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岑查案查得很快,把所有接触过秋露白的人都抓了起来挨个审问。可他们像是集体失忆了一般,根本不记得容悦在和乐楼放过一坛酒。
就连那天给容悦送樱桃乳酪的歌妓,也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容悦。
问起她手中的羊脂玉是哪里来的,她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逼问得紧了,便头疼欲裂,隐隐有些疯魔的征兆,最后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就像,就像是被人强行抹去了那段记忆。不得回想,触之即伤。
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样的效果的,也只有南越的催眠之术了,难不成是南越之人?
可惜那幕后之人作案手法及其干净,从下毒到善后,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也猜不透作案动机,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
容悦安生在承华宫里待着,哪也没去,也没敢叫贺安晴进宫来陪她。
虽说宋清寒不在意,但她还是没法无动于衷地看着皇帝与他为难。
宋清寒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没有上朝了,整日呆在东宫里侍花弄草的,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容悦端了一盘果脯,趴在梨园的围墙上看他种花。
今日宋清寒不知道又从哪找来了一盆长得奇奇怪怪的菊花,花朵很大,好像比宋清寒的手还大,花心像松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单层花瓣,直爽地舒展着,颜色倒是漂亮极了,由幢红色至淡碴色渐变,像天边连绵不绝的火烧云。
整个植株高高大大的,估计有半个宋裕如那么高。
想到这儿,容悦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之前安晴姐姐不容拒绝地一手拎起宋裕如,宋裕如那黑人问号脸她能笑一年好吗。
都十六岁了才五尺多跟容悦一般高,站在安晴姐姐面前跟个小鸡仔似的,还怎么追人家呀。
赶明儿得给臭孔雀送几头奶牛去,多喝牛奶多晒太阳才能长高高嘛。
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容悦做无奈状,嘴角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为了不把自己从墙上笑下来,容悦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骚扰宋清寒了。
“哎,哥哥哥哥,刚搬过来那个穿裙子的松果,对对,就是那个,这是什么花啊?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容悦一手护着她的果脯,一手抻过墙头指着花。
宋清寒揩了揩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又仔细端详了一会他好不容易找来的花,松果型花序,花瓣朝下生长,可不就是穿了条裙子的松果吗。
宋清寒觉得这想法新奇又好玩,冲她扬起一个微笑,好脾气地回答,“那是松果菊,叫落日。”
“我觉得它像火烧云,它的颜色太漂亮了,肯定是长在山上,等晚霞给它染的。”容悦天马行空,脑洞大开地揣度松果菊的来历。
宋清寒种好花,去洗了洗手,带着容悦跳到荐香亭顶上,一起看京城的落日,等晚霞也给他们染上浓烈温柔的漂亮的颜色。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天地辽阔静默,唯我二人并肩。
太阳轰轰烈烈地坠落,第二日又将容光焕发地升起。人生智慧蕴于自然中,不急不缓地等你顿悟。
待日坠西山、晚霞消散,俩人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宫了。
看过梨园的繁花似锦,承华宫里稀稀拉拉的几棵枫树就怎么看怎么寒酸了。容悦心念一动,打起了‘落日’的主意。
明明只要她开口,不论要什么宋清寒都会给她的,可她觉得没意思,偏要去当回采花贼。
夜半三更,月朗星疏,正是做贼好时候。
容悦煞有介事地换上一身夜行衣,将头发高高扎了个马尾,再以黑巾蒙面,带上武功高清的菱菱悠哉游哉地出门了。
菱菱:为什么每次出去玩没我的事,出去做贼就永远少不了我??
生活不易,菱菱叹气。
甫一踏入梨园,甜丝丝的冷清幽香就丝丝缕缕在周身环绕,好似一佳人终于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情人,急切地、不循章法地贴了上来。
容悦耸了耸鼻子,深吸一口气,让浸满桂花香味儿的冷空气涌入胸腔。
“菱菱,咱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一棵树吗?”
砍倒背回去吗?菱菱语塞,她伸手摸了摸藏在枝叶间娇小金贵的花朵,为它们默哀三秒。
没得到答案的容悦自己嘿嘿嘿地笑起来了,估计发现了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哎呀我随口说说,别担心嘛。主要是这桂花太好闻了,若是做成桂花糕……”
容悦想流口水了。
这就是吃货的快乐,多么的朴实无华。
菱菱目瞪口呆,打扰了,她不该随便揣度吃货的思维。
容悦依依不舍地挨个同门口的丹桂道别,然后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穿过荐香亭,才得以窥见梨园的真面目。
梨园里没有梨树,反倒是种了大片大片的翠竹,地上映出的影子如藻荇一般交错纵横。
夜风低低经掠而过,竹声涛涛,奏响一出天边的梵音。
容悦静默地看了一会,只觉得通体舒畅,气静心平。然后转身就薅下了梨园中最后一朵‘落日’。
菱菱也学得有模有样,遇见好看的好闻的就揪下来,管他呢,问就是容悦喜欢。
容悦:???讲道理好吗,这次她可只摘了一朵啊。
是的,摘了最贵的一朵而已。
等她俩大剌剌地回宫,梨园已经被糟践的不成人形,到处都是残花败叶。
菱菱怀里已经抱都抱不下了,边走边掉,留下了一条清晰的证据链。
“郡主等等!”菱菱突然警觉,像只弓着身子炸毛的猫,“承华宫里好像进贼了。”
容悦突然兴奋,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哦豁,当采花贼这么刺激的吗,这下真的成了贼喊捉贼了耶。
菱菱施展轻功,带着容悦飞檐走壁,循着宫里的动静摸去,刚爬到墙头,便被那贼人发觉了。
菱菱暗道不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贼人武功估计在她之上,只能先掩护郡主离开,她今日恐怕得交代在这儿了。
那贼人眼含杀意,身手凌冽,毫不留情地出手,想将他们一击必杀。
衣带飘飘,长发散乱,像尊灭绝情欲的杀神。
月华如练,照在他清隽的脸上,还有手里护着的‘落日’上。
容悦吓得瞳孔都放大了,这,这不是宋清寒吗!
“等,等等!”容悦紧张地直咽唾沫,“哥哥,是我啊!!!”
菱菱定睛一看,安下心来。
宋清寒闪过一丝诧异,化去手中的力道,将她环在怀中带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竹香味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又想起今晚无意窥见的夜风弹奏的梵音。
宋清寒半晌没有作声,有些迟疑,“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是为了去薅我的花?”
容悦连忙将赃花藏起来,欲盖弥彰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然后理不直气也壮得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哥哥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承华宫干什么,嗯?”
宋清寒又心疼又想笑,心疼是心疼他的花,想笑是笑容悦一本正经的掩耳盗铃。
“你没发现梨园里就剩下那最后一朵‘落日’了吗?”宋清寒侧过身,有些无奈,“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却叫你提前撞破了。”
容悦探过脑袋去看,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一大片‘落日’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亮起了一片,张扬肆意,热烈地招摇着。
“我想你应该是喜欢这松果菊的,就趁着夜色将它们全部移了过来,这样你早上一起来就能看见一片绵延的火烧云了。”
宋清寒有些痛惜地点了点容悦的额头,“谁知道你个顽皮的,一朵也不给我留,嗯?”
容悦垂着头不说话,突然纵身一跃扑进了宋清寒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蹭啊蹭的。闷着头也不看他,心里头酸酸的,胀胀的。
她见过他的坎坷,见过他的狠戾,才知道这柔情来之不易。宋清寒的心很小,容悦有幸挤了进去,占住一席之地。
“你明日不上朝吗?现在很晚了。”容悦说话带着点儿鼻音,显得奶声奶气的。
“休沐。”宋清寒敞开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了起来,带着些责备的口吻说,“晚上出来怎么也不穿厚点,着凉了怎么办?就那么想让我催着你多喝热水?”
容悦不理他,伸出短短还有点胖的手指戳了戳宋清寒脸上的梨涡,撅着嘴瞪他,“你骗人。哪有一休就休半个月的?”
宋清寒眼观鼻,鼻观心,不否认也不解释,只是将容悦裹得更紧了些,为她挡去刁钻的寒风。
容悦突然福至心灵,绷着小脸,“是皇帝伯伯又在偷偷罚你吧?为什么呢?你总是勤勤恳恳的,做事也稳妥有条理啊,唔,难不成是因为我?”
宋清寒有些难为情,迟疑着解释,“也不是,是我。处理言思忆的事情时候下手失了分寸,宰相心里不舒服,父皇总得给他个交代。”
宋清寒跟皇帝跟宰相认错,说他年少轻狂不知轻重。
可他不知错,敢动他护着的人,那他还偏就是轻狂,偏就是不知轻重了,又能奈他何。
因着病痛,容悦本就艰难但乐观地活着,万不该再遭受别人的恶意了。
他想将她护在身后,挡住所有阴暗的人心,让她满眼都是充满希望、生生不息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