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是谁,女帝和双福的心中都心知肚明。
但是双福不能够说出口,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其实都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时候说出口,也早已经不能够挽留,不过给女帝徒增伤心罢了。
所以双福并没有接话,他只是从自己之前就预备好了的东西里抖出来一件大氅,往女帝的肩膀上轻轻地披了上去:“陛下,秋日夜里露重,便是下雨,也是极为寒凉的雨,陛下明日再来看罢,今儿太晚了。”
女帝没有回话,她仿佛是在轻声自言自语一般,温柔地说道:“双福,朕想若是他知道了的话,应该会觉得难过的吧。”
双福见她这般,又忍不住地叹气。
“陛下……陛下若是实在想念,奴才给陛下出个馊主意吧。”双福不知道该怎么劝女帝,明明平素里是个再冷静从容不过的人,竟会在这样的时候犯傻。
“什么主意?你说来朕听听。”女帝果然有了一丝丝的笑意,她转过身来,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一双眼之中带了几分迫不及待。
“若是陛下心中想念,不如去见见……见见他吧。”双福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是他相信女帝能听明白。
“果真是个馊主意,他算是什么东西……他也能够和诗……”
女帝的话到了这里忽然就戛然而止。
她没有说话,忽然又回过头去看那泥地之中的“关雎宫”匾额。
之前分明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的,只是这一会儿风吹雨打的,底下和周围的泥土又随着雨水涌了上来,渐渐地又将那匾额给糊住了。
关雎两个字之间似乎全是脏污的泥水,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的金光熠熠了。
就如同有些人,离开了便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一别就是一辈子,倘若她当时再多一点点的明察秋毫,再多一点点的坚定,再多一点点的权势,是不是就能够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只是这世上并没有那样多的如果的,倘若如此,也不会多出那么多的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朕。那个人,朕倒是忘了他,叫他过了好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你去传朕的旨意,就说……就说他原本就是天生罪人,并不配在朕的身边侍奉,就革了他的位份,撤了他的月例,叫他在贵君的身边做个贴身常随吧。”
女帝似乎浑然不在意自己口中说的那个人究竟是有什么心思,也不在意他到底有什么苦衷,那些已经错过了的,已经再也求不得的,皆应当由留下来的那个人承受。
说完这些之后,女帝又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多情应是我,刹那爱慕都痴愿。
双福揣摩着女帝的心思,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这块儿匾额,可要叫人抬了出去,好好拾掇拾掇修缮干净了?”
女帝的神情却又厌倦了起来:“不必了。原本就是个死物,见了……见了未免触景伤情,又是何必。它既然当初就在这里,那就叫它躺在此处吧,不必再修缮了。”
缘何执念,人都早已经不在了,又何曾幸免?
由来红尘不问别离,她既怀念,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偏偏却又叫人情不自禁。
这一局,仍旧是败啊。
女帝的神情生了倦怠,说着她便转过身往月华居的正厅之中走。
双福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背后,口中不住地叮嘱:“陛下走慢些,风急雨斜,伞也不能够尽数遮住雨丝,陛下小心些!”
女帝的脚步停了停,顺着双福的意思,走得慢了许多。
一夜风急雨骤,等到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这皇宫之间的红墙碧瓦都似乎被洗得一尘不染了一般,天空之上万里无云,皆是一片的蓝色,似乎是个叫人心情极好的大晴天。
晏昭昭歇了一夜,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好多了,南明和又拿了药来给她吃,她便几乎已经完全大好了,活蹦乱跳的,一点儿也没有昨日那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用过了早膳之后,晏昭昭便想要去见女帝,不过她今日已经学聪明了,生怕去扑了个空,便差人先去问了,便知道姨母果然不在宫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晏昭昭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知道昨儿夜里女帝来御书房看过自己,今日没有急着召见,必定是还有自己的事情,她经过昨天这么一闹,倒也不着急见姨母了。
自己在家中吵吵扰扰的,说不定还要打搅了娘亲休憩,在宫中休息一段时日也没有什么不好。
也正好趁着这一会儿没什么事儿,晏昭昭倒想问问南明和自己昨儿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她怕人会听到自己和南明和的话,便拉着南明和在清凉台之中穿梭,去寻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偷偷跑去的秘密之处。
清凉台是晏昭昭十分熟悉的去处,不过南明和却是第一回来。
清凉台作为储君的东宫,占地是很广的,其中各色宫室俨然,有些是侍从的屋舍,有些则是太子门人的居所,也有后院姬妾住着的地方,不过如今并无储君,清凉台之中很多宫室便是空空如也的,一个人也没有。
晏昭昭拉着南明和在这如同迷宫一般的宫室之中穿梭,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那个她口中的“最秘密之处”。
那是一个很隐秘的小院子,看上去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周遭都没有宫女儿和内侍,十分清幽。
晏昭昭熟稔地拉着南明和在院子之中的葡萄架下坐着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葡萄了,葡萄藤头也枯黄了,秋日微凉的日光从葡萄藤的缝隙之中洒落下来,一片金灿灿的光斑。
“来,二哥哥,此处绝对安全,你与我说说,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晏昭昭偷跑来玩的地方,似乎一直都没有人住,也没有人打搅,她幼年的时候经常就在这小院子里一待一下午,享受一下一个人的清净。
南明和没有放肆地四处打量这里,只是低眉顺眼地和晏昭昭讲昨日的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可能和晏昭昭直接说,譬如晏昭昭不是琮阳公主与晏珩的女儿,而是女帝手心里错失的那颗明珠。
晏昭昭很聪明,明萧花的事情直接和她说,恐怕她须臾就能够从其中品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多半过不了久,就能够猜到其中的关窍,所以南明和也只是和她说,有人在女帝的膳食之中下毒,却阴差阳错地到了晏昭昭的手里。
她用了那一份有毒的百花粥,所以不小心中了招,替女帝挡了一灾。
除了明萧花没有直接说出来,南明和已经尽自己最大可能将事情还原给晏昭昭听了——倘若可以,他一点儿也不想瞒着晏昭昭,只是他毕竟已经答应过大长公主与女帝两次了,能不叫晏昭昭晓得这件事情,那便暂且瞒着罢。
虽说南明和一直都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的住火的纸,指不定过多久晏昭昭就知道了,但他到底想要做个守信之人。
晏昭昭听罢,果然没有去纠结自己究竟是吃到了什么毒,只是说起另外的事情来:“这毒药是哪方下的,你心里可有什么猜测?”
南明和的眉头微微一动:“昭昭的意思,是已经有目标了?”
晏昭昭点点头。
她在昏倒之后,便已经猜到自己多半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中了毒,那时候她便一直在心中思考,究竟是什么人要对自己动手。
那个时候她以为事情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如今一听南明和的话,便只能够将自己之前的猜测都给推翻了——想要达到的结果不一样,原本的动机和目的便多半不是一致的,那动手的人也就很有可能并不是同一批人。
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晏昭昭可以毫不客气地猜测是梁喑。
梁喑这个人,在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究极恶化了的情况下,确实很有可能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法子——先是用一种奇毒将自己给放倒了,再如同救世主一般匆匆奔赴而来,为自己解毒,这般光明磊落的行为,怎么可能不叫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生感激呢?
这份感激说不定就将之前的厌恶冲淡了,还能够拉拢拉拢她的娘亲那一脉,确实是梁喑的做事风格。
但是如果是冲着姨母去的,那格局便大的多了,能够猜测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有可能是那些不满女帝的乱臣,也有可能是敌戎派来的探子……当然,也有可能是狼子野心的那一支顾家。
“顾家。”
“顾驷。”
晏昭昭几乎是与南明和同时说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看到了彼此眼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猜测。
晏昭昭早就已经大胆地猜测过了,想要毁掉龙脉的顾家,多半就是怀着那颠覆朝纲、自立为王的心思的,他们想要杀死女帝,也确实有那个法子将手伸到宫里头来,悄无声息地对女帝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