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清冷声音刚吐出一个字,想起第二人格嘱咐他的话,谢远又挤着嗓子用颇尖锐的声音说:“说你。”
短短三个字,却令秦深震惊了许久。
他们什么关系,谢远居然因为他被人说了几句而动手打人。
没道理啊。
秦深将手揣进裤口袋里,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从窗户外洒进来,照在他身上,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谢远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低着头缄默不语,不敢吭声。
耳朵竖起,他听见秦深语重心长的说:“你还没出道,不能学我,暴力落不得好下场,以后你想揍什么人,我来。”
他习惯做个动手打人的恶人,再多几次也没关系,在网友眼里都一样的。
但谢远不一样。
他像是初升的太阳,应该有很好的未来。
他说:“走吧。”
经纪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了,接他们去的是辆大型房车。
电影节大咖云集,像秦深这种容易惹事的性格,在圈内对手很多,万一电影节上台前出了点什么事,那可就难看了。
秦深有电影提名最佳男主角,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事。
这还是谢远第一次坐房车。
里面坐着几个化妆师,摆着十几套西装,供两人挑选。
车开始缓慢行驶,向着这座城市,最喧闹最激动人心的会场开去。
秦深率先选了件酒红色西装,去房车末尾的小床上,拉起床帘换上。
白衬衫打领带,酒红西装显得整个人无比年轻朝气,帅气极了。
秦深坐在镜子面前,等着化妆师为他化妆。
他侧头看了眼谢远建议道:“要不你就穿那身白色西装吧。”
白色显胖,特别是白色裤子,会显得腿尤其粗。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的。
谢远自然知道这些,他只是拎起西装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的身材,觉得自己应该是撑得起这个颜色的,于是他去换了。
秦深点点头,暗自骄傲着自己的眼光。
谢远虽然健身过,但却没有多少肌肉,依旧很瘦,即使穿着白色裤子,但在直筒裤型的衬托下,还是显得又长又细。
秦深满意的说:“这可不就是所谓白马王子吗?”
平时谢远的头发都是平顺的耷拉下来的,虽然每天早上都会洗头,但洗完最多用手扒拉两下,没有半点造型可言。
化妆师想了想,给他弄了个可爱卷发,淡妆,加上脸颊苹果肌部分打的橘色腮红,显得十分慵懒可爱。
谢远对着镜子,十分不喜欢自己这个造型。
羞耻心在身体里炸的粉碎,但他却不懂怎么出言拒绝。
事已至此,算了算了。
谢远暗暗叹了口气,眼神停在秦深身上。
秦深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酷,中分发型加金色链条眼镜,嘴角稍稍歪起,酷盖气质尽显。
公司和电影节主办方商量过了,他们走红毯时没有女伴,要么挽着对方走,要么自己走自己的。
公司当然是让想谢远跟着秦深多露脸,让大众知道承星要开始捧谢远了。
造型方面全部结束,叶姐最后再叮嘱了两人一遍:“多笑笑,少跟别人起冲突,秦深多照顾着点谢远。”
谢远茫然的看着秦深,点了点头。
车门打开,助理率先下车,差使保安把蜂拥而至的秦深的狂热粉丝拦得死死的。
秦深活动了下脸部,摆出专业假笑出来,跟着下了车。
周围粉丝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能被听清的只有两个字。
“秦深。”
秦深虽然身陷暴力门,但他的人气还在,诸多死忠粉还在。
他礼貌周到的朝两边粉丝挥手,给两边的媒体投以最热烈的微笑。
谢远跟在他身后下车,脸僵僵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面前这些完全没经历过的场景,令他恐惧加倍。聚光灯一下接一下,闪的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秦深停在红毯入口,抬手笑着冲他招手。
周围嘈杂人声好像一下安静下来,眸中只有秦深。
他激灵一下,疾步朝秦深跑去。
秦深主动挽住他的手,两人共同踏上了红毯。
他突然想起高中时的那次升旗,所有的鲜花掌声和众人的注视,都放在他和秦深的身上。
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亦然。
从始至终,谢远的身边都只有秦深。
红毯这一路,谢远走的极为恍惚,像走在他们的婚礼红毯上一般。
记忆和现实交叠,他差点快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秦深把嘴贴向他的耳朵说:“我总感觉在哪见过你。”
他们的确见过。只是他忘记了。
没关系,就算他不记得过去所有,但八年前,有全校人为他们做见证,从高一到高三,再加上高中附小的几百个人。那天国旗前的一千多个人,都见过他们少年时候,情感刚刚发芽的稚嫩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今天一般。
时间有去无回,过的可真是快啊。
行至红毯中央的签名板前,礼仪小姐递了两支笔给秦深,秦深留了一支在手中,一支递给谢远,拔开盖子,甩了几下,扬起下巴,潇洒的在签名板上签下秦深二字。
谢远一直盯着秦深,导致自己一抬笔,也差点签了那两个字。
还好反应快,当场改成了谢远。
名字签完,笔也还给了礼仪小姐,秦深便带着谢远快步小跑着进了会场。
本来还应该有个媒体拍照的环节的,但他看谢远不太适应,便主动放弃了。
这要是给叶姐知道了,又得说他放弃了个露脸的大好时机。
沾了秦深的光,谢远才得以坐得离舞台非常近。
兴奋激动只是一点点,更多的是胆怯抗拒和冷漠。
以至于旁边人朝他打招呼,他都视若无睹的躲开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尴尬的笑笑,还是娴熟的报上自己名字。
他真的不擅长交际,那次能耐心的跟喝醉的秦深说那么多话,简直是奇迹。
他只好身体贴近秦深,怯懦的低着头,双手乖乖揣进口袋里,对身边来往的人都不关注,只用余光一遍又一遍的偷偷扫视着秦深,没有半句话想说。
晚上七点半,会场位置全部坐满,两位主持人拿着话筒笑嘻嘻的上台,宣布今晚的电影节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但典礼一般没有这么快直入主题,还得把在座有名的人大多cue一番,再七七八八扯点别的,才顺着耳机里导演的指示,开始公布今晚的第一个奖项。
最佳编剧奖。
时间过得很慢,谢远坐立不安,不知道这典礼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他浑身微微颤抖,秦深就是瞎了眼也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秦深伸手用力掐了掐他的脸,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佯装苦涩的叹了口气说:“我提名的那个奖还不知道得拖到多晚,我都快饿死了,”他的眼睛泛起亮光,“要不我们先走吧。”
大庭广众之下,先走就是对这次活动的不尊重。
谢远就算不知道娱乐圈行情,但也懂得些人心。
自然也知道秦深是想缓和他紧张的情绪。
他低头敛眸,小弧度摇了摇头。
每个座位底下都放着一瓶矿泉水,秦深开了一瓶递了过去,嘴巴贴近他的耳际,压低声音说:“叶姐这次让你来,是想让你跟着学习学习,以后你也要上台的。不可能每次都有我带着你,你也要自己面对的。”
谢远呆滞了片刻,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左脚绵软无力的摩擦着地面,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憋到涨红了脸,谢远都只点了点头,再往秦深那边挪了挪,挪到两人的手臂紧紧贴在一起,中间没有一丝缝隙。
坐在旁边的人都是单独的“人”,就他两个是紧贴的“从”。
见他情绪没有丝毫缓和,秦深一张嘴没停的继续叭叭起来:“我参加过很多颁奖典礼,每次都是这点流程,最引人瞩目的永远放在最后……”
他兀自暂停了这个话题,正了正坐姿说:“你不会是感冒又严重了吧?”
他这个可比感冒严重多了,有点像,自闭症吧。
但自闭症是会对世界失去感知。但他没有,他正常感知世界,只是不想和世界沟通,于是他大部分时间都选择放弃沟通。
没必要和每个人都交流一番。大家都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不想结交不想说话就不说,没必要为了迎合别人而强迫自己善言辞善沟通。
没必要。
这是他的想法。
但他又觉得第二人格应该不是这么想的。
谢远掏出随身携带的耳机,放了首安静的音乐,把身体重心往秦深身上靠,缓缓闭上双眼。
面前一片漆黑,耳边嘈杂声也被选择性阻隔。
一瞬间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好像只有他和秦深两个人一般。
谢远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均匀,好像睡熟了。
秦深见状,身体僵直不敢动,绵长的呼吸洒在他裸露的脖子上,酥痒难耐,但他又不敢躲开,只好拿手抵在脖子上,动作怪异,无奈的把头转向另一边。
谢远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晚上九点,终于到了最佳男主角。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还是闭眼假寐,谢远竟然掐着时间悠悠醒转,绷直身子靠着靠背,收起耳机,心脏砰砰跳,安静又紧张的听着颁奖嘉宾隆重又肃穆的宣布:“今晚的最佳男主角,他就是……”
聚光灯一瞬从台上转移,招到秦深身上,余光落在谢远身上。屏幕上照出他们两人的脸。
适时,嘉宾报出获奖嘉宾:“秦深。”
屏幕上的投影消失,开始用一段视频夸耀短暂介绍下他的成绩。
秦深一直走的都是实力派路线,出道四年多,拿过好几个奖。
今天提名的这部电影,他在去年的另外一个电影节,也拿了个最佳男主角。
今天这个,不过锦上添花。太过高兴激动反而显得很low很做作。
于是秦深只微微笑起,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上台,接过沉重的奖杯,对着话筒说着早在另一个电影节就说过一遍的获奖感言。
身侧座位空了,胆怯本该加深的谢远,却意外的有些惊喜与骄傲。
掌声四起,其中鼓的最响的当属谢远。
所有激动都被敛进心里,谢远拿起手机给秦深拍了几张照。
手机像素不好,拍不太清。他却也视如珍宝。
万人瞩目的明星,他思念了许多年的,自带光芒的耀眼的,足以照耀他晦暗的前半生的人,近在咫尺。
他一瞬竟差点泪目。
秦深说完感言,把奖给了在台下等候的助理,回到了谢远身边。
“很快结束,我们马上就能走了。”他瞧着谢远久违的笑容,惊讶的眨眨眼说:“我还以为白天那个笑眯眯的谢远被人偷换了呢,看你笑出来我也就放心了。”
他刚刚,笑了吗?
谢远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只有眉梢还微微上挑。
他白天和夜晚的反差这么明显吗?
以后还是别掺和第二人格的工作吧,也尽量少出现,别占着他的时间。省的被看出来,影响他的演戏生涯。
“感冒。”
他心虚的出言辩解了一番。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却是他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半个小时候,颁奖典礼正式结束,在座几百个人如潮水一般往唯一的出口挤过去,只有谢远和秦深两人还坐在位置上。
秦深的意思,是怕现在挤过去,会让谢远的感冒加重。
前言不搭后语,反正就是担心谢远。
两人也是最后出门的艺人,红毯早就被收起来了,围在两边的记者也所剩不多。
夏风温和,秦深却隐隐觉出了点萧条。
在外面等着两人的有两辆车,房车和法拉利。
法拉利的车牌号秦深熟悉的很,毕竟他坐过很多次。
是邵迟的车。
他来接谁的?
两人停在邵迟的车前,见他从车内探出头来,“谢远,上车,有点事跟你说。”
谢远面露疑惑。这人是谁?
秦深双手插进口袋,阴阳怪气的调侃:“邵总怎么不把我们一并接回去呢?”
邵总?
谢远从秦深身后稍稍探出小半个头,“邵迟?”
是下午那个男生说的,和秦深有关系的邵迟吗?
邵迟点点头,“上车。”
缩回脑袋,他躲在秦深身后,怯懦的扯了扯他的衣角,想叫他帮帮自己。
秦深好像感知到他的逃避一般,把谢远往旁边房车上推,双肩一耸,双手挽起说:“他不舒服,要去医院。有事以后说。”
两手一甩,他微微有些失落,反身也上了房车。
正巧听见叶姐在对谢远报着明天的行程。
“明天上午表演课,下午练习武术。”
谢远找出放在车上的日记本,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
秦深刚上车,顺口应了声好,叶姐锋利的眼神便扫了过来,盯得他无比心虚。
“跟邵总吵架了?”
刻意躲避这个话题,秦深愣了会,挤出一道颇难看的笑容去看谢远:“你家在哪?要不要去医院?”
谢远摇头,结结巴巴的报出地址。
她叹了口气,像年迈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起来:“你再跟他搞不好关系,很快这公司就要联合起来排挤你了,姓高的可虎视眈眈的盯着你这承星一哥的位置。你可得自己考虑清楚,别再任性了。”
车上只有他们三个,还有前面开车的助理。都不是外人。
秦深瞥了低头的谢远一眼,双眸复杂,缄默许久后才淡淡开口:“我知道。”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叶姐,他不想再续约的事了。虽然她现在处处为他着想,但利益当头,一但她知道他要解约,说不定会跑去告诉邵迟,和他联合起来把他名声搞臭,再用尽手段逼他留下。
而坐在一旁默默无闻的观众谢远,掏出日记本又加了一句。
“问问邵迟他和秦深是什么关系。”
想起傍晚那男生说的小白脸第三者,他又加了句。
“你和邵迟什么关系。”
叶姐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车顶,“还有那个药,记得按时吃?有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知道。”
谢远报的地址很快到了,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句话。车停在一百五十米外的巷子口,进小区那段路没有的路灯前段时间坏了,还没有人来修。
天地一片黑暗,谢远没有拿手机照明的习惯,只能挨着墙角,凭借微亮的月光慢慢走回家。
路边一片安静,静到身后突如其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全部落进他耳朵里。
那人快步跑到他身后,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没有朋友,而这个脚步声也显然不是秦深的。他记得秦深的脚步声。
所以这个是……坏人?
谢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敏感。也许只是个问路的人。
他压抑住想反手挥拳的冲动心理,还想回头去看看是谁,但又想起来一片黑暗他是看不清的。
脑袋里闪过诸多念头,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下一秒便被那人反身压在墙上。
那人比他高些,居高临下的拿手压在他身前,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但下一秒气氛反转,他哭腔浓重的说:“你躲着我干嘛?”
这个声音,怎么跟刚刚那个邵迟一样。
“邵迟?”
就因为刚刚没有上他的车,所以特意溜过来揍他吗?
“放开,”他边弱声控诉,边用力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束缚,“明天,说。”
他要找的应该是第二人格。
邵迟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所有悲伤情绪哽咽在喉咙,“等不了明天,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会让你很为难,你甚至会觉得很恶心,但是我忍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用感觉难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
这一长段话把谢远惊到忘记反抗,身上所有动作全部停下,瞳孔放大,不知所措。
邵迟一向是觉得深情过后可以直接霸王硬上弓。
于是趁谢远呆愣的空隙,他低头想在谢远唇上落下浅浅一吻。
但没想到的是谢远突然反应了过来,并且极其反感他的行为,于是动作不经过大脑,直接一拳挥了上去。
邵迟吃痛的捂着被揍的左眼连连后退,还没来得及当面指责他,谢远便一溜烟的快步逃走了。
气的邵迟原地踢飞了脚边一个易拉罐。
不同意就不同意,打人干嘛。再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他怎么这么没礼貌。
刚张牙舞爪的在背后骂了谢远一顿,正准备悲壮的带着伤离开,没想到谢远又躲在黑暗里回来了。
“你和秦深,什么关系?”
声音从邵迟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生怕又挨揍,于是他识相的躲的远了点。
这问题把他又吓到心里一惊,整了整情绪,他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他,老板。”
老板二字还是停顿了下。毕竟他之前对秦深的好感也不是假的,还有那些相处的画面都历历在目。
只是新旧交替和权衡利弊之下,他决定放弃秦深。
等秦深续约后再提分手,之后依旧给他最好的资源,但大路朝天,两个人从此各走一边。
前提是秦深不在这段时间闹什么幺蛾子。不然他怕是会改主意,放弃和秦深续约。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远也不去深思他有没有撒谎。想了想决定告诉他自己傍晚做的事。
“傍晚,有人说你,你和秦深,有关系,我打了他。”
话语断断续续的,邵迟一瞬间以为他是个结巴。
傍晚谢远他们刚走,邵迟就得到第一手消息,知道了谢远打人的事。
他还以为谢远是为了秦深出的手。但听谢远刚刚的话,好像是为他打的人啊。
他当然不知道谢远说话前没有考虑这么多。
就像谢远不知道他这么自恋一样。
谢远一溜烟的又跑了,这次他没有回头。
回家把刚刚写的质问重重划掉,又在下一页添了一行字。
放下笔的一瞬间,疲倦席满全身,他堪堪睡去。
早晨七点,温暖的阳光照在谢远脸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后,他伸手去拿日记本。
昨晚颁奖典礼发生什么了呢。
翻开日记本之前他还笑嘻嘻的很是期待。可看了几行之后,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双眸瞪大,把日记本凑到眼前,震惊之意极度明显。
上面写着,“我打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