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长安并未注意到楚离渊的神色，抬手轻拨了一下桌上石砚，却感到自己衣袖被什么东西给扯了扯。
接着，一张雪白的宣纸出现在眼前。墨色的字体残留着几分稚气，在他的眼前铺陈开来。
楚离渊：你要如何处置我？
他怔了一下，将自己的情绪妥帖收好，于宣纸之上缓缓写到：你想如何，便如何，全凭你的意思。
楚离渊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经过落雪蛊的折腾，她莫名的觉得自己有底气了一些，便道：那等我病好之后，便放我离开，咱们永不相见可好？
朱子长安微微一笑，提笔写道：不好。
楚离渊咬牙，将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气不过的想要丢向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见她委屈巴巴的将揉皱了的宣纸慢慢铺平的样子，朱子长安心中柔软一片，给她换了一张新的。
楚离渊在上面写道：全凭我的意思？你果然在骗我。
她顿了顿，又写下一段话：如若我没有猜错，朱子敛丰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寻我，你同我这般纠缠，不怕引火上身？
朱子长安神色未变，默默阅完之后，便在楚离渊警惕的目光中，给她掖了掖被角。
好好休息，待你的病过去了之后，再同我说这些吧。
楚离渊望着宣纸上刺眼的墨色大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落雪蛊每月病发三日，她之后第一日的时候能清醒一些，到了第二天，整个人口吐鲜血，好容易压下去了，却又发起高烧来，莫说是进食了，就连喝进去的水都像是有毒一样，被她流着泪呕吐出来。
好在杨云飞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场面了，早就游刃有余，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落，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段最为难熬的日子。
楚离渊又一次发起了高烧，她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被一双略带寒意的手按住了额头。
那双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睫，仔细妥帖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渍。
此夜漫长，倾盆大雨砸的路边野花垂下了头，屋檐也在不停地往下淌水，泠泠作响。
楚离渊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睁眼。
天已经蒙蒙亮了，窗户外透来一片淡白光芒。房间内没有点灯，她抬手揉揉自己钝痛的太阳穴，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忽然间，鼻尖翕动，一股带着冷意的香味传来，抵在床沿的手背也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蹭了一下。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低头，便望见了一支开得正盛的白色鲜花。
“唔……玉兰花？”
她拿起这朵花轻轻地嗅了一嗅：“好香。”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了“扣扣”的声音，她微怔，接着点儿淡光扫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并非是焱寨。
“离渊？”清朗的男声隔着门板传来，楚离渊动作一顿，手中的玉兰花便这么掉在了地板上。
“醒了？感觉如何，可还难受？”朱子长安温声道：“我已命人煮了粥，要吃一些吗？”
“……多谢，不用了。”楚离渊并未开口让朱子长安进来，只是低声道：“我还想要睡一会儿。”
“好。”朱子长安那边回的很快，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轻柔，“有需要喊我便好，我就在外面等着呢。”
楚离渊不想说话了，她听到门后传来的脚步声之后，便脱力的躺在床榻上，拉起薄被将自己整个人盖住。
过了许久，才猛地记起一件事来：糟了，忘记问朱子长安这里是哪儿了。
旋即，疲惫缓缓攀上，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心道等到醒来之后再问这件事吧。
这一觉便睡过了晌午，楚离渊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只是没有日头，听外面声音淅淅沥沥，想必是又下雨了。
落雪蛊毒性已过，楚离渊四肢也恢复了点儿力气，她从床榻上缓慢爬起，便发觉自己只穿了件雪白里衣。
犹豫一下，楚离渊唤到：“……有人吗？”
短暂的沉寂过后，朱子长安的声音便在门口处响起：“离渊？”
楚离渊心中长叹：怎么还是他。
“可是饿了？粥一直在温着。”
“嗯，我自己去端便好，多谢了。”楚离渊忍下心中的别扭，淡声道。
“我命人呈上便可。”朱子长安隔着门板道：“离渊身体可还有不适？”
“还好。”楚离渊总觉得跟朱子长安这般对话，显得十分古怪，便道：“王爷能否进来一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询一下。”
朱子长安自然不会拒绝，他推门而入，见楚离渊只穿一件雪白里衣之后，便道：“先回床榻上待着吧，我稍后命人为你带件衣服来。”
“多谢。”楚离渊微抿双唇，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床榻上。“这里似乎并非焱寨？”
“镜王说，你的病所需草药，在这乌蒲镇上也有售卖，我便将你带过来了。”朱子长安从门口的侍从手中接过一碗清粥，用瓷勺搅了搅之后，便递给了楚离渊：“不烫的。”
楚离渊被落雪蛊折腾了这么久，也着实有些饥饿了。于是便不再说话，抱起碗便小口小口的吃起了东西。
朱子长安也不言语，只是在一旁平静地望着她，待到楚离渊吃完了粥后，才缓缓说道：“你好生歇着。我同杨寨主已经说好了，择日便带你一同前往华京。”
楚离渊怔在原地，手中的瓷碗险些摔落。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可问我的想法？”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一副俊美沉静的模样，他抬起那双狭长好看的眼来，缓缓道：“华京有名医，或许有机会治愈你的沉疴。”
楚离渊闻言，眉头微皱：“这只是你们单方面的想法。我的去留由我自己决定。而且……”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道：“我怎么知道你带我到华京之后，是给我治病，还是让我送命呢？”
“你不信我。”朱子长安听完这番话之后，轻启薄唇，道：“那我便同你立誓，我在一日，便竭力护你一日，至我身陨。”
楚离渊沉默的望着他。
“为什么？”许久之后，她才启唇问道：“你非我至亲，对我也无所图谋，你为何要待我至此？”
面前的男人墨发披散，纤长的眼睫掩住了心中翻涌的滚烫心思，他缓声道：“我还是懵懂少年时，便如此应允过你。你忘了，可我还记得。”
有吗？记不得了。
楚离渊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青瓷小碗。
关于以前的许多事情，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那场叛乱将她踉跄的推到了一条毫无尽头的路上，她伤痕累累的走着，身后的花团锦簇，早已枯败腐烂。
谁还会记得那摘花轻嗅的偏偏少年呢？
“如若我未寻到你，那你尚且能随心所欲。可我寻到你了……”朱子长安伸出手擒住了楚离渊纤细清瘦的手腕，声音中染着几丝让她搞不懂的情绪：“可我寻到你了。我便不会再放手了。”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楚离渊心悸不已，她猛地甩开了朱子长安的手，青瓷小碗也顺势飞出，摔落在地上，好在有厚重的地毯垫着，并未破碎。
楚离渊几乎是有些惶然的望着朱子长安，她下意识的摸向了枕头下，这才意识到这里并非焱寨，那把匕首她也并未带来。
朱子长安却微微一怔，马上明白过来：“我吓到你了？”
“别过来……”楚离渊阴冷的盯着他：“滚出去。”
朱子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妥，原本沉稳的白衣青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哑然片刻，才柔声道：“……抱歉，离渊，是我冲动了。”
“出去！”楚离渊望着他，双手紧攥成拳。
朱子长安微微抿唇，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之后，便俯身拾起那个小碗，道：“好。杨寨主就在楼下处理事务。我知你不想见我，如若有事，通知他便好。”
言罢，朱子长安便转身离去，临走还轻轻地关上了门。
楚离渊这才像是逃过一劫似的松了口气，背靠墙壁，抱起自己的膝盖，沉默的盯着窗外的雨丝，久久都未说话。
过了会儿之后，她才冲着门外喊道：“取些糕点来，我饿了。”
门口立着的两个侍从见状，连忙答应下来，紧接着，其中一个看起来伶俐些的丫鬟便行至大堂，朝着远处垂眸看书的男人行了个礼，便道：“房里那位姑娘要吃糕点。”
朱子长安闻言抬眸，“云片糕可有备着？”
一旁的侍从连忙道：“回王爷，您吩咐下去之后，一直都在备着呢。”
“端过去。再取一份芙蓉糕，切成小块一起端过去。”朱子长安略一思索，便道：“她不喜糖，芙蓉糕便不必再放蜂蜜。”
“是。”丫鬟连忙点头，躬身出去了。
……
片刻之后，楚离渊看了眼盘子里被切成小块的芙蓉糕，稍稍犹豫一下，便捏起一块来送入口中。
“没放蜜糖？好吃……”她低声道。
待盘中的芙蓉糕没了一半，她才拍掉手中残渣，望了眼床榻上昏睡过去的丫鬟。
“我写张条子在这里，朱子长安应当不会怪罪你。”她探了探丫鬟的鼻息，确认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便端着空了一半的盘子，穿着丫鬟的衣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她知晓朱子长安不会让她轻易离开，那么，她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试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