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秋阳正好，凉风习习，荷风院里，叶今和剪月将被子拿出来晒，等两人将被子舒展于绳上之后，剪月拿出一根棍子在被子上敲敲打打，说是能将棉被里的灰尘拍出来。
叶今听着那扑扑声，看着剪月扭腰用力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你这么用力，螨虫都能直接打死了！”
“螨虫？”剪月停下来，一手用棍子拄地，一手插腰，气喘吁吁道，“那是什么？”
叶今本来也是一句玩笑，见她追问，便道：“就是一种看不见的虫子，虽然你眼睛看不见它，但它却无处不在！”
“啊？无处不在？”剪月脸色顿时不好看。
叶今并不放过她，笑道：“对啊，你身上也有呢！”
“小姐胡说，我身上连虱子都没有，怎么会有那东西？”
叶今见她一脸惊恐，也不再逗她：“嗯，我也是猜测！”
剪月呼了一口气，又朝屋里走去：“我去把床单也拿出来晒晒，再过几天，可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叶今收了笑容，抬头直视灰蒙蒙的天空。
身后忽然响起细微的声响，叶今疏散扭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蒙面人。
“谁？”叶今面上不显，身体却戒备地绷起。
蒙面人抬手，将面巾拿下来，叶今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明决？”
她愣了愣，心也跟着猛然一跳。
明决神情说不出的复杂，眼中也没了在吴家村时的复杂，他看了叶今片刻，垂眸道了一声：“叶姑娘！”
叶今道：“许久不见，你对我倒是客气多了。”
明决刚毅的脸上闪过尴尬：“从前不了解姑娘的为人，多有冒犯，还请担待。”
叶今笑了笑：“这太尉府守卫森严，你却如入无人之境，真是厉害……不过，你今天来……”
“是主子让我来的”明决不自在道：“他说想见你！”
“你希望我去见他吗？”
明决抬眼，诧异地看着叶今，随后别开脸道：“姑娘说笑了，明决身为下属，怎能随意置喙主子的事。”
叶今也不戳穿他，只道：“你就一点个人想法也没有？”
明决面上似有挣扎，片刻抿唇道：“明决以为，从前姑娘和主子的身份太过悬殊，如今更是……如隔天堑！”
叶今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却道：“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不去见他，可不是因为什么身份伦常，如果是我认定的人，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人间之神又何妨？天堑挡我，我就把天堑填平，神佛挡我，我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叶今这话说的十分平静，可却无端给人一种气势内敛的感觉，明明这话出自一个身处后院的女子之口，该是十分可笑地，可明决却笑不出来。他甚至，极不愿意承认，他的心里竟然是相信她的。
相信面前这个不满双十年华的女子，她有这样的能力，甚至是，不输于自己的主子！
于是他真心困惑不解地问：“那为什么……”
叶今叹道：“我刚刚说过了，除非是我认定的人。”
“主子不是你认定的人？”
明决更困惑了，如果不是认定的人，又何必冒生死之险护送主子，如果不曾放在心上，又何必屡次冒犯主子！
如果是因为主子恢复身份态度不明，她不愿意一厢情愿，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主子对她也上心，她为何还要推拒？
是欲拒还迎吗？他本能又觉得不是，可他实在是想不通了。
“是，也不是。”叶今忽然远：“我认定的那个人，他是个单纯剔透，温柔美好病美人，他每咳一声，我就心疼，他每走一步路，我就牵挂忧心，忧心他病重难愈，呛风迷路，忧心他风一吹，就要倒！”
又苦笑着道：“他没有复杂的身份背景，没有仇敌万千，更重要的是，没有身为公主的未婚妻！”
“而跟那个人，我也早已经道过别了，当时你们也在场。”
她忽然转身背对明决：“所以，你回去吧，让他别再找我了！”
明决神情古怪，震惊诧异道：“在你心里主子他……是这样的？”
叶今没答话，他又问：“那，你就甘心在这太尉府中蹉跎岁月？”
密探汇报的消息，他也听到一点，具体不清楚，但大概知道她不是自愿入府的。
可他却觉得，如果她真想要离开，应该是没什么能看住她的吧，或许主子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按兵不动的吧？
只是想到主子得知这些消息时的表情……
“我只是……不想折腾而已。”叶今淡淡道。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身后风声掠起，瞬间又恢复寂静。
叶今吐纳了一口气，只觉心中那怅然若失的茫然和淡淡缭绕的苦涩感，即使已尽力压制，却也挥之不去。
她静立片刻，便席地坐在荷塘边，捡，以手撑头，望着里边一池静水枯荷怔怔出神。
卫凌霄抬步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静止的秋景，静止的人，不复往日的低眉顺目，不复御史府的锋芒毕露，那侧颜柔和沉静，脑后乌黑散落的发丝几乎覆盖了整个后背。
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
她的本性。
总觉得她与自己所见的女子应该都不太相同的，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点。
娇媚柔弱的，端庄识大体的，女儿身男儿心的，似乎她都占了那么一点，又难以确切地去将她划分到哪一类。
这个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妾室，可他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个作为小妾该有的软弱和对他这个丈夫的期待。
甚至是，刻意隐藏锋芒，只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
这终于闲暇的一刻，纵横沙场多年太尉大人，难得心中对这个他从一开始就刻意冷落的小妾的所思所想。
尽管他有些不忍打破院中静好的画面，但对方还是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看到她突然扭头看过来，眼里有类似惯性的戒备和锐利。
在看清是他后，那锐利顷刻间消失，先是闪过略微的诧异，接着便皱了皱眉，虽不明显，但他仍旧还是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