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精湛的画功和画里凄惨的故事,谢远拿了两次新人奖,还有不少粉丝。
但得到的太多,就会惹来别人的嫉妒。
在这个圈子里,有很多辛苦多年却依旧无名无姓的人,看不惯他这个后起之秀,觉得他没什么作品却还能火。
于是质疑声嘲笑声接踵而至。
甚至有人编造假画,还说他的画是抄袭的。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逃离了一个李华,世上还有千千万豺狼虎豹。
一夜之间,他的名声跌到了谷底。
他没有证据自证清白,所谓粉丝也倒戈相向,开始骂他。严重到后来偶尔出门,还偶尔会被人指着脊背辱骂。
热度来的快消失的也快。
很快这件事就没人记得了。
谢远重新出门,没有人再认出他来。
但他却觉得这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个人脸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就算他们在身边说话,他也听不太清。
好像一夜之间,他跟这世界的距离隔了十万八千里。
也就是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里生出了第二种人格。
他的主人格没办法接受这世界的人,于是选择了沉睡。
一睡就是七年,而他重新清醒过来的原因。是第二人格搬家了,从他读高中的那个城市,搬到了现在这个,秦深所在的城市。
现在主人格谢远的出现时间,一般是在晚上。他不喜欢白天,不喜欢亮光,只喜欢独自一人待在黑暗里。
像孤魂野鬼一般。
白天那些需要交际与经营的人或事,就留给那个开朗的阳光的第二人格。
他们都叫谢远。又都和过去的谢远截然不同。
晚上七点半,主人格谢远准时醒来,把房间明晃晃的白灯关闭,只留下床头一盏小橘灯。
他拿起床头的日记本,习惯性的翻看起来。
刚翻一页,夹在里面的名片就掉落在被子上。
是邵迟的名片。
他翻到写着今天日期的那一页。
上面写着,“这应该是个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他说我们的脸很适合去拍戏,你觉得呢?想去吗?”
其实第二人格是想去的。他不知道谢远之前被粉丝伤害的事,只是想试试万人喜欢与拥戴,想让谢远开心一点。
谢远自然也明白这其中含义。
第二人格像是他的哥哥一般,很多方面都会为他着想,做重大决定之前都会询问他的意见。
起初谢远还会持反对态度。
但久而久之,谢远开始退步,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于是谢远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娟秀的一个字。
“好。”
大不了约法三章,晚上不拍戏不接活动,所有事情都让他去做。
他们生在一个身体里,却是活生生的两个人。
合上日记,谢远下床走到阳台,靠着冰冷的栏杆,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了许久。
他住在离闹市街区有点距离的巷尾两层小屋里,站在二楼往外看,能看见灯红酒绿的大街小巷,还有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
好像这世界一瞬间与他有关。
但要是觉得烦了吵了,门一关,又隔绝了所有联系。
今夜月朗星稀,别墅区安静祥和。秦深躺在宽敞的阳台上喝了几口小酒,便接到了来自邵迟助理小刘的电话。
但电话那头却是邵迟的声音。
秦深一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邵迟对着电话猛打了个哈欠,才说他马上过来。
秦深一时竟还有些兴奋,用冷水洗了把脸,把点点醉意洗掉,还用力拍了几下脸,让自己更加清醒。
邵迟很快来了,并且带来了一大叠文件。
他把文件放到秦深面前,自顾自的去冰箱里找了点食物,丝毫不客气的将双脚搁在茶几上,舒舒服服的一手吃零食,一手拿遥控器换台,还边对秦深解释着自己来的目的。
“你那个经纪人大半夜被男友困着,让我一个总裁替她跑腿,”电视停在动画片那台,上面放的是猫和老鼠,邵迟哈哈大笑了一阵,转头看向秦深,脸色又换得正正经经,他继续说:“买的是知名大ip小说,公司投资的双男主戏,两个主角里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另外几个主要角色公司会安排新人演,你带带他们。”
秦深一边翻开第一页看着人物简介,一边震惊的说:“我带?”
他嗤笑一声又说:“你不怕被我牵连了啊,”他眉头微微蹙起,疑惑的思索片刻,复言:“我怎么觉得这像gay片啊。”
“专业名词叫耽美,”邵迟头一次在这种小问题上纠起秦深的毛病来。
一集动画片结束,他把空零食袋扔向一旁,抬腿轻踹了秦深一脚,不耐烦的催促道:“磨磨蹭蹭的挑好没有。”
秦深翻了个白眼,往旁边挪了挪,“就这个大师兄吧。”
他细细看了几页,便有种被吸引的感觉。
他毫不留情的朝邵迟踢了回去,“什么时候开机?”
“大概半个月后吧,导演是跟公司有合作的叶导,他在娱乐圈可是有一定地位的,和上次那综艺导演不一样。你要是再忍不住打导演,我可就再救不了你了。”
他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满含嘲讽的在秦深身上辗转片刻,咧开嘴嗤笑一声,他又说:“也算是用来压压你的脾气,不然这娱乐圈,你可就要混不下去了。”
他开了瓶酒,猛灌两口便觉浑身舒爽酣畅淋漓,他顺势躺在柔软沙发上,闭上双眼,竟差点昏睡过去。
好在秦深又一脚把他踹醒了,并且还极度恶劣的骂了句:“喝醉了就赖我家?邵总平时怎么想不到我呢?快滚回你自己家去。”
邵迟苦涩可怜的哀嚎一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紧搂住身体,眼皮一台一合,随口扯了句谎:“我忘带钥匙了,小刘明早会找人帮我撬锁。”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赶出来的吧,钥匙连带钱包手机一起没收了。
为防止秦深再问东问西,他支吾两声又扯回了工作上。
“明天有新人面试,你跟我一起去,有合适的人就直接签约定在这剧组里。”
“行。”秦深收起剧本,伸腿对准他的屁股,又猛的踹了一脚,踢完就跑,毫不恋战。
房间门被秦深用力一甩,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见了门外邵迟暴跳如雷的责骂声:“你有病吧还踢我……”
秦深刚躺下片刻,便听见门被砰砰敲响,吵到根本睡不着。
他还是用枕头捂住头和耳朵,强忍着完全不想理他。
于是邵迟变本加厉的边拍门边大声吼叫着:“快给我床毯子我好冷秦深秦深快点……”
大半夜的,叫的跟招魂一样。
本来他是想在这别墅随便找间房睡觉的,但是等他把剩下三间全部推开,才发现那些房间里根本没有床。
储物室的门又被锁着了,他根本打不开。
本想就这样将就一晚,但开着空调对着吹实在冷,不开空调又实在热。
纠结半晌他想起秦深在房间里睡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留他在外面睡沙发。
不太公平啊。
邵迟站在门外沾沾自喜的等着秦深开门的那瞬间,他要强硬推门进去,霸占那张床。
毕竟他们也算是情侣关系。
片刻后,邵迟听见门锁有转动的声音,于是铆足了注意力。
谁料从门缝里扔出来一条毯子,直接盖在他头上,挡住了他所有视线。
闷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眼疾手快的伸了手,想阻止秦深关门。
怎料,手就这样被夹住了。
邵迟的哀嚎声和踹门声瞬间响起。
“疼疼疼开门开门……”
毯子把邵迟的手全部盖住,以至于秦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被邵迟挤进门的脚猛踢了两三下,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低头猛的一看,才发现此等惨事。
他赶紧松了手,将门大开,面露难色,感觉自己马上要完蛋了。
但看见邵迟面色狰狞的边弯着腰边哀嚎着朝床走去,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遭到来自邵迟的一声怒骂:“笑你妹,还不快滚过来给我上药。”
“来了来了。”
秦深强忍住笑意,从电视机底下找出医药箱,找出一瓶红花油,仔仔细细的给他涂了起来。
秦深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他和邵迟的相处模式为什么会是对骂,粗鲁的很。比起恋人,更像是没心没肺的兄弟。
邵迟怒目圆瞪,死死盯着他不挪开半寸。
咬牙切齿许久,他才憋出一句反问:“我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把我的手折腾成这样,你该不该扣工资?”
“是你自己伸进来的,关我屁事。”秦深正对着邵迟翻了个白眼,“夹个手就扣工资,那我还是直接掐死你好了,以绝后患。”
于是秦深结结实实挨了邵迟一脚。
最终邵迟还是如愿以偿的霸占了整张床。
就是手有点痛。
清晨六点半,秦深放在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把睡梦中的邵迟吵了个半醒,灵魂和精神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起床,但肉体却压制住他们,还强灌思想说不着急。
于是他按灭闹钟,又沉沉睡去。
但没睡几分钟安稳觉,一旁卫生间里就传来了歌声,还是那种听了就让人想蹦起来的,吵闹歌声。
《好运来》。
于是大清早的,邵迟终于忍不住闭着眼睛骂了一句:“你快给老子关了。”
于是歌声瞬时消失。
邵迟心满意足的再次昏睡过去。
片刻,歌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声音大到足以把他吓耳聋。
邵迟连滚带爬的翻身起来,头发乱的像鸡窝一般,气呼呼的指着秦深差点又口吐芬芳。
但却被秦深先一步堵了回去。他笑嘻嘻的说:“早上好。”
邵迟气到捶胸顿足,侧头望了眼闹钟,才六点五十。“您是打算出门晨跑吗老大爷?”他指了指外面,哀怨的问。
“生活习惯而已,早睡早起身体好。”
邵迟呆坐在床上,身体僵硬,思绪四下飘散,灵魂都快出窍了。但他还是暗自腹诽了一句,果然是老大爷语录。
谁料那家伙又补了句。
“晚睡晚起死的早。”
于是大清早的,秦深又挨了邵迟一脚。
邵迟是总裁,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所以以前他经常迟到早退,甚至不去公司出去鬼混。
之前在秦深这住的时候,他没这么变态,六点半就起的。最近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邵迟对着镜子刷牙,忍不住往仅仅一块不透明玻璃之隔的浴室瞧了一眼。
这个神经病大清早的还洗澡。
他摇了摇头,脱了裤子坐马桶上刷牙去了。
不巧的是,他刚坐下,秦深就裹着浴袍出来了。
浴室门一开,邵迟就像个小姑娘一般扭捏的拿衣服挡了起来。
只听见秦深“嗤”了一声调侃道:“挡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邵迟无语,伸长了腿想在身后再踹他一脚,可惜他走得太快了没来得及。
只听见出门前他又甩下一句:“臭死了。”
今天要面试新人,邵迟破天荒的八点半就坐上了去公司的车。
秦深是本次司机。邵迟坐在后排。
还好他今天来公司早,才刚刚接到了谢远打来的第四通电话。
谢远特意八点半之后打的,他觉得都八点半了,应该都在上班了。
可惜啊,碰上了邵迟这么一个懒鬼。
电话一通,谢远就率先说明了此次电话的目的:“我是谢远,您之前说的,我仔细想过了,我愿意试试。”
邵迟大喜过望,眼珠转悠一番,话筒从右手换到左手,思虑片刻,他说:“正好,我们今天有新人面试,你可以过来观摩学习,试试你的表演水平。面试不过走个过场,毕竟你是被我一眼看中的人。”
没错是一眼看中的,但当时他想的还不是拍戏这方面。
他只是单纯的,被谢远这张脸吸引了。
但是走后门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秦深,否则他再问起来,邵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过去了。
不能多此一举。
谢远很快到了公司,按照邵迟的吩咐,被带进了面试房间的小包间里,既可当场偷学,还能不被人发现。
面试开始前,邵迟还特意装模作样的过来关心他一番。
他坐在谢远对面,笑眯眯的说:“等会想演什么?要是没想好,不演也行,我给你直接内定。”
内定可就不能签长期合同了。
毕竟工作时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
他撇撇嘴,等着谢远的回答。
“我想演个精神病人,”他挠了挠头,颇感羞耻,“不知道能不能演好,就怕闹了笑话。”
这个是他思索许久,才确定的表演主题。
其实这精神病人他都不用演,只要演出自己平时模样,再模仿下主人格谢远的阴郁状态,这表演就差不多了。
虽然他这病的专业名词叫人格分裂,可在旁人眼里,不就是神经病吗?
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把真实的自己剖析开,以隐晦无人知晓的方式展示给别人看。
想来他还是占便宜的那个。
“这个还挺难的,”邵迟突然有些期待了,对着谢远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摆出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纯良模样来,笑意盈盈的喊了两声:“加油加油。”
叫的他自己都快要吐了。
他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抬眼便瞧见谢远也笑起来,宛若三月和煦春风。
啊这是久违的感觉,难道是心动?
邵迟捂住自己胸口,嘴角笑意实在收不住。
时间快到了,邵迟也不敢磨蹭,朝谢远挥了挥手,撩起帘子出了小间。
迎面而来的是穿着正经却素面朝天的秦深。
他颇显好奇的问:“给谁加油呢?”
吓了邵迟一跳。他心虚的推了推秦深,脸上重新挂上不耐烦,粗鲁的骂道:“关你屁事,吓死人了。”
试图用粗口和转移话题掩盖住自己的做贼心虚。
点评席位一共有四个位置。邵迟作为老板当然是坐中间的,秦深坐他身边,另外两个分别是执行经纪和公司出了名的眼睛毒嘴巴毒的导演。
谢远排在面试名单最末,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排练。
秦深因为邵迟的关系,在公司话语权还挺大,公司自制剧,他能自己挑选搭档,还要经常帮着面试新人。
像今天,就是公司有位知名经纪人请假,秦深不得已,过来帮个忙。
那是他自己在脑海中构思好的片段。没有台词,只靠眼神表情和肢体动作表达整个故事。
他五点起床,对着镜子把这一分多钟的简单情景练习了几十遍,练到心里稍稍有些底了,才敢打电话给邵迟。
前面十几个人,表演优秀的也有,演的不尽如人意的也有。
他双手叠加捂住胸口,紧张到感觉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很快邵迟就叫到了他的名字。
他撩起帘子从点评席背后走出来,好像把他们都惊到了。
谢远慢慢走到众人面前,按照惯例先鞠了个躬,边起身边声音沉沉的说:“各位老师好,我叫谢远。”
他抬手把额前细小碎发撇至一边,抬眼扫视了下五个评委。
从左到右,最旁边的那个是导演,点评时言语毒辣,一语中的,完全不给面试者留半点面子。
然后是执行经纪,他主要看外在形象。
谢远刚走到他面前,他就微微扬起嘴角,暗暗点了好几下头。
然后是骚包邵迟,还冲谢远眨了眨左眼。
不知其意不明所以。
然后是秦深。
等等,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啊。
他皱眉眯眼双手交叉挽起想了片刻。
是主人格谢远的手机壁纸!
所以他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那个人,就是秦深?
同样的,秦深也满是疑惑的瞧着他。
他……不是那天在桥上碰见,后面还在巷子口拉着他不放的男人吗?
他低头看了眼名单。
谢远。
他闭眼头脑风暴了一番,却实在想不起自己以前在哪见过这个男人。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值得他等自己这么多年。
慢着。
那谢远来这里面试,不会就是为了他来的吧?
不对啊,谢远是从小隔间出来的,来面试的人怎么能在那,万一当场抄袭前面人的表演方式怎么办。
既然如此,只能是有人放他进去的。
噢对了,刚刚邵迟就是从那边走出来的。
所以,他是靠邵迟走后门进来的?他和邵迟什么关系?
秦深一时间有些如坐针毡。
两人四目相对,却各有所思。
在秦深来回琢磨的时间里,谢远已经开始了他短暂的表演。
表演最开始,谢远把手机贴在耳边,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嘴巴张张合合一直在说着些什么,但又不发出半点声音。
电话挂断,他收敛起笑容,眉梢眼角全部爬满阴冷和绝望,像瞬间变了个人一般,呆愣的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僵硬的将身体转向窗户那边,他慢慢抬脚走过去,把窗帘拉拢,拉到只剩一丝光亮。
门口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的按亮了房间的小灯,让现场人不至于看不清谢远的表演。
那一点点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地上。
他席地坐下,阳光在他的左边。
他用纤细的右手环抱住双腿,左手神在空中,想去触摸那束光。
但手停在距离光线三厘米之隔的地方,颤抖着再不敢伸长。
他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双手捂住脸颊,身体前后动了几下,肩膀细微颤抖着,头低了又抬,抬了又低。
重复几下,他终于平静下来。
但眼神里还是恐惧,还是绝望。
他的双腿并紧,后背紧贴着墙壁,右手四根手指伸进嘴巴里,上下牙齿轻轻抵住,他重重喘了几口气。
僵持片刻,他翻身佯装在找东西,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往嘴里塞了几颗药,随即眉头舒展脸色缓和的轻轻往墙上靠过去。
药瓶是谢远提前准备好的道具,里面放的其实是糖。
表演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远把自己想演的都演出来了。
他拉开窗帘,走到点评席前面,又礼貌周到的鞠了个躬,咬着嘴唇战战兢兢的等着他们犀利的点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