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迟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偷偷朝谢远竖了根拇指,表示对他的赞赏。
但导演并不这么觉得。他轻咳了几声,眼神里带了几分审视,“按照邵总所说,你演的的是精神病人,但我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这好像是个抑郁症患者。所以我感觉,是有点跑题了。”
执行经纪又与他的看法不对,立刻张嘴反驳了起来。
“可他演的很好啊,没有一句台词,把心理活动全部搬到台面上。”
邵迟吧唧了下嘴,撑着下巴开始看起戏来,边看还边侧头去问了秦深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秦深迟钝片刻,抬手细细揩去眼角一滴泪才说:“我觉得……可以。”
虽然他也和那导演一样,觉得这演的是抑郁症,但他感同身受,一瞬间觉得在那表演的谢远就是他自己。
一段能把人看进去的,让人有代入感的,不就是好表演吗?至于跑题这些,不都是小事吗?
秦深甚至想为谢远爆灯,想站起来夸他很棒演的很好。
但面前没有灯。导演和经纪人的争吵也阻止了他的想法。
他只微微点了点头,摸了摸下巴,看向紧张到冒汗的谢远,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
争吵没有结果,两人只好转过身来问邵迟的想法。
邵迟一改之前随意的表情,颇认真的点点头,脑袋转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觉得他演的很不错,很打动我,签下来吧。”
他朝门口的助理喊了一声:“小刘,去准备合同。”
既然总裁发话了,那他们也就没有了继续争吵的必要。
窄小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人皆面无表情思绪万千,只有谢远喜形于色,激动到差点尖叫出声。
面试全部结束,邵迟拍了拍屁起了身,冲谢远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实际上除了谢远,还有三个男生也等在了外面。
也是刚刚定下要签约的新人。
那些人和谢远的待遇颇为不同。总裁办里,邵迟把三份合同摆在那几个男生面前,双手交叉合十置于桌面,不苟言笑凛若冰霜,看着有些震慑人心。
“合同是五年起签,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要听从公司安排,不得私下接外来商务活动,不得做损害公司或公司艺人名誉的事,不得提前解约,违约金一千万。”
谢远站在三个男人身后,听的一愣一愣的。
嬉皮笑脸的邵迟,工作起来倒是另外一副模样,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老虎。
邵迟哂笑两声,冷冷道:“你们可要考虑清楚噢。”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只好拿着合约认真翻看起来。
刚刚进门前,邵迟说谢远的签约得稍微等等。
他还色眯眯的往一边扯了扯嘴角,说谢远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你们有的是时间考虑,但考虑所花的那些时间,都是在耽误你们自己的前途,”他摊开手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在你们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或许就会冒出很多好剧本,错过这些剧本,等于错过出头爆红的机会。”
言尽于此,他却还补了一句:“你们好好考虑考虑。”
在对未知的期待和恐惧中沉浸着,被人扯了衣角,谢远都迟钝愚笨的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人不耐烦的轻拍了下他的手臂,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拉他的人是秦深。
秦深把他拉到总裁办门外,将门轻轻关拢,只留下细细一条小缝。
他靠在墙上,横眉冷目的对着谢远上下打量了许久,剥了剥指甲,才佯装淡定的问:“你那晚跟我说的什么过去记得不记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认识?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撇撇嘴,庄严肃穆的瞪着谢远,又道:“还是说是你在骗我?”
信息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谢远目光呆滞脑袋一片空白的呆愣片刻,开始细细分析起秦深的话来。
那晚跟他说的。
也就是主人格谢远跟秦深说的。
至于这些过去啊记得啊这些七七八八的,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要不要认下来呢?还是直接装作不认识?
还是装不认识吧,要是认下来,秦深再继续追问细节可就麻烦了。
谢远突然轻轻鼓了个掌,声音微不可闻。他强颜欢笑的否认道:“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啊,”想了想他决定把锅甩回给秦深,“是不是您记错了?”
于是秦深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怀疑。
但他眨眨眼回忆起那晚的画面,确认桥上男人与面前谢远一模一样。
虽然桥上灯光昏暗,但离的那么近,他不可能看错的。
倏而,他抬头看见谢远坚定的点了点头,便又深陷进自我怀疑。
抑郁症病人记性会不好,甚至会产生记忆紊乱。
难道真的是他记错了?
还是说,他遇见的根本不是谢远。是另外一个跟他长得像的男人。
可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像的人吗?
他满怀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就在水西桥上,你真的没见过我吗?或者,你有没有孪生兄弟?”
谢远迷茫又心虚的摇了摇头,呆呆答:“没有,没见过。”
救命稻草即刻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办公室内响起邵迟的声音。
“谢远进来。”
刚刚秦深把谢远拉走的那一幕,全部落在邵迟眼里。他想出言阻止他们接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时候出言阻止了,才叫作则心虚打草惊蛇。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出了办公室。
门没有关拢,邵迟依稀能看见秦深的鞋尖。
尽快劝服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签约,他立即扬声叫回了谢远。
还是得让谢远和秦深少接触。
万一东窗事发,那两边都会对他敬而远之。
目光直视着谢远走进来,沉思之间,他又觉得躲避不是办法。
既然秦深已经管教不了,说不定适时放弃才是正确选择。
想法一旦被冒出来,就如同被埋在地底的种子,即使中间经过再多曲折,最终还是会开出花来。
邵迟豁然开朗,刚刚的担心也瞬间消失。
把合同和剧本一起递到谢远面前,他跟刚刚声色俱厉的总裁又判若两人,憨笑着好像很好说话一般。
他一手撑着下巴,眼睛里带了点莫名的情愫:“只要签约,立马就能让你进剧组,大ip双男主戏,你演男一,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演技又中肯,一定能一炮而红,”他冲谢远抛了个媚眼:“考虑考虑,签约还有更多福利噢。”
谢远反倒觉得他这幅模样有些渗人,抖了抖身体,想甩掉起的鸡皮疙瘩,他结结巴巴的问:“什么……什么福利?”
“医保社保人身保险,过年有奖金,生日有礼物,逢年过节更有来自总裁的亲切问候。”
他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在谢远看来,像极了风骚怪。
“也是五年起签吗?”合同那边他刚刚听邵迟说的差不多了,于是顺手拿起剧本翻看起来。
“你想签几年?”
谢远说:“我想加一条,要是遭遇不可弥补的口碑损失,和极其严重的网络暴力,我有自行解约退圈的权利。”
邵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诚恳的心口胡扯:“这倒不必加,你要是身心疲惫不适,公司会安排你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工作也是可以的。凡事不必做的那么绝,万一你后来改变念头了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纠缠下去,邵迟也不见得会让步。既然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进公司,吃点亏也是难免的。
谢远点点头:“那就五年吧。”
心思定下来,他开始认认真真看剧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什么双男主,明明就是激情四射的耽美剧。
耽美剧不能过审,拍摄之前这剧本肯定还会再改。
谢远稍稍放了点心,头也不抬的低声问:“我演哪个?”
“师弟。”邵迟随口应了一句,往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把纸笔一起递给谢远,无比期待的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滔滔不绝的叭叭起来。
“签吧,签完就把剧本拿回家看,大概半个月后开拍,开拍前会有武术训练。明天公司有表演课,是从戏剧学院请来的专业教授,明早八点,你可别迟到了。”
提笔瞬间,谢远想到最关键的问题了。
他扭扭捏捏的看向邵迟,面露难堪,试探性的小声询问:“那个,我的戏份,能不能全部安排到白天?”
邵迟停下找东西的动作:“为什么?”
“我有,”谢远结巴片刻,焦急的在脑海里搜索着合适的理由,脑袋抽了抽,他终于想到了。
“我有黑夜恐惧症,一到晚上就不能正常行动。”
这个病症不常见,惊的邵迟也呆滞了片刻。
眼睛一眨,他答应下来:“好,你的戏份我会全部安排到白天,”他指了指合同,用剩下为数不多的耐心催促道:“签吧。”
疑虑全部解决,于是谢远十分爽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还没写完,他那张停不下来的嘴又问了句:“那另外那个男主谁演啊?”
“秦深。”
这名字的突然出现,惊的谢远一愣,笑容僵硬一下,随即重新弯起嘴角。
“那我岂不是要拖他后腿了?”
邵迟并不关心谢远所说的这些,他只有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
“秦深刚刚找你,说了些什么?”
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仔细想了想,觉得不能告诉邵迟。每个人的思考事情的模式不一样,万一邵迟听出什么破绽那可不好。
谢远竖起大拇指,面不改色的撒谎道:“他说,我演的真的还挺好。”
丝毫不见脸红羞愧。
但话语一出,他又瞬间后悔了。
万一等下邵迟去找秦深询问,那他的谎话不就一下被戳穿了?
算了算了,不管这些了。
谢远拎起剧本,准备开溜。“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现在正好十一点,”邵迟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两手反转一番顺势穿上,“说好的,我请你吃饭。”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吃饭,好啊。”
邵迟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他就是眼再瞎也该看出来了。
“想吃点什么?”他推开门,十分绅士的让谢远先出门。
“海鲜。”谢远兴致冲冲的走在前面,头歪回来看着邵迟的动作,却差点撞上等在门外的秦深。
“去吃饭啊,带我一个吧。”
正背对着他们在关门的邵迟脸瞬间耷拉下来,笑容全部消失,愤愤的喘了几下粗气。
所有的不耐烦在转身那一秒又全部消失,像变脸一般,他又重新笑起来,“好啊,一起去,你们马上就要合作了,提前接触接触也是好的。”
“那部戏主角你给他了啊,”秦深不知是看出了邵迟的心思,还是怎么,失望突然挂上眉梢,“算了,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离开前他还留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给谢远:“有什么不懂的来找我,我什么都能教你。”
确实是莫名其妙,谢远还以为他说的是教表演什么的。
但秦深的眼神在邵迟身上停留了会,谢远又觉得这眼神有点不对劲。
“你们吵架了?”谢远指了指秦深,又惊讶的转来看邵迟,茫然无措。
“没有。”邵迟理了理身上衣服,收回注视着秦深的目光,兴致又起,淡淡道:“走吧,去吃饭。”
邵迟很大方,去的高级海鲜餐厅,开包间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还有几十瓶酒。
他的想法是,喝醉了才能坦诚相见。
但他万万没想到,谢远喝了几口酒之后就光顾着吃菜,也不喝酒,也不怎么跟他聊天。
邵迟颇为头疼,这还怎么坦诚相见。
于是他举起酒杯,进行夸大其词的喝酒劝说:“上次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帮我付了钱,我可就要饿死在那个明媚的早晨了。所以今晚你多喝点,我们不醉不归。”
还饿死,有那么严重吗?谢远嘴巴都没停下,连东西也没咽下去,就蹙着眉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再说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把那几十块钱还给我。”
邵迟不禁愣住。他怎么这么实在。
“那就庆祝你加入公司,也为了你以后的辉煌事业,再喝两杯。”
谢远是真的不能喝酒了。之前他是经常喝酒的,但自从有次喝醉,让主人格谢远提前苏醒,并且闯了大祸,他就再也不敢喝醉了。
“真的不能喝,”谢远顺势抢下邵迟的酒杯,“你也别喝了,要不喝醉了,我都不知道该送你回哪。”
这句话又点到邵迟的点了。
他往谢远那边蹭了蹭,可怜兮兮的哀求道:“我能不能去你家住一段时间……我爸妈过来查岗,每天晚上都要教训我一顿,说我这个是不务正业,还收了我的现金和卡,我实在不想回去,我就住一阵,等他们离开了我就回家住。”
他晃了晃谢远的手臂:“求你了。”
“你爸妈管得也太严了吧。”
他说的这些也太假了吧。
就算他爸妈真的会教训他,但收了现金和卡他就真的没钱了吗?他又不是什么要靠爸妈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他可是堂堂总裁。
太假了。
再说晚上主人格谢远会苏醒,万一和邵迟碰面且发生什么冲突,那后果会不堪设想。
谢远可能会把他打一顿。
为防止这等惨事发生,谢远也信口胡扯起来。
“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这两天在忙着搬家,房间里堆了很多东西,很脏很乱,”觉得这些好像还不太够,他脑袋一转又补了句:“我,我的室友们脾气不太好,不喜欢我带别人回家,他们,他们有洁癖。”
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觉得这些应该足够把他吓跑了。
这一段理由比他编的还扯。
但邵迟也没再胡搅蛮缠,乖乖应了声好吧,端起酒杯又想喝一口。
但酒入喉中,他顿觉索然无味。
没有目的的纯洁喝酒,真是无聊。
谢远这边不让去,秦深那边不能去,想来想去,邵迟决定回去见许易。
毕竟许易的地位比他们都重要些。
要是要选一个低头,那还是许易吧。
毕竟按照许易那脾气,邵迟要是再不回去,他一定会越闹越大,最后甚至闹到公司来。
到时候可就很难收场了。
一顿胡吃海塞到谢远吃饱喝足后,他慵懒的靠在沙发上,轻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再拍了拍早就瘫在一旁,难掩失落的邵迟几下,扶着桌子笨拙的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剧本,十分满足的喜笑颜开道:“今天谢谢邵总,那我,先走了。”
他们一顿饭从中午十一点吃到了下午一点。
出门的时候老板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不屑,和歧视。
在餐厅门口挥别谢远,邵迟深深叹了口气,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副生无可恋视死如归的模样,边默默哼唧,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还好他问小刘借了点钱先垫垫屁股,不然他连车都打不起,得靠双腿走回家。
一上车他就愁的闭了眼,在脑海中设想着待会见到许易时会发生的种种场面。
就是因为太过入神,导致他完全没有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车。
是秦深亲自开的车。
从邵迟和谢远进了餐厅开始,他就一直跟着。
他早上问过小刘了,小刘说邵迟根本没交代他撬锁这回事。
所以他就想看看,他今晚又要去哪住。
他特意换了辆邵迟没见过的新车,戴了口罩和帽子,保准邵迟看见他跟踪,也发现不了他就是秦深。
邵迟的车一路开进了小区。
这小区邵迟之前带他来过,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和爸妈一起住的老房子,还说没带别人去过,秦深是第一个。
但其实这房子是许易挑的。许易说不喜欢别墅,说太空了住的不舒坦。非要挑个小套间,说是温馨。
秦深去的那次,许易跟邵迟闹矛盾离家出走了。当时邵迟还没有要挽回的意思,甚至还带了别人回来。
但一天后他就醒悟了,找了个理由随意搪塞了秦深,又跑出门去找许易了。
当然这些,秦深是不知道的。
具体地址秦深记得清清楚楚,于是趁邵迟打哈欠磨磨蹭蹭下车的那段时间里,他抢先一步坐电梯上了六楼,躲在门边的楼梯间里静静等着邵迟的到来。
邵迟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粗心大意。居然到现在都没发现秦深的跟踪。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低眉顺眼的喊了声:“小易,是我,开门。”
楼梯间里的秦深听的一清二楚。
他果然还是带别人回来了。听起来好像还是常住。
没有回应,于是邵迟不死心的又连敲了好几下,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雄壮气势。
许久后门里才响起一道男声,他冷冷讽刺道:“哟,邵总还知道回来啊。”
“小易,你怎么又叫我邵总了,”邵迟急到猛挠了几下头发,他讪讪笑道:“我昨天早上还是被冷醒的,你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
他张张嘴还想说些惨事来博同情,不料许易比他还能扯,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天是你自己睡着了梦游非要睡走廊,我拉你你还要揍我。”
太假了吧。
邵迟翻了个白眼,所有辩解的话无语哽咽进喉咙。顿了顿他还是决定继续求饶。
“小易快开门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两天没洗澡身上臭死了,刚刚我走回来时候还被路过一辆车溅了一身臭水,门口保安还差点把我当成叫花子赶出去。”
许易半信半疑:“真的?”
邵迟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且自带香气的名牌西装:“真的,我发誓我没有骗你。”
我向门口凑近,郑重且严肃的许诺:“我答应你,只要你开门,我就做一个礼拜家务。”
谁料许易还变本加厉:“一个月。”
“好嘞。”
虽然他的语气欢快甚至带着一点期待,但只有天知道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焦虑和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