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
言不语回到黑拳场，将郑勇带了出来。
“言，言哥……”
郑勇胆颤心惊，看着走在身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言不语背影。
在他印象中，言不语不会打架，甚至两只手连抓住一只扑腾的鸡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之前在地下黑拳场中——
那一个个诡异炸开的人、碎开的身体、跟西瓜一样爆炸的人头……
“有事？”
言不语扭过了头。
郑勇努力咽下一口唾沫，道：“言哥，我，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你不怕？”言不语略带好奇的目光看向郑勇。
无论是谁，在看见那么多人炸成一片血雾，以及那么多的残肢断臂，猩红的鲜血淌到脚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他们都不会想着，说我要吃东西。
大多数，都是找个角落，呕出自己的胃汁。
“这有什么怕的？”郑勇反问。
言不语沉默一会儿。
他想到了郑勇平日里就跟精力无穷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拦都拦不住。
还喜欢尝试新奇玩意，哪怕可能造成自己受伤甚至身死。
这种性格——
言不语眼睛眯了眯，随后，再次迈动脚步。
“等到我在这里的事情做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什么地方？”郑勇追上言不语的脚步。
“一个最开始让你感觉生不如死，之后让你感觉毫无意义，但迟早你会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意义所在的地方。”言不语解释。
“天朝还有这种地方？”郑勇一头雾水。
言不语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郑勇的头发。
“不过，如果想去那里，你得先把头发染回黑色，弄个寸头，不然，有你吃苦的时候……”
两人一直走到郊区。
天色泛明，但依然十分昏暗，只有透过远处层层乌云，才能知道——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言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郑勇好奇问道。
言不语道：“你说过的，你肚子饿了。”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郑勇兴奋问道。
言不语点了点头。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走到一家面馆外。
面馆门口处有一个腰间围着一条围裙的胖老头，在呼哧呼哧擦着桌子。还有一名正在洗菜的老妪。
里面，有一人正坐着吃面。
“早上好！两位客人，你们——嗯？！！”
老胡吓得直接跳起来，一脑袋撞在招牌上！
言不语淡淡道：“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
老胡咽下一口唾沫，目露惶恐。
“这位大人，您今天来，是，是为了……”
近百年来，无人能在冥堂闹事后还活得好好的。
老胡却见到了一位。
而且该死的，这人就是在他所管辖的冥堂中闹事的！！！
虽然，之后上头莫名其妙的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对他进行处罚。
但是，现在老胡再次看见言不语，心脏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这次我来并非是想闹事。”言不语温声道。
老胡擦了擦汗，颤声道：“那就好，那就——”
“我只是来杀一个人。”
言不语说完，走进了面馆。
朝着，面馆里唯一坐着的那名客人走去。
“大人！大人！您不要冲动！”
老胡手忙脚乱地跑进面馆。
“你们组织的胆子够大，知道我在这里，还敢派人钻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言不语温声细语对埋头吃面的人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谋划，你为什么在送走林子皓之后没有离开，反而在这里等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会在这里等着。”
言不语转身，在老胡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朝面馆外走去。
“将我的话传上去后，你自裁吧。”
言不语迈动脚步走出面馆，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向对面一家新开的烧烤店。
……
烧烤店不一定只卖烧烤，言不语已经喝了很久的酒。
大雨磅礴，雨雾迷蒙了王国伟的眼睛，他还在看着言不语，想得到一个回答。
“是的，他的死是他杀，杀他的人是我。”言不语答道。
王国伟咧开嘴，笑道：“你承认了？”
“你。”言不语伸手指着王国伟，又指着他身边的郑勇说，“还有他。”
王国伟问道：“你什么意思？”
言不语淡淡道：“我们都是杀死他的凶手。”
“我不想和你玩猜谜游戏！”
“我也不愿意与一个毫无乐趣可言的人玩游戏。”
王国伟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告诉我答案。”
“头。”一个显得十分精神的年轻男子，身穿制服，走到王国伟身边，说，“我们干嘛跟他废话？把他带回牢里关几天，他就知道诚实的好处。”
年轻男子走向言不语，王国伟慌张去抓他的手，落了空。
“林平，你干什么！”
就在王国伟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平已经走进烧烤摊，笔直地站在言不语面前。
人若是长得壮实些，瞪眼时会有一种迫人的气势，如果这人还穿着一身警服，能让不管有没有犯罪的人，都会胆颤心惊。
言不语只是喝酒，一直在喝酒，看都没看他。
“看见我却不怕的人我只见过两种，一种是罪大恶极，一种是问心无愧，你觉得自己是哪种？”
言不语轻声道：“我只是有些伤心，所以才会喝酒。”
林平大笑道：“那看样子我今天能高兴高兴，你反倒会变得更加伤心。”
右手顺过腰带，取下一副亮锃锃的银色手铐，往言不语那儿伸去时，发现一双手就摆在他的面前。
林平笑了：“要是犯人都像你这么听话该多好？”
言不语道：“听话并不意味着好的结果。”
林平道：“在我眼里，只要是听话的犯人，往往都是很不错的。”
“那不听话的人呢？”
“我会让他听话的，你应该想象得到那种场景，但你不会希望亲身体会。”
林平握住了言不语的手。
言不语的手掌很白，像很久没晒过太阳，林平几乎看不到上面的毛孔以及绒毛。
林平故意用了很大力气，他曾服兵役，单手力量能捏爆一个苹果，全部力量抓在言不语手上，他确信自己做到了。
手掌像陷进一团软绵绵的棉花里面，明明用尽了全部力气，林平却感觉不到自己抓到了任何东西。
他低头去看，他确实抓住了言不语的手，触感冰凉，言不语的手掌没有变形，他手背上的青筋也没有凸起，两人和谐地握手，如同在进行一场友好交谈前的礼仪。
“怎么可能？”
林平看见言不语在笑，只是很简单的微笑。
他心里的怒气却一下冲了上来，一只拳头重重打在言不语脸上，砰地一声，言不语脑袋高高向后扬起，椅子倾斜下去，倒在地上。
林平将言不语双手用手铐锁住，把他抓起来，另一只手啪啪在言不语脸上打了两耳光，再来一个扫堂腿，言不语又一次倒在地上。
“你笑什么！”
林平踩住言不语的肚子大喊，“会些糊弄人的小伎俩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不把你绳之以法，我以后就跟你姓！”
“不行的。”言不语依然在笑，浅浅的笑容像有魔力一样，让人心境难平。
“想跟我姓，你还不够资格。”
“王八蛋，你彻底惹恼我了！”林平露出了怒容，抓起一个酒瓶砸向言不语脑袋。
“你他妈想干什么！”
一个拳头从边上打过来，带起呼啸风声，林平下意识闪开，发现一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人，正怒视着他。
林平微微皱眉，道：“你是谁？”
郑勇指着自己，愤怒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老子郑勇，勇哥！”
林平一怔，喊道：“你以为拍武侠剧呢？乖乖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抓了！”
“抓我？”郑勇冷笑道，“别说抓我，你今天要是能把我言哥抓回去，我二话不说给你磕个头，叫你一声爸！”
林平皱眉道：“你要抗法？”
郑勇喊道：“去你妈的抗法，你瞅瞅你这模样，有一点人民保护神的样子吗？我兄弟要是犯法了，不用你来招呼，我自己把他送你们所里去，现在我兄弟犯法了吗？”
林平解释道：“我们还没有他杀人的证据，但是——”
“没有你说个屁！”郑勇发怒道，“你们办案就是依靠一套屈打成招吗？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整明白，老子就把你整得明明白白！”
郑勇伸手去推林平，粗暴的动作让林平眉头紧皱，肩膀一侧，躲开了郑勇的手，又拦住郑勇的去向。
“他是嫌犯，我要带他回去协助调查。”
“哪条律法说你有能够随便指认别人是嫌犯的资格？”
“郑勇，不要说了。”言不语在笑，说，“他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人，你和他说再多也没用。”
林平看向言不语，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能明白的。”
言不语的声音很轻，却带有一股穿透性的力量，似魔鬼的低于，直入人心。
“明白什么？”林平双眉紧皱，问道：“你不要以为和我转圈子就能逃脱我天朝律法的惩罚，我说过，今天一定会把你捉回去！”
“你知道我是谁，你也听过我的故事。”
言不语轻声道：“多久了？”
“什么？”
“我说，时间过去多久了？”
林平下意识去看手表，手方才抬到一半又放下，惊悚地看向烧烤店外。
“他们在哪？”
林平看去，王国伟站在雨中，宛如一座黑色雕塑，脚步未曾移动半步。
“在干什么？”
“在……淋雨。”
“你再看看吧，你所敬重的上司，你所讨好的同事，你看看，他们在笑。”
林平脖子僵硬地扭过头，他看见了，王国伟嘴角有一丝笑容浮现，很快消失不见。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开心。”
“我看出来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开心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平看着言不语，双眸中有着不解与压抑的愤怒。
“他们找到了替死鬼。”
“你说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平再也压抑不住胸膛中的怒火，火焰将他双眸烧得火红，怒视着言不语。
“昨天，有人试图跟踪我，被我发现。她的死期将是次日零点整时，这个充满想象力的时间。”
“谁都不会死！我现在就把你抓回去，我倒想看看被关在讯问室里的你还怎么杀人！”
“那些曾经死去的，想法曾与你一样。”
“什么意思？”
“我想说，那些人再也不能进行思考了，哪怕是十分简单的问题，比如说我是谁。”
“我是林平，是服务百姓的警察，是来抓你的！”
“不，警察只是一种职业，当你脱下衣服，才能看见真正的自己。”
“我是谁还需要你来说？”
“一个从不照镜子的人，路过水边时不往水中看去，他就从来不会知道自己的模样。你是林平，是一个可怜人。”
“我哪里可怜了？”
“你一直在为他人着想，刚正不阿，舍己为人，但从来没有得到回报。你所帮助的，最终对你冷眼相向；你所讨好的，从不正眼看你；你的胸膛里郁结了太多怨恨，自从你退伍并来到这里，你就没有了发泄的场地。”
“你怎么知道我从军退伍？”
“你应该能够猜到。”
“你说谎！”
“你可以去问问。”
言不语看向店外，林平下意识也跟着看了过去，他们看见了同一张面孔，板着脸，面无表情。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理由我早已经给你。”
言不语看着面色茫然的林平，轻声道：“去问问吧，问问他为什么依然要站在雨中，问问他为什么要纵容你过来，再问问，他为什么要把你的身份告诉我。”
林平失魂落魄，一步步往店外走去。
忽然，郑勇侧移一步，拦住他并瞪眼道：“这就想走？先给我言哥把手铐打开，再向言哥道歉！”
言不语轻轻一叹——
“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