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东城派出所，王国伟身体完全陷进沙发里，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饮水机，王国伟打开窗户，对下面值班室喊道：“小林，给我提桶水上来，我办公室没水了。”
一名长得很精神的男子很快提着一桶水上楼，走进办公室，三两下换了上去。
王国伟笑道：“还是年轻小伙子力气足，要是我，提这么大一桶水上来，非得出一身汗不可。”
青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道：“头，我这不是才退伍回来吗，底子还在的，您这么夸我……”
王国伟哈哈大笑，夸奖道：“不错不错，就你这体格跟力气，抓坏人肯定是一把好手！”
青年男子闻言心中一动，犹豫道：“头，今天早上咱们处理的那案子……”
王国伟笑道：“那家伙叫马长生！他啊，可是省里首屈一指的大老板，搞房地产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咱们今早上看见他的时候，他是死的，咱们想见他一面都难！”
青年男子奇怪道：“头，他死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王国伟的脸色沉了下来，沉声道：“你不知道这个马长生平日里有多么嚣张，暗地里又有多么邪恶？他表面上是房地产老板，实际上，手里掌握着数十家赌场、会所、KTV、酒吧等等各种产业，而且，还……”
“算了，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你还是别问了！”
青年男子疑惑道：“头，就算他是坏人，可现在他死了，而且那家会所里面，死了那么多人，咱们为什么——”
“为什么不进行调查吗？”
王国伟叹息道：“你说死了那么多人，但是，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青年男子好奇。
他早上出警时看过，死者浑身上下从外表上找不出伤口，看起来，就跟睡过去一样。
听报警的人说，他们是打算在会所里开间包厢谈事，结果发现前台一直没有搭理他们，就推了一把前台。
然后，前台直接倒在地上，察觉不到一点呼吸。
他端起茶杯，咕噜噜喝口水，续话道：“那些会所里的死者，都死得稀里糊涂，除了最后那个马长生，是被打爆了脑袋，其它人要么心肌梗塞，要么脑溢血，最夸张的一人你知道怎么死的？”
青年男子下意识道：“怎么死的？”
王国伟叹气道：“睡死的！”
“啊？”
王国伟叹道：“就是那个会所的前台，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是壮年，法医却诊断说他是自然死亡。”
“嘶——”
闻言，青年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国伟道：“其实，在最近这一个月里，咱们L市死了很多人，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而且跟我的调查，这些人的死都和一个人有关……但是，我找不到证据。”
青年男子眉头皱起来，问道：“找不到证据？”
王国伟点头道：“对，找不到证据。”
“我能根据案发地点附近的交通监控摄像，看见那个人，但是在案发地点，无论是酒店、街头、野外……我都找不出当时的摄像记录。”
青年男子皱眉道：“难道是他黑进了我们网络系统？”
王国伟摇摇头，叹道：“在酒店、会所、别墅外等地方，那些地方的主人拒绝给我摄像记录，而在交通系统……是上头下令，不让我查看。”
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道：“头，那我们何不直接把那小子捉起来，打他个二十四个小时，看他认不认罪！”
王国伟叹道：“不行的，你没注意我之前说的，那个人在上头有人保他。何况，就算我们抓到了他，没有证据，又如何给他定罪？”
青年男子立即怒道：“头，既然您说死了很多人，那我们就任由杀人凶手在外面逍遥法外，残害普通民众吗？”
王国伟站了起来，一只手慢慢放到青年男子的肩膀上，将上面亮闪闪的银色徽章摆正。
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鸣：“他能一百次，一千次，逃过我们的追捕，但我们只要逮到他的狐狸尾巴一次，就能把他绳之以法！”
“难道——”
青年男子着急了，还要说话，却被王国伟挡了回去，道：“你是叫林平对吧？小林，你去楼下看看是不是有新的警情，如果是的话带队去一趟，今天值班的老李刚已经去出另一个警去了。”
“当当当！王叔叔，我回来啦！”
一个小脑袋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处，王国伟一看，立即板起脸道：“李倩倩！你还知道回来？”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子，圆圆的脸蛋略有些婴儿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叫人忍不住将心神都投入进去。
李倩倩吐吐小舌头，不好意思道：“王叔，不是昨天你说有个家伙可能是最近很多命案的杀人凶手嘛！我就是看王叔叔你这么忙，就想帮你一下，就偷偷地想找到那个家伙，跟踪他，看那人是做什么的。”
“嗯？！”
王国伟勃然色变，立即失声道：“你找到了？”
李倩倩不好意思道：“只是看到一个背影，然后，然后我追上去，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闭嘴！”
王国伟表情阴沉地如同要滴下水，一字字从牙缝挤出话：“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我身边，除了上厕所和一些非常隐私的事情，一秒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啊？”
李倩倩愣住了。
王国伟一只拳头握紧，额头一条条粗大的青筋爆了出来，挤出话道：“你知不知道你跟踪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倩倩脸色变得雪白，迟疑又害怕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你以为我没暗地里派本来潜伏在黑势力中的线人跟踪他吗？！结果你知道怎么样？”
王国伟一字字道：“一名司机、一个菜贩子、一个买菜的大妈还有一条警犬……他们全都死了！一个没有！而且，当时那一整条菜市场，只死了他们四个！”
“他，那人，能找出我们的人？”李倩倩目光颤了颤，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惊恐。
王国伟气不打一处来，强忍下怒气，挤出笑容道：“没事的，只要你这几天都跟着我就好了。你啊，真让人操心，当初你爸妈临走前不是告诉过你，要听叔叔——”
王国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眼眶中有晶莹滚动的李倩倩，心中轻轻叹息，本想好劝诫的话已不知该怎么出口。
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王国伟如释重负，将话筒抓了起来。
“什么？有命案？”
……
王国伟带领派出所全体民警包围了一家位处郊区的面馆。
他见惯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各种各样的死人，作为曾在刑侦工作的他，对于眼前一幕依然感到不解。
一具无头男尸坐得笔直，而他的头泡在一碗浓白色的面汤里，脸上露出满足而又欣喜地笑容，似乎在回味，又像在表示感激。
“你说，他拿小刀扎进脖子，然后自己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
王国伟看向余悸未平的面馆老板，这是一对年纪都上了五十的老夫妻，无论是从力气上还是动机，都没可能做下这起命案，但他们刚才描述的画面太过诡异，让人感到困惑。
老胡一张脸吓得煞白，颤声道：“警察同志，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我店里面有监控，您现在就能看。”
王国伟点点头，但是他没有跟随老胡去看监控，而是走到尸体旁边，在一个半圆范围内走动着。
人死了就不再拥有说话的能力，但尸体不同，它能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人很多有关它的信息。
“身高约一米九、年龄约三十岁至三十五岁、职业大概是农民、工地民工、搬运……”
“头，您看看这个。”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子戴着白手套，递过来一个对讲机。
“这是——”
年轻男子道：“我已经把它的后盖打开，您看它里面，有着M国‘魔眼公司’的标识，这是技术含量十分高的科技产品，可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以及……”
“正品？”王国伟疑惑道。
“从上面的防伪标识来看，应该是正品。”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王国伟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去，店里没有打开灯光，王国伟看不清镜框上面的字。
他就走出去，想在阳光下看清字，外面稀里哗啦地在下雨，阴沉的天空下，光线并不比店里面亮。
“小张，把店里面的灯……”
王国伟的声音忽然顿住，他怔怔看向马路对面。
对面是一家新开不久的烧烤店，装修得十分敞亮，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坐着两个人。
王国伟的目光由茫然到困惑，再到怀疑与愤怒，他走了出去，顶着倾盆大雨来到烧烤店前，如一座黑色雕像般，兀立雨中，静静地看着烧烤店内的两人。
雨一直在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陆续有身穿制服的男子走入雨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像王国伟一样，站在暴雨下，任由暴雨倾盆宣泄，打湿浑身衣物，目光看向烧烤店内唯一的两人。
他们在喝酒，还在吃烧烤，十分丰盛的烧烤，生蚝、牛羊肉、掌中宝、大闸蟹、多宝鱼……
“好吃吗？”
王国伟轻声道。
一身天蓝色的警服已经被雨水打湿，连串的雨水顺着头顶的帽檐往下流去，铁青的脸在暴雨中依然能让人感到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叫人胆颤。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盖不过这一刻磅礴大雨如乱石穿空的雨声。
“我问你好吃吗！”
王国伟大声叫喊，终于引起了店内两人的注意。
其中，有一人的面色微微发红，显然喝了不少酒，与这一刻王国伟铁青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你也想吃点吗？”其中一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人歪歪脑袋，疑惑问道。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过我们点的不多，你想吃的话得自己付钱，当然了，如果你能请客就更好了！”
王国伟却没有看这名男子，他一直看着另一个人，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姿态吼道：“回答我，这次的死人对你来说味道好不好，言不语！”
烧烤店内，言不语终于扭过头，一双深黑色的眸子轻轻落到王国伟身上。
他坐在温度适宜的店里，吃着烧烤。
王国伟站在暴雨中，乌云阴沉，冷雨如针又似刀。
他淡淡道：“我在吃烧烤，不是死人。”
“究竟要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要抛弃多少人性，才能像你这样把活生生的人命轻松咽下去！”
言不语轻声道：“我说过了，我在吃烧烤，不是死人。”
王国伟眼睛红通通的，怒吼道：“那你告诉我，对面面馆内的死人，他是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两人目光对视，言不语淡淡道：“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