾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
南明和会一直把她当妹妹?
晏昭昭可不觉得南明和对自己像是寻常的哥哥对妹妹一般,他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早就远超了寻常兄妹之间的关系。
晏昭昭迟疑地点了下头。
并非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两人将这一重关系挑破喜闻乐见。
但是她不明白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南明和会跳出来说这件两人早已经默认了的事情——他想要摊牌,继而与自己割裂了吗?
晏昭昭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掌心里有紧张的热汗沁了出来,而南明和大约是已经看出来了晏昭昭的焦灼,故而抿着唇笑了一笑,忽而低头在晏昭昭的发顶上落下一吻。
晏昭昭呆住了。
两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就算是有,南明和也从来没有叫晏昭昭发现过,他向来克制而守礼,但兴许是今儿晏昭昭与他之间爆发出来的冲突太大,他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
倘若不将自己心里的这些话说出口,南明和害怕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的误会便不会这么容易解除了,他怕他上辈子也没能够说出来的话这辈子也只能埋藏在心里。
南明和终究同样是会觉得害怕的。
也许这件事情说出口便会变得那样自私起来,但他如今也不像从前一样觉得晏昭昭不过是年幼依赖了——若是幼年依赖,对比起将晏昭昭养育大的公主和女帝,他南明和也不过是舒舒服服地带着晏昭昭在苏州念了几年书,这又有多依赖呢?
再说了,若是依赖,她就舍得抛下背后的公主,抛下自己的性命担忧,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为威胁,威胁明九带她回来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依赖。
就算是南明和,他也已经多少明悟了晏昭昭的心意。
如同他一般,她也如同归鸟投林,无论生死,晏昭昭也同样愿意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南明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里压抑了数年的心意——晏昭昭已经初初长成一个大姑娘了,等过了她今年的生辰,晏昭昭便已经能够议亲了。
与其和上辈子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晏昭昭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不如伸出手去搏一把——感情这种东西是有先来后到的,他分明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分明已经明白她的心意,那他还畏畏缩缩的,等一个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的变数,那他也未免太过懦弱悲观。
就如同很多别的事情一样,他应当去争去抢的——晏昭昭在他心里无可代替也同样不可割舍,为什么他就不能和旁人一样,大大方方地为了晏昭昭伸出手去?
“二哥哥……?”
晏昭昭也感觉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她试探地出声道,便听见南明和轻声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机不好,这样的时候我也没能将给你准备好的九九八十一朵‘天香国色’给寻过来,还望你不要嫌我简陋。”
说着,南明和便从自己的衣领之中扯出来一条红绳,然后将它从自己的心口拉了出来,递到了晏昭昭的手里:“昭昭,我心悦你。”
晏昭昭的脑子“轰”地一下便炸了开来。
他他他他……他说什么?
他说——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昭昭。
不因你是从哪儿归来,也不因你这副躯壳之中的灵魂究竟如何受苦受难,我皆心悦你,只要我活着一日,这里,便永远都属于你。”
青年人的平素里冷淡非常的眉目缓和了下来,如同料峭春雪缓缓消融之后露出来的一星子点点的嫩绿。
南明和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晏昭昭的脸上,看着晏昭昭的每一个神情变化,重新说了一遍。
晏昭昭浑然没有反映过来。
她的思绪都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句的“天香国色”上。
关于“天香国色”,其实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甚至久远到晏昭昭好半晌才想起来。
那并不是一句多么重要的话,乃是晏昭昭从小的一句戏言。
琮阳公主和晏珩的感情极佳,这样多年晏珩都从未移情别恋,与琮阳公主情深甚笃。
有一回公主出征南下,晏珩为打发对公主的思念之情,便亲手给琮阳公主侍弄了一棵极为珍贵的牡丹花,名曰“天香国色”。
在他的精心照料上,此花正好在琮阳公主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那一日盛开,晏珩便抱着这一株花在城门口等自家娘子回来,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品评他这么个太子太傅。
晏昭昭和南明和也同样在列。
小昭昭对娘亲和爹爹感情早就耳濡目染,但是这般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地拉着自己身边的南明和,小声艳羡:“爹爹对娘亲可真好。”
那会儿家里的几个小丫头听得了,就在一边起哄起来,说是姑娘小小年纪便有了思春之心,笑笑闹闹地问晏昭昭日后要找什么样的夫婿。
而就连在一边等公主回来的晏珩也听到了小丫头们之间的顽笑,便也笑着打趣昭昭,说一朵花儿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物什儿,小丫头日后可不要被会送花的男人给骗了去。
晏昭昭被爹爹打趣,羞的满脸通红,加之小丫头还在起哄,问小昭昭日后要如何择婿,她便口不择言地说道:“一盆天香国色如何够?我晏昭昭若是寻夫婿,便至少要九九八十一朵天香国色,这些花儿也必须在同一日之中盛开!”
童言童语,惹得周围之人都一同笑了起来。
晏昭昭说过这话便忘了,哪里晓得南明和竟然会记在心里头!
她猛地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南明和牵着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裳,晏昭昭明显能够感觉到南明和的心正在她的掌心下一鼓一鼓地跳动。
沉稳而平静。
即使他说出这话来兴许是有些冲动,但他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头其实早已经预想过许多遍了,故而说出来的时候,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并不冲动,甚至冷静而克制。
南明和总是这样的人,即便是爱意萦绕于心,他也不敢叫自己蓬勃的爱意喷涌而出,生怕吓坏了自己的昭昭。
不过虽说这会儿小姑娘似乎已经完全被他吓呆了。
南明和也不着急。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南明和尽管想要将自己的心意付诸于口,却并不想要逼迫晏昭昭立刻马上就做出选择。
而晏昭昭这会儿属实是懵了。
她就觉得自己如同在做梦一样——即使她知道自己与南明和的心意早已相通,却没有想到南明和竟就会在这样的时候忽而说出来。
前路艰险,周围也尽是豺狼虎豹,可他也并不因此再将心中温柔隐藏。
他的爱意并无多少侵略感,像是刻意地收拢了自己难以克制的欢喜,如同涓涓细流一般,轻轻缓缓地叫晏昭昭知晓。
晏昭昭忽然抖了抖自己被按在南明和心口的手。
这温度似乎烫着了她的手,却也同样烫着了她的心——而正是这个动作,晏昭昭才发觉南明和在她这只手的掌心里放了一块儿小小的玉牌。
没有梁华那块儿无事牌大,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纯白,是一块儿水头上乘的羊脂玉。
这块小小的玉牌被镂空刻了,晏昭昭拿到手里来看的时候,便瞧见正面雕刻着小小的自己。
兴许是五六岁的时候,模样说不上栩栩如生,却与晏昭昭小时候的神态极像。
她又将这一块儿玉牌转过来,便瞧见这一边的雕刻与前一面又截然不同——这是个小小的少年模样,不苟言笑,冰冰凉凉。
正是晏昭昭与南明和相识不久的年纪。
“当年你说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便想着我也有了妹妹,无论如何也该将我这世上第一珍贵的妹妹捧在手心。
可妹妹是活生生的人,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眼前,我只好自己刻了一块妹妹,岁岁年年都放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