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府兵连爬带滚跑进来：“大，大人，丞相说，他说……”
柳滨盛凶狠地道：“他说了什么？”
府兵一个哆嗦，道：“说，他说他的耐心有限，一炷香内再见不到大人，他恐怕，恐怕就要失礼了！”
叶今站在一旁，闻言只觉得好笑。
那个如雷贯耳，自己却素昧平生的丞相大人，此时倒叫她觉得有些好奇，想见上一见了。
年纪轻轻就如此雷厉风行，铁血手腕，就连捉拿同僚，也能丝毫不讲情面地说出这样一番嚣张的话来。
平心而论，叶今几辈子都没见到过这样厉害的人。
她本以为柳滨盛会因此而惊怒交加，怒不可遏，却不想，对方只是僵立片刻，随后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那一瞬间，沧桑老态尽显。
“父亲！”柳素吟急唤一声，却没能得到回应。
过了好半晌，柳滨盛才像是刚活了过来，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颤声道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
然而三皇子却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刚从迷茫中清醒，并不知身在何处一样，云里雾里道：“柳大人……？”
柳滨盛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随后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另一边的卫凌霄：“贤婿，你认为，老夫此时该如何是好？”
卫凌霄沉吟道：“他既说是问罪，捉贼拿脏，我们不如出去看看他有何凭据，若他枉顾法度，心怀不轨，那么与他拼死一战，有又何妨！”
语气坚若磐石，霸气十足，让人不由去相信，即使这个人面临再艰险的困境，只要他心中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就没有什么能拦住他的脚步。
生死，都好像早已被置之度外！
比起那个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的三皇子，这个人好像更让人觉得简单易懂，如清澈的潭水，一望见底。
然而这样的人，可能更适合边疆塞外，金戈铁马，于官场之中，却是讨不到好处的。
叶今这样想时，就见柳滨盛摇了摇头，随后叹气道：“也罢，我就去会会他，倒要听听，他给老夫头上扣了什么样的帽子！”
他方站起身，就听底下一人道：“柳大人不可啊！那丞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经过这段时日，早杀红了眼，你这一出去，恐凶多吉少啊！”
“他敢？”柳滨盛似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可话虽这样说，到底脚步还是停了下来，正踯躅不前，就听另一人道：“可这躲起来也不是办法啊！对方有备而来，如今已经将御史府团团围住，我们插翅难飞，再这样躲下去，恐怕更要将他激怒，万一对方下令强攻，情势反而会更加严峻！”
“那照你这么说，是让柳大人出去束手就擒？你以为以丞相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虎狼心性，会因为对手不反抗，就心生慈念，酌情放过？”一人不赞同道。
“呵！不出去，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去全了气节，也比做缩头乌龟的好！”
“住口！”柳滨盛愠道，“都别说了！”
此时门外混乱声起，有人高喊道：“不好了，丞相的人破了门，打进来了！”
柳滨盛大步往外走，一边疾言厉色道：“府兵呢？府兵头领何在？”
门外一人奔走而来，跪于地上道：“大人，小的在！”
“你立刻召集府中所有的人，给我拦住他们！”
府兵头领领命而去，却听他一人自语道：“就算老夫要跟着他走，也不是狼狈之下被他强行带走！”
他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了一片喊杀声中，短兵相接的声音越渐醒耳。
殿中的人再也无法安坐，纷纷站起身来，惶惶后退。
只听柳滨盛和守门的下人交代了什么，那人飞快跑走，他自己整了整衣襟，道：“老夫这便去会会他！”
“父亲！”柳素吟大叫了一声，就要往前冲，却被卫凌霄一把拉住。
他对她道：“我去，你好好待在这里！”
然而不等他转身，便听门外纷踏的脚步声，与混乱的打斗声，以及夹杂的惨叫声传来。
众人大惊，扭头看去，就发现府兵与官兵已经混战着冲入了殿前内院。
柳滨盛当即大怒道：“放肆，尔等放……”
随着他浑身狠狠一抖，那个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喉咙里。
在大殿陷入死寂中时，那佝偻的身影便直直往后仰倒，坠落！
便在这时，大家才看到那没入在他胸口的箭矢。
“柳大人！”
惊呼声此起彼伏，惊恐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没有人敢上前去查探柳滨盛的死活，唯一的一个，注意力也都在怀中显然已经受惊的娇妻身上。
倒是屋外的混战之中，有人发现自己的主人中了箭，惊叫着上前，伸手在鼻间探过后，一屁股跌坐在地，半晌才嘶声嚎哭道：“大人……”
“疯子，那个疯子！”
殿中有人愤怒地骂道，声音却颤抖的厉害，片刻，这声音又道：“他这么丧心病狂，难道……想今日连我们都一起杀了？”
“不会的！”一人当即道，“即便，即便他不顾忌我们，可三皇子还在这里，再怎么样，他也不能…………”
不能什么，他已经再说不下去，因为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已经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人。
然而对方此时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显然已经喝多了，见大家都看向他，他撑着头呵呵笑了两声，随后伸出手，摸索着抓向了案上的酒壶，抬手摇了摇，摇出了声，他才挥挥洒洒地望自己的杯子里倒。
见他这幅样子，众人都摇头叹气，先前说话那人，也已经失去了再说下去的底气。
毕竟皇子是这样的皇子，丞相又是那样的丞相，正常的君臣伦常，似乎已经不能用在他们身上。
“唉……”长长一声感叹之后，便是一派颓然低迷之气。
“吟儿！”
一声忧心的呼唤响起，叶今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卫凌霄怀中，柳素吟望着门口柳滨盛的尸体，脸色煞白如雪，嘴唇微张，眼神呆滞又不可置信。
她身体瘫软直直往下坠落，幸好卫凌霄及时托住她的腰。
见她这幅模样，硬将她身子扳向另一边，迫使她调转视线，不再看那残忍的一幕。
他一把将她拥住，轻轻抚着她单薄的后背，一声声道：“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