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草蛇的咒骂声,整条船上都十分安静。
楚离渊攥着玉簪不肯松手,她怕草蛇没死透。
“松开吧,他死了。”
朱子长安走了过来,他收起长剑,微微蹲下身子,用自己的手,盖住了楚离渊攥着玉簪的手。
冰凉,湿润,轻轻发着抖。
借着黑暗,他大着胆子去看楚离渊,却发现她面无表情,被他轻触一下,才怔然片刻,回过神来。
“当啷。”
周身力气一松,楚离渊手里的半截簪子便掉在甲板上,她整个人也有些脱力,往后坐下,小声的喘着气。
旁边的尸体还带着温度,楚离渊却感觉如至冰窖,就连耳边传来的风都带着锋利的刃。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但是她每一次杀人,都会头晕耳鸣,浑身冰凉,要独坐好久,才能慢慢的缓过来。
这时,朱子长安却靠近了她,慢慢的摩挲着她沾满血液的手。
朱子长安的手太烫了,让楚离渊想要抽离,却又被这人执拗的抓住。
“我先把血给你擦一下。”
紧接着便是布料被撕开的声音。
楚离渊闭了闭眼睛,任由朱子长安擦拭自己血肉淋漓的手心,她侧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那个全缩成一团的黑色影子。
“这土匪已经死了。”她的嗓音不像寻常少女那般,清脆悦耳,柔媚娇嫩,反倒是有些沙哑,像个男孩子。
朱子长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听到楚离渊的嗓音之后,呼吸陡然间加重了许多。
那蜷缩在一旁的妇女这才蠕动几下,抱着孩子慢慢走了过来。
旁边的船客们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
“谢谢你……”
她朝着楚离渊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你为什么要杀他?”
楚离渊没力气扶她起来,索性坐在原地,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我……是归安镇上的人,丈夫是个打渔的。”
女人直起腰来,目光恍惚的盯着草蛇逐渐僵硬的躯体。
“他们杀死了我的丈夫和我的弟弟,我当时刚刚产下一子,没有力气为我的家人报仇。”
楚离渊了然点头。
所以在这接近一年时间内,这个女人都在养精蓄锐,最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一根玉簪子,踏上了这条船。
她根本没想过活着下船。
这时,楚离渊手腕上的血迹也被朱子长安给细心的擦干净,他甚至给她手心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船上一片沉寂,此夜漫长,容不得半点儿星光,只有无尽冷风作伴。
女人怀中的孩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嘹亮的哭声来,传出很远,让那些呆滞的船客们取回了一点儿力量。
“你、你把这个船上的人杀了,咱们要怎么离开!”
有个人扶着木楼梯站了起来,语气里有颇多指责。
楚离渊有了点儿力气,便冲着背后看了看,道:“不还有一人在吗?”
这说的是先前那发现尸体的男人,楚离渊看得出他身手不行,估计是个打杂的,便没有针对他。
话音刚落,那人便一下子跪在楚离渊面前,连连磕头:“姑娘,大侠,饶命!我会开这船!饶我一命啊!”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遇见朱子长安之后,楚离渊便觉得自己动不动的就会被人跪拜,搞得她心中有些烦躁。
“你去操舵室好好开你的船,按着原本的路线走。”楚离渊道。
这男人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跌跌撞撞的赶向了操舵室那边。
见船的问题解决了,其余的船客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警惕的盯着楚离渊二人。
楚离渊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同朱子长安一起,将草蛇和黑影的尸体丢到了水中。
下方传来“噗通”一声,楚离渊轻叹口气,靠着栏杆滑坐在地,一言不发。
朱子长安便在她的身旁站着,“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楚离渊也正在因这事儿心烦意乱。
本想着跑路的,结果却给人家抓了个正着,这叫什么事儿?
“我本想着到临潭镇那边,然后一路往前离开汀州。”思索片刻,楚离渊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又歪头看向朱子长安:“你不会让我走的,对么?”
“对。”朱子长安很轻很轻的回答。
这话惹来楚离渊一声嗤笑,她闭上眼睛,失去了同朱子长安说话的欲望。
可朱子长安却来了兴致,堂堂一个王爷,提起袖子蹲坐在她的身旁。
“你随我一同去平阳吧。”
平阳也是汀州的一个地界,可以算得上是整个汀州的贸易枢纽。
“我没记错的话,汀州刺史如今落居平阳,你带我过去,是方便将我捉拿归案?”楚离渊嘲道。
“不如你换个想法,万一没有人记得你了呢?”朱子长安凝视着楚离渊的侧颜,柔声道。
听了这话,楚离渊却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十二岁那年,的确这么想过。”
“还好那天夜里下了大雨,我被追的没办法,就沿着镇边的河跳了下去,这才躲过一劫。”
她慢慢的说。
朱子长安神色微微一僵,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我会护着你的。”须臾之后,朱子长安又一次的提起了这句话来。
楚离渊将头侧过去,这些话语太过苍白无力,她已经懒得为此耗费心神了。
几个时辰后,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楚离渊满头大汗的从噩梦中惊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同朱子长安依偎在一起,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注意到了楚离渊这边的动静,她神色憔悴却温柔:“这位公子待你真好。”
朱子长安还没醒,楚离渊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绵长的呼吸,朝着女人干笑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的想要从他的怀抱中离开,可没料到,方才还睡得好好的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狭长的双眸之中落满金色朝霞,紧紧地抓紧手中那纤细手腕。
“嘶——”楚离渊轻呼一声。
朱子长安这才恍然回神,飞快松开了手:“抱歉,我……太用力了!”
“没事。”楚离渊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取了下来,塞在了他的怀中。
她站了起来,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残破的渡口,算算时间,应当是到临潭镇了。
如若没有遇到朱子长安的话,她现在恐怕就能离开这里了吧。
河上的冷风将她的墨发吹起,楚离渊望着远方渡口,却突然眉头一皱。
“渡口那边有人。”她低声说道。
此话一出,那抱着孩子的女人登时紧张起来:“是那些土匪的同伙?”
“不,不对,这群人看起来不像是海匪。”楚离渊皱起了眉,努力的想要看清来者。
“这是汀州刺史的护卫队。”
朱子长安穿好了自己身上的衣袍,他抬眸望着那边连绵不断的黑色人影,“是来接我的。”
临潭镇的渡口也废弃已久,楚离渊戴上幕篱,随着其他人一同从上面缓缓走下。
两边就是汀州的护卫,身着深褐制服,腰挂银纹长刀,远远望去,气势昂然。
这船上的人没几个是清白的,刚刚下了船,便被那些个护卫们押了下去。
一时间怨声载道,这些偷渡客们愤恨的盯着楚离渊和朱子长安。
楚离渊方才踏上渡口,面前便走来一位眉目和蔼的男人。
“渊王莅临,我等未接到消息,便只能匆匆前来,还请恕罪!”
说这话的人,应当就是汀州刺史了。
“言重。”
朱子长安此刻看来有几分狼狈,可骨子里透出的矜傲冷淡却让任何人都不敢直视。
——除了楚离渊。
她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朱子长安的衣袖:“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怎么办?”
朱子长安竟也顾不上面前的汀州刺史了,语气轻柔缓和:“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楚离渊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跟在朱子长安身后走一步是一步了。
而她的这番行为,落到那汀州刺史的眼中,却惊的他险些站不稳步子。
这渊王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触之即死,他身后这灰扑扑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渊王同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儒雅了许多!
“刺史大人,此船乃是这一带海匪所属,顺着查下去,应当能灭减一番海匪实力。”朱子长安侧目看了眼刺史,又成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是!属下定然会严查下去!”
至此,这海匪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楚离渊同朱子长安上了刺史准备的马车,一路往南,几个时辰之后,便进入了平阳地界。
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到平阳城时,正是早市刚开的时候。
街边尽是小贩们的叫卖吆喝声,扑面而来的香味还没散尽,耳边就响起一阵清脆铃声,伴着孩童远去的笑意,将晨时的冷意撞个稀碎。
楚离渊听着街头巷尾的热闹声响,也总算安下心来,她靠着马车壁昏昏欲睡,一不留神,便靠在了朱子长安的肩膀上。
浑身一个激灵,楚离渊登时便清醒了几分,她坐直了身子,不再有任何动作。
她樱唇微抿,秀眉一蹙,一副懊恼模样。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朱子长安,则勾唇一笑,眉眼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