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寒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他脑子里一时纷纷杂杂,涌进了许多能与这‘预言’联系起来的事情。
容悦在十六岁时候命途真的是格外多舛。
孱弱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生命、初秋时节那看似合理有预谋的坠河、秋露白里到现在都还无迹可寻的毒药、再加上这次不知何故的未卜生死……
宋清寒独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浑身冰凉,像是被乍然惊现的寒气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难道真的是所谓的神明在作祟?可容悦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他再了解不过了,横看竖看,除了长的好看以外,再找不出第二点能祸国殃民的苗头了。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得美与丑又有什么错?
他说不出,这究竟是来自人的恶意,还是来自虚无飘渺甚至不能确定存在与否的神的恶意。
神不都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吗,既成了神,为何不救反害,偏生要与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过不去呢。
宋清寒怎么也控住不住自己,胡乱想了很多,骨节分明的手不自知地紧紧攥住衣袖,渗出的汗水将衣袖都浸湿了一小片。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神,不是神,那些都是巧合,都是人为。宋清寒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一遍一遍要自己保持清醒。
可好像做了无用功,关乎容悦,一个参与了他近乎所有生命已发生阶段的人,一个在他还弱小的时候误打误撞保护了他的人。
……一个如雷霆乍惊,在他沉寂如死水般的心湖上掀起了巨浪的人。
心尖尖上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却背上了恶毒的诅咒,倒是叫他如何才能清醒?
“太子殿下,郡主身重奇毒,发作极快,此刻,此刻已经深入骨髓,怕是,怕是……”太医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细雪,他吞吞吐吐,不时地眇宋清寒两眼,两股战战,头皮发麻,怎么也不敢将那四个字说出口来。
怕是,药石妄医。
就像升平楼里那株淡黄色的寒兰,生来就是为了装饰人类的房室,将开未开时被剪断与大地的联系,再被从别的植物身上剪下来的枝干卡在一碟乘了水的小小花盘里,看着周遭的喧嚣。
本该孤独又卖力地倾吐自己的芳香,直到花残叶落,奢靡至死。却没曾想遇见个喜欢薅花的人,提前结束了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将枯未枯之时,又苦口婆心地告诉它,这是命呀,你本该如此的,生下来就该死的,多活了那么久已然是上苍垂怜啦,不感恩就算了,有什么可难过的呀,也不至于忿忿吧。
宋清寒如坠云雾,如面具一般常年戴在脸上的清浅笑意也没有了。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茫然地看着太医,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呆呆的固执的等着下文。
怕是怎样啊,怕是需要很多药材?没关系啊,上下四百多年,太医院攒下那么多药材随便用啊!还不够他叫所有的东宫卫还有他养的鹤卫骑都出去挖,还怕不够用?
怕是怎样啊,怕是医具贵重?没关系啊,他好歹是一国堂堂太子,黄白之物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他们怎么用。
怕是怎样啊,到底怕是怎样啊,不论怎样他都应允他都不怪罪。
只要,只要能救活他的悦儿啊。
宋清寒久久得不到答案,焦躁万分,站在雪地时间久了,迈出一步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不等自己站稳就快步冲到太医面前,暴躁地抓住太医的衣领整个将他提溜了起来,红着眼困兽一般低哑嘶吼。
“怕是怎样啊,你怎么不说了?”
太医瑟瑟发抖,嗓音都发颤,太子殿下魔怔了,一不小心他就人头落地。可已经被人家抓在手里躲是躲不过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太医死死闭上眼,英勇就义般开了口。
“怕是药石妄医了啊殿下,微臣无能,请殿下节哀吧!”
宋清寒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他蓦地松了手,太医没防备,一屁股直接摔在雪地上了,叫疼也不敢叫出声。
胡说!我的悦儿只是像往常一样得了伤寒睡下了,才不是什么药石妄医。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呢?是谁指使的他?父皇派他过来打压我的吧?我的人里有奸细了,我可不能上当,他肯定是在骗我的……
宋清寒喃喃自语,游魂似地飘进屋里,要去看看他乖乖服药睡下了的小悦儿。
他坐到容悦的床边,垂眸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甚至还起了皮。
宋清寒皱眉,依依今天怎么回事,他拿过婢子托盘上的盛满水的琉璃杯,拿长柄玉勺沾了水替她润润嘴。
容悦平时最喜欢这只杯子了,经常拿它偷喝玉露酒,现在还能闻见丝丝缕缕的酒香味呢。这味道着实让宋清寒很安心,看吧,她刚刚还偷喝酒了,现在肯定是怕他发现了责罚她,才装病装睡的。
悦儿啊,你不要装了,我已经发现你又偷喝酒了,只要你现在睁眼,我就既往不咎下不为例了,哥哥一向说话算话,可从没骗过你吧。
悦儿啊,你不要装了,再不醒来哥哥就要生气了,又会扔给你一大堆禁足令。你现在手上的禁足令估计都能给小狗雪球盖一个奢侈的狗界皇宫了吧。
悦儿啊……
咦,怎么有水落在他手上,是屋顶漏水了吗?下人们怎么都对他的悦儿这么疏忽,欺负她脾气好就能事事都偷懒不上心了?
宋清寒生气了,抬头,越来越多的水落在他手上、衣衫上,他茫茫然抹了一把脸,啊,原来不是房子漏水,是他眼睛漏水了啊。
他的眼睛为什么漏水啊?
也许年少时光不复返,悦儿厌恶了这足足困了她十几年的牢笼。
也许只是他的悦儿觉得他太无趣,不愿意再陪着他了罢。
宋清寒慢半拍地想,然后伏倒在容悦身侧,泣不成声。
帕里黛一直跟在宋清寒身边,看着宋清寒三魂失了七魄的样子,也跟着不落忍。她伸手顺了顺宋清寒的背。
“太子殿下……嘶!!你这是何意!!!”
话还没说完,宋清寒条件反射般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拧住了帕里黛的胳膊。
这陌生的声音穿过重重魔障,摧毁了他逃避现实的懦弱想法,让他一下子清明起来了。
什么狗屁预言,不过是不入流的蛊惑人心的小把戏,让人关心则乱,不由自主地将身边发生的事情与那预言一一对应,哪怕对上了其中一点点,就觉得这预言是真的,然后诚惶诚恐,等待神的宣判。
明明是有人千方百计的要害他的悦儿!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宋清寒风声鹤唳,警惕着周遭的一切活的死的东西。
这侍卫带着刀进殿,难不成想行刺?这婢子一直摸着自己头上的发钗,怕不是里面藏了短剑?院子里的松果菊怎么比往常颜色要艳丽三分,是有人埋了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吧?
还有这女人,三番两次的出现在悦儿身边,巧合?呵,一切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宋清寒眼睛通红,脸上还带着将垂未垂的一滴泪,冷眼盯着帕里黛,像是在看一堆腐肉,毫无感情,令人不寒而栗,“来人,抓起来关进水牢里细细审问。”
“为什么?”帕里黛委屈,是,她承认她接近容悦是怀着小心思故意为之,可她的目的也仅仅是你宋清寒啊!
遭到心上人怀疑,帕里黛桀骜的性子一下子被激了出来。
她不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抓起来,草原上的儿女都顶天立地坦坦荡荡,更何况是在心上人面前。她拼命扭动挣扎,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东宫卫制住了。
“淳和郡主中毒了,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要抓起来,你就比较倒霉了,关系不铁,头号嫌疑。”宋清寒不再逢人便给三分笑了,冷着脸,像个杀伐果断的阎王。
去他的平衡之道,去他的神。
神挡路,便杀神。手起刀落,不置可否。
挂在宋清寒下颚上的那滴眼泪终于滑落,隐没在地上铺着的厚重的毯子里。
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喜鹊一号努力了半天,终于连接上主系统了,它顿时觉得希望之光打在了它的身上。
“鹊桥系统宿主保护功能正在开启,检测到宿主已解锁道具‘百解丹’,服下即可自行疗愈。请选择是否服用。”
容悦自是不可能回答了,喜鹊一号眼含热泪,得救了得救了啊啊啊!!
“立即服用!!”
荷包里的白玉小瓶子闪了闪,嘭的一声盖子自己跳了下来,一颗黑不溜秋的小药丸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像个五短身材还长着啤酒肚的老头儿,费劲巴拉地爬到容悦嘴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她嘴里钻。
“宿主已成功服下,预计恢复期三天,三天后即可恢复如初。缱绻司数字化试验基地竭诚为您服务,感谢您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