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提。
大约是晏昭昭先前因为话本子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方才自己心里期待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太过浪漫了,在晏昭昭看到自己被待到庖厨里来的时候,人都快傻了。
南明和带自己来小厨房作什么呢?
晏昭昭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
她这个样子极为可爱,南明和旋即就想明白了小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伸手去摸了摸晏昭昭的脸颊:“刚刚那小米粥做的糊了,应当是厨子没有把握好火候,粥都糊了。”
南明和顿了一下,大约是怕晏昭昭会误会,便又说道:“你也别怪我那厨子东西做的不好,原也是个烧大锅饭的,没有做过什么精致的膳食,与从前群芳园里头的御厨们自然是不能比的,你且多担待些。”
“我无缘无故怪人家膳食做的不好吃么?这样晚了,又是这么艰险的地方,有碗热粥吃就不错了,我可不是那等挑东挑西,非要山珍海味美食珍馐才能下咽的主儿。”
晏昭昭笑道。
她是真的不太介意自己究竟在吃什么。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多么重口腹之欲的人,而且上辈子陪着梁喑穷困潦倒甚至流落街头的时候,她连生了虫被人踩过两脚的烂白菜都吃过,一碗糊了的小米粥可不算什么难吃的东西。
南明和见晏昭昭确实神情认真,丝毫不见不高兴的样子。
确实,晏昭昭虽说娇气,但很多事情上她又格外明白,也从来不矫情做作。
大约是上辈子曾经吃过了苦?
晏昭昭的身份,那可是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琮阳公主战死、群芳园荒芜之前,晏昭昭是一定不会吃到一点儿不好吃的东西的。
并不是说所有的贵女都天生吃不了苦,但是自小娇养长大的,譬如顾见家的岑相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的公侯小姐,要是吃了一碗糊了的小米粥,那底下厨房的丫头婆子们都是要打了发卖出去的。
又譬如那十分知礼的四皇子梁华,他确实对南明和出手救命十分感激,故而没有挑剔嫌弃过这里任何一点儿简陋的布置——但他到底是女帝的皇子,自小的吃穿用度都绝非常人能比,故而这里的茶饭,他用起来的时候虽无怨言,却显然是有些难受的。
但晏昭昭却似乎并不觉得这小米粥糊了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神情之中十分自然——这只能说明,她早就尝过了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南明和何其聪慧,他便是随便一想,就猜到晏昭昭应当是在陪那位压根不得女帝宠幸的五皇子梁喑的时候受了极大的苦,很有可能已经直接丢失了自己一开始的身份和地位,吃的穿的甚至比起平头百姓还不如。
南明和的眸色深了一些。
他想了想之前梁华给自己说了的那些事情,梁喑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稍微地转了一圈,便以勾动起南明和唇角的一个笑容来。
梁喑。
南明和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对付他的,伤过他的,南明和都让他们付出了应该有的代价。
更何况是上辈子曾经这样伤害过晏昭昭,甚至是让晏昭昭丢掉了性命的梁喑。
老天爷最好保佑梁喑这辈子不要起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南明和也不会叫他过的太难过,毕竟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尚未发生,倘若去针对一个还没有变坏的青年人,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对于这个可能性,南明和还是持保留意见的。
有些人的野心是天生就写在骨子里头的,他们天生不服输,不甘心,不肯做人下人,但凡给他们一个机会,便会不遗余力地往上爬。
上辈子的梁喑一定就是这样的混账。
他抓住的就是可怜的晏昭昭,当然,小姑娘自己也是傻的,未曾学得一双识人慧眼,竟然被梁喑这等登徒子欺骗,丢了一颗真心,也丢了自己可怜的卿卿性命。
南明和当然是希望梁喑这辈子能做一个透明人,但客观地说他已经料定以梁喑的性子,必定不肯安安分分地呆在避暑山庄了——听梁华的话,梁喑不仅成功回了京城,还一改自己被女帝厌恶的劣势,如今竟也隐隐约约有了些朝中新贵的意思了。
而且这个人,居然跟着梁华和琮阳公主,一同来了湘西密林迎接晏昭昭。
他若与晏昭昭见面,南明和希望晏昭昭不要觉得太难过。
上辈子是他不曾在晏昭昭的身边,这辈子他誓死都要守护好自己的小姑娘。
倘若梁喑再敢动晏昭昭一根手指头,还是那满脑子不务正业只想着走捷径的话,南明和不介意教他怎么好好做人。
南明和谁也不怕,就算这人是皇子也一样——他自然有对付梁喑的法子。
这样一想倒是想远了。
南明和将眼底的冷光收了起来,重新温和地看着晏昭昭,轻声说道:“昭昭饿么?”
即便他心里头有着种种刀光剑影的念头,到了晏昭昭的面前,也不过只余一斛温柔,如同不小心被碰洒了的酒樽,里头清甜的酒液淌了一些出来,滴滴醇厚。
刚刚那碗粥晏昭昭才吃了几口,她被这般一问,肚子还真就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不禁答曰:“那我们是来用膳的么?”
晏昭昭眨了下眼睛,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样子。
她自是不知道先前南明和心里头都想了些什么,小丫头满脑子里想的还是怎么约会就这般“萧索”?
不过她也回过神来了,便又道:“我方才出来的时候觉得时间有些晚了,恐怕厨子都歇息了,这会儿将人家拖起来,难免不好,也就罢了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晏昭昭极其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被人打断,更何况她包包里头还有明九给她的干粮,饿了回去吃上两口,也就罢了。
听晏昭昭这般说,南明和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他唇角其实也有个很浅的酒窝,浅笑的时候看不出来,若幅度大些,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窝儿,十足俊秀。
晏昭昭好颜色,又尤其好南明和,见他笑,便觉得心头砰砰跳起来。
“我来做。”
这话叫晏昭昭惊地连旖旎的心思都瞬间消了个一干二净。
君子远庖厨,大羲朝的读书人更是以亲自下厨为耻,南明和纤纤玉质,怎么就肯亲手去做膳食?
说着南明和已经转过身去了,一边将自己的衣袖捋起来,一边轻声说道:“刚刚那小米粥做的糊了,你肠胃娇气,若是吃了那个又吃干粮,恐怕胀气难受,换点旁的吃罢,阳春面好不好?”
“二哥哥当真要自己做?!”
晏昭昭是不想大半夜的喊醒厨子来给自己做东西,可若是要委屈南明和动手,那还不如不吃呢。
她惊讶而好奇地走到南明和的身边去了,却见南明和已经将衣袖给捋好了。
他一边从旁边的面粉袋子里头拿出来一些面粉,一边侧过脸来对晏昭昭说道:“这世间人可以做很多事情,写诗作画,骑马打仗,这些是君子所为,但我并不觉得做膳食便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在活下来尚且都算是奢侈的时候,倘若自己能够做食物,便好歹不那么容易饿死。
圣人说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倒是觉得,若连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还谈什么去照顾庇佑旁人?”
晏昭昭却听出来这话之中的未尽之意——他幼年的时候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何连下厨都会?
这些道理,说起来简简单单,实则也定然是从生死里头悟出来的血泪,他明明也可以如同襄城里头众多的贵族小公子一般金齑玉鲙地长大,他却已经被迫站了起来,要成为自己和旁人的保护伞。
晏昭昭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便只能呆呆地看着南明和的动作。
而这时候,南明和已经在一边的水盆里将双手洗净了。
这双用来执笔拿剑的手,也同样用来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手,竟就这样沾上了阳春水。
南明和的手如同他的人一般修长苍白,点点水珠沾在他的手上,与洁白柔软的面粉交织在一起,竟都分不出哪儿是面粉哪儿是肌肤了。
一双如此君子风雅,翩翩风流的手,竟会揉面!
若是换了旁人,见了这幅景象恐怕要大吃一惊,这般芝兰玉树的贵家公子,竟与食材为伍,实在太过幻灭。
但晏昭昭却并非那等老古板,初见南明和动手的时候虽说惊愕十分,却无任何看轻看扁之意。
她心悦于南明和这个人,见他做什么都觉得好,更何况南明和亲手下厨,也不过是兼顾了晏昭昭不想叫醒厨子的念头,又想要让晏昭昭在这个饥饿的夜晚里不至于饿了肚子。
这般的二哥哥,这世上可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就算可以,那也不是晏昭昭的二哥哥。
这世间晏昭昭的二哥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南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