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半页纸,第二人格在最下面写了下他的安排。
“你紧紧跟着秦深,碰见娱乐圈前辈就打个招呼,别的也不用多扯。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就推掉。”
谢远念那一行字,就像学校念书一般毫无感情。
秦深笑了笑,放下酒杯起了身。
这话他听的多了,每次参加活动,经纪人都会提前嘱咐一大堆。
他轻轻拽起谢远的手,露出几颗牙齿,冲他甜甜笑起:“你今天先睡我房间,里面有浴室,衣柜里有衣服,你挑件自己喜欢的穿。”
真的要住在这啊。还怪麻烦秦深的。
谢远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嘴角随意扬起,就那么笑了出来。
“好。”
声音跟刚刚有些不同,秦深不自觉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被他的笑给吸引了。
“你不该穿这深沉色系的衣服的,”秦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双眸因为深深笑意而眯起,“你这么干净,是应该穿白衬衫的,多合适啊。”
白衬衫,是谢远高中时喜欢的衣服类型。
“那我下次,穿白衬衫来。”
笑意持续挂在脸上,好像他本身就是个快乐的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八年后在桥上再次见到秦深的之后,他才发现,来往路人脸上的薄雾全部消失,周边杂碎声音也清晰传入耳朵。
只有他自己知道,秦深是他的救赎。
而对着秦深笑,并不是什么难事。
关上门前,秦深探出一个头,悄咪咪的看着他:“我准备点外卖,你要不要吃点?”
“点什么?”
他眨眨眼,伸出修长两指比了个剪刀:“小龙虾。”
他点头说:“好啊。”
房间里被子也被换了。
难道是那天他走后,秦深又吐了?
“你不会做饭吗?”
“不会。”秦深靠在门框上,拿手机找着合适的餐厅。
这世上事还真是有来有回,八年前是谢远不会做饭要点外卖,秦深家庭幸福,秦阿姨做饭极其好吃。现在倒好,秦深也变得和他一样了。
想起秦阿姨,谢远边找着喜欢的睡衣,边随口问了句:“你爸妈呢?没和你住一起吗?”
昨晚给秦深挑的花睡衣,他觉得只有秦深能穿出那种感觉出来。
于是他挑了了件白色短袖加黑色五分裤。
“我爸,警察,几年前因,因公去世了,”秦深的声音淡如止水,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我妈待在家乡那边,不肯跟我过来,还说让我以后也回那边去,别在外面搞这些七七八八的。”
四年前,秦爸爸作为警察局局长,亲自加入一抓捕走私团伙行动中,那团伙流窜各个城市,不仅走私而且杀人,城市警察皆连起手来,日夜不休就为了早日抓到他们。
谁知道行动当天,走私团伙中一人逃跑的时候随手抓了身边一男生做人质,想要换条生路。
秦爸爸为了保证人质安全,扔下枪提出用自己换那男生。
交换过程中,男生因为擅作主张,想反手生擒了犯人,但因为动作不利索,且反应迟钝,把情绪化的犯人惹怒,反手一刀刺向了他。
秦爸爸抢先一步,替男生挡了这刀。
刀刺心脏,当场死亡。
男生,就是秦深。
四年前的,冲动的秦深。
这件事后,秦妈妈整日以泪洗面,骂他自作主张冲动人笨,还让他出门自己闯闯,没闯出点成绩别回家。
其实就是变相的赶他走。
于是秦深来到这座城市,签了公司进了娱乐圈,认识了邵迟,一路顺风顺水,四年来人气高涨,直到最近,丑闻被发出来,人气稍微跌了些。
也正是因为四年前这件事,秦深才会得抑郁症。
因为他觉得,秦妈妈欲言又止,吞进嘴里的那句话,是在责怪他。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其实刚刚他说的,关于妈妈的那一段话,全是他自己编的。
谢远的动作停顿了几秒:“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八年前一直听秦阿姨提起的,只在出事那天见过一面的,持着枪威风凛凛的警察秦叔叔,居然……去世了……
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今晚之前,谢远还想着,往后有空一定要亲自去谢谢秦叔叔。
真是,世事难料。
秦深的情绪一下落到最低点,但却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在点完外卖后收起手机,平静的催促道:“洗完澡下楼来,早吃完早睡觉。”
谢远疑惑:“为什么不吃完了洗?”
吃完被辣一身汗,不是还得重新洗一次?
秦深得意的挑了挑眉:“沾着龙虾香味睡觉,那可真是做梦都能流口水。”
离开谢远所在的房间,秦深直奔书房。
他平时是不看书的,书房里放的更多,是他的剧本。
知道谢远要来,他提前把药放进了书房。
倒了杯温水,秦深灌了小十几粒药进嘴里,就着水勉强咽了下去,才让低落难受的情绪缓和了下。
四年前的那天,是他永生难忘的噩梦。每每梦回,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梦里,爸爸一直问他,为什么要自己替他去死。妈妈也在一旁,指着他的脑门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虽然那冷酷绝情的场面只是一场梦。但一旦梦醒,他便觉得现实的冷酷没比梦境差多少。
妈妈极度责怪他,所以赶他出门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没留给他。
没关系,虽然没有照片,但他们的模样还是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很多时候他都想着,当着不孝子算了,把那件事忘了,开始新生活。
但他忘不掉。
尖锐的刀刺进爸爸体内时,鲜血溅了他一身。
每每午夜惊醒,他都感觉身上全是鲜血,血腥难闻,惊悚吓人。
但这种焦虑和自责无处发泄,没人能听他诉苦。
在一起的四年来,邵迟很少跟他聊心里话,他也不喜欢主动跟人揭开这段伤疤。
今天是谢远问了起来,不然他绝不会告诉别人。
也就不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喝完药,他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谢远已经换好睡衣在楼下沙发上等着他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门铃响起,外卖到了。
香味一下把两人肚子里的馋虫叫醒。
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秦深瘫坐在地毯上,把慢慢一大盒龙虾分为两份,“平分,谁也不能多吃。”
但谢远对这龙虾是不太感冒的,随便吃了几个,就换了副新手套,安安静静的开始给秦深剥小龙虾。
导致最后秦深吃到肚子饱涨。
他满足的靠着沙发角,打了个嗝,撒娇一般催促谢远收拾垃圾:“我点的外卖,你收拾下垃圾……大家,有来有回。”
这个用词啊,还真是无力吐槽。
谢远勾起嘴角暗自笑起来,把垃圾扔进门口颇大的垃圾桶里,反过身来,笑意又被全部收起。
他说:“你睡哪?我扶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秦深一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撑着沙发站起来。
像个大肚子走不动路的孕妇。
谢远目送着他进了一楼的房间,自己才谨慎的关好门窗和水电上了楼。
昨晚秦深睡在这,他坐在旁边看着。
才过一天,他就睡了进来。
还真是世事难料。
想来这还极像当年秦深头一次去他家过夜。
秦深睡在客厅的大床上,他则蜷缩在沙发上将就了半夜。
还真是像秦深刚刚说的。
有来有回。
日记本在身边,谢远想了想,决定写点话留给第二人格。
写完日记,伴着身上浓重的龙虾香味,谢远果然,很快入眠了。
半夜被一泡尿惊醒,谢远按亮床头小橘灯,提着裤子就往卫生间跑。
但当他掀开毯子准备钻进去的时候,身侧人突然翻了下身子,把柔软的床轻轻震了下。
谢远的睡意一下消失,身体僵直的拿手机照了照。
是秦深。
他怎么在这?
他不是回房间了吗?
难道是秦深后来又喝酒,喝多了又发酒疯跑错房间了?
他才睡着三个小时,这事情的发展速度怎么跟翻了天一样。
想不通啊想不通。
但那又怎样,将就睡吧。
反正八年前他们就同床共枕过了。
八年前,还是秦深第一次去他家过夜那晚。谢远也走错床,还枕在了秦深的胳膊上。
还好他比秦深醒的早,才没让秦深发现这事。
就当时那种封建时候,稚嫩的高中生还没有开放到能接受同性恋。
要是让秦深知道了,两人见面都得尴尬到死。
一点点橘色的灯光照在秦深脸颊,映出他深邃立体棱角分明的轮廓。秦深朝他这面翻过身来,眉毛耷拉在白皙的皮肤上,如风景画般美好。
谢远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张照,在秦深额上轻轻落下温热一吻,他才心满意足的侧身面对秦深,渐渐沉入梦乡。
次日早晨,准点的生物闹钟把谢远叫醒,迷迷糊糊往旁边伸手摸了摸,想要拿手机看看现在是几点。但却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难道是家里进贼了?
这种奇怪的想法一下把他惊醒了。
双眼一睁,他又觉得奇怪。这贼也不至于睡到床上来吧。
等等……这个,房间,怎么不是家里啊?
他掀开被子去看那人的长相。
居然是秦深!他昨晚在秦深家过夜的?妈呀,他们昨晚做了什么?太劲爆了吧。光速啊。
谢远佩服不已,趁秦深还没睁眼,想悄咪咪的溜走。
刚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便见秦深坐在床头冲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早。”谢远还腹诽着要不要向主人格道一声恭喜,便听见秦深又说:“我怎么在这?难道是我喝醉了跑错了?”
喝醉跑错了?!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故事吗?
谢远撇撇嘴,一下便觉得故事的发展没劲极了。
等下,桌上那个是,日记本?
那可是他的宝贝。虽然是密码本,但他还是害怕有人翻开看见里面的记录。
那就等于他们的秘密要被人知道了。
笑着目送秦深进卫生间漱口,他才敢快步冲过去,把日记本揣进怀里。
谢远这才安下心来。
不知道他昨晚问没有剧本的事。
翻到写着长长一段字的那页,他才读了几行,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读的入迷时,顺手翻到下一页,以为还是剧本剖析,却没想到那是留给他的话。
“活动我去,秦深爸爸去世,你别在他面前提起。别让他喝酒,他会耍酒疯。”
最后一句是,“除了他,对别人我笑不出来。”
这真的是留给他的话吗?
听着怎么像是在炫耀呢?
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上表演课。
进公司时恰巧砰见邵迟,他见到谢远和秦深并肩走着,表情颇有些微妙,复杂到不知其意。
表演课开始,这次少了很多爱豆,秦深和邵迟也没再来旁观。
这次带了日记本来,谢远就索性把老师讲的都记了下来。
表演课结束,谢远边揉了揉写到发酸的右手,边出了门。
邵迟在门口等着他。
“下午有配角试戏,你留下来观摩学习。”
于是他开始思考中午吃什么。
邵迟的手又顺势搭在他肩上:“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公司旁边新开了家法国餐厅,一起去试试味道。”
“叫上秦哥一起吧。”
也没征得邵迟同意,他就擅自冲秦深招了招手。
邵迟也没拒绝,只是见秦深真的过来了,脸色还是稍稍难看了些。
挣脱邵迟的手,他蹭到秦深面前,露出一个颇天真的微笑:“秦哥,邵总说旁边开了家餐厅,一起去吧。”
秦深瞥了邵迟一眼:“好啊。”
法国餐厅果然高大上,干净宽敞,一进去就令人心旷神怡。
桌子是四人桌,谢远主动要求和秦深坐一边,邵迟独自坐一边。
没吃几口,邵迟就说要上厕所,躲卫生间里抽了根烟。
烟雾缭绕,熏到他自己都咳了一声。
掐灭烟蒂,扔进马桶里,他走到水池边仔仔细细的洗起手来。
反正当着秦深面,他不太好和谢远说话,还不如晚点回去。
但他没料到的是,秦深也跟着他进了厕所。
在他终于洗完手,预备出厕所的时候,躲在门外的秦深听见脚步声进了门,双手撑着墙壁,把邵迟堵在墙壁和他的怀中。
“你对那个谢远挺好,是不是,”秦深挑了挑眉,嘴巴贴在他耳边,双眸眯起,嘴角轻抿,似笑非笑的说:“是不是看上他了?”
问的这么直接,令邵迟猝不及防。
他讪笑两声后,脸上挂上凝重与点点愤怒,他一把推开秦深,眉头紧紧皱起,眸中散发出冲天的怒火:“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欣赏他的天赋,他面试时候的那段表演打动了我,我们可是恋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彼时他还不知道秦深发现了他和许易的事。
秦深无声冷笑一下,也不准备戳穿他的谎言,并且拿出了专业演戏的水平,双眸瞬间噙满眼泪,垂头丧气了片刻,才冲过去搂着邵迟的脖颈,低声啜泣起来,哭腔浓重,哽咽着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还找好下家,准备无缝衔接了。这些天,我真的,很想你。”
这些话他自己听的都快吐了。
秦深趁着邵迟看不到他表情,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而邵迟想的却是,这秦深还挺聪明,把他的心思全猜到了。难道是他冷暴力太明显了?
不行不行,至少搞定谢远之前,还不能分手。
反正秦深不会主动告诉别人他们的恋情,什么时候分手都无关紧要。
不行,谢远那边他得加快速度了。
邵迟轻拍了下他的背,颇显深情的低声安慰道:“我也很想你。”
这五个字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他实在没有耐心了,于是扯了个理由,慢慢推开秦深说:“好了好了,我们先出去吧,等下谢远该怀疑了。”
其实谢远忙着吃,才懒得管他们。只是吃着吃着,看他们一并从厕所的方向出来,好像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们搁厕所里又吵架了?
算了算了,他们的事轮不到他管。
谢远低着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一直挨到这顿饭结束。
下午一点,剧组角色面试正式开始。
到场的有邵迟,秦深,导演,和制片人。
还有坐在秦深身边,看起来颇为心虚的谢远。
第一个面试的,是小云。
来面试的几个女生演的都很好,哭得恰到好处,情绪也清楚明显的摆在脸上,谢远还看得入戏,差点为他们鼓掌出声了。
也不知怎的,一个两个都跑来问他的意见。
坐在他身边的秦深是顺口一问,邵迟则是把头探过来问他。
他只是过来观摩学习的啊,怎么还问起他的意见来了呢。
于是他真挚的点了两遍头,说了两遍好。
忙到下午五点,暮色四合,天色稍稍有些昏暗,于是秦深差谢远去开灯。
谢远不知道这事会忙到多晚,也不知道主人格什么时候醒过来,五点之前,他就在日记本上写了几行字交代了下现在的场景,还把日记本紧攥在手里,生怕他看不见。
就这短短几步路,谢远走的极其缓慢,热血自脊背贯上头顶,他迷迷糊糊的闭上双眼,按亮灯之后,顺手撑着墙壁缓了一会,随即,意识逐渐消失,主人格觉醒。
这是第一次,在有人的地方转换人格。也是第一次,下午五点就苏醒了。
要是以后越来越早,那第二人格会不会逐渐消失?
谢远顺着声音转身看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人?
一股恐慌感自心底升上来,他差点就迈开腿往外跑了。
可秦深也在这,他还答应了第二人格,说晚上会去参加电影节。
不能走。
谢远迈开腿僵硬的走向秦深,双腿配合的极度失败,好像两只脚根本不是长在一具身体上一般。
他刚走到一半,坐在中间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便笑着对他说:“五点了,你和秦深先回去,准备准备晚上电影节的事。”
也就是说,不用待在这了。
他呆滞在原地,等着秦深走向他。
那些等待面试的人都坐在门外等着,谢远站在门口,便能听见其中两个八卦男生的交谈。
“听说了吗,男主内定的是那个,谢远。”
“谢远?什么来头?演的很好吗?”
“好个屁,面试那天我看了下他演的,也就那样。”
“签合约的时候,他跟我们都是分开签的,指不定是走了什么后门呢。”那人轻蔑的笑笑,翘起个二郎腿叹了口气。
“噢对,我中午还看见他和秦哥邵总一起吃饭来着。”
“不是说秦深和邵总有关系,那谢远去干嘛?”
“小白脸第三者吗?”
两个人有来有回的激烈讨论着,最后还大声笑到停不下来。
谢远和秦深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听完了整段话。
谢远缄默着,心底一阵复杂。
倒是秦深先开口打断他们热烈的笑意:“聊的挺开心啊?”
两人瞬间像触电一般站起来,面面相觑,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深倒也没有特别生气,但听着这话总归还是不爽的,只好稍稍出言教训了几句:“有这时间,不好好磨练下演技,净往背后嚼舌根,还是两个男人,怎么嘴巴这么碎呢?以后进了娱乐圈,嘴巴再碎,得罪别的一线大牌,后果可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
甩下这段话,两人已经像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脸色惨白难看。
秦深快步略过他们往前走,没听见谢远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催促道:“谢……”
刚吐出一个字,便见谢远攥紧拳头,朝刚刚那个说秦深和邵迟有关系的人脸上猛挥了一拳。
一拳便将那人打到摔在地上。
周边惊呼声骤起。
他们可以说他,但不能说秦深。
一句都不行。
谢远这幅冲动的模样,让秦深一下子觉得看见了自己。
要不是看着这些人都是新来的,秦深真的也会一拳打过去,给他们点教训。
但谢远这样,太冲动了。
秦深终于明白了经纪人在得知他打人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了。
秦深嗤了一声,差遣着身边几个看戏的男生,急匆匆的说:“送他去医院。”
人被扶走,看戏的人也全部散开,秦深才有空把谢远拽到一边,低声教训起来:“为什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