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叭叭的说了一大堆,谢远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聒噪不已听不下去,还想拿手把两边耳朵堵起来。
但他又觉得那样太伤人心了。
于是苏澈继续单方面叭叭起来:“你说你走路看什么手机呢?看个什么新闻……”
刚刚被车一撞,谢远拿在手里的手机也啪的掉在地上。苏澈捡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秦深的那个新闻,半夜就被全网爆了,你居然才知道。”苏澈自觉口渴,倒了杯水灌进喉咙里:“再怎么好奇都不应该走路的时候看手机,多危险啊,要是我踩油门再用力一点,踩刹车再慢一点,你可就要当场死亡了。还好我……”
“什么新闻?”
他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来,只有秦深的名字能让他一下精神大作。
苏澈诧异的点开自己的手机,翻到热搜递给他:“你刚刚不是看了吗?”
谢远没理他,接过手机兀自看了起来。
文字不算长,倒是那段视频,让他陷入了沉思。
秦深和邵迟分手,为什么会被人录下来?还借此攻击秦深,是谁干的?
片刻后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名字。
顾廷。
“医药费是我付的,你住院这几天我也会在旁边守着,你放心,我是个负责的好男人,你是我撞的我肯定负责到底,”他双手合十虔诚的朝谢远一拜,“你可千万别起诉我,我不想坐牢。”
谢远无语,目光都不挪转半分,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的兴致倒是半分不减:“哎,你叫什么名字?”
谢远终于懒洋洋的搭理了一句:“谢远。”
秦深很快赶到医院,打断这次不太愉快的交谈。
“谢远。”秦深的面色焦急,在见到他蹭的一下翻身起来的时候尽数消失,“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车撞死了。”
随之赶来的还有叶姐。她掐了掐谢远的耳朵,插着腰咧嘴骂道:“走路还看什么手机?开拍在即,万一你撞断个手脚,整个剧组都得等你,你知道那样会损失多少钱吗?”
主人格谢远并不认识叶姐,他没来由的觉得恐惧,但心底又极度清楚,知道这是第二人格的领导,他不能露馅。
但他还是往秦深身边挪了挪,低着头装着无辜。
苏澈就坐在一旁,略显尴尬的暗自腹诽着。
这个谢远认识秦深,这个女人还说什么,剧组,开拍,这谢远也是演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噢想起来了,前几天秦深参加电影节,颁奖时候投在大屏幕上,那时坐在秦深身边的,就是谢远。
妈呀,他居然秦深的朋友面前乱嚼舌根,完蛋了。
扫了眼旁边如坐针毡的苏澈,秦深礼貌的伸出手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秦深……是你把他送来医院的?麻烦您了。”
苏澈突然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擦了擦额头冷汗,他站起身来伸手回握,干笑两声说:“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开车技术不精,才不小心撞到他了,应该是我要赔礼道歉才对。”
他掏出一纸袋的钱双手捧着递过来,半弯着腰垂头道:“这是我一点心意。”
叶姐没个好脸色,当即欲发脾气,被秦深伸手制止了。
秦深为谢远盖好被子,倒了杯水转头递给叶姐,欲平复她的生气。
把钱往苏澈那边推了推,秦深摇摇头,大大方方的笑道:“本来他就有错,你也不用太自责,这钱就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话是平常的话,但苏澈却莫名听出了驱赶信号。他把钱收回口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比出了一个数字六放到耳边,“今天非常抱歉,那我不打扰了,有事打我电话。”
秦深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名片,眼底并无笑意。
苏澈一走,秦深便为谢远上演了变脸,掐着他削瘦的脸颊恶狠狠的问:“下次还敢走路时候看手机吗?”
谢远乖巧的摇了摇头。
其实这根本不管他的事。他是从来不会走路时候看手机的。是第二人格的错,都怪他。
实话实说,白天苏醒真的让他很不习惯,一想到待会也许要面对更多的人,他就害怕。但只要能见到秦深,再不习惯再害怕,他都能克服。
事情办完,邵迟打算回家了,但总裁专用电梯刚下到十七楼,就被人按开,打断他的思绪。
是助理,他高举着手机,弯着腰大声喘气:“邵总,您的手机打来的电话,找您的,他说他是许易。”
许易的电话……邵迟一把夺过手机,脑子清醒过来,觉得电梯里信号不好,转头出电梯去了窗户边。
窗户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盆绿植,是许易喜欢的三叶草。窗外吹过凉爽的微风,就着温和的阳光,简直是沁人心脾。
即使许易主动打电话过来,但他还是不能确定,这是主动示好,还是忍不住打电话过来骂他的。
他拿出了此生最好的态度,谄媚又带着点心虚的主动出击:“小易,中午吃什么啊?”
“我没去买菜,中午你去外面吃一点吧。”许易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情绪不太高。
邵迟的话里带着点期待和恳求:“那我打包回家,我们一起吃。”
“邵迟,”许易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平淡的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刚刚我妈给我打电话了。这消息传的很快,她都知道了。她还知道秦深的老板叫邵迟,知道了你背叛我,出轨的事。”
邵迟的心一沉,他最害怕的事情好像就要发生了。
许易的语气逐渐悲伤凉薄:“她还说,她早就说过的,男人不可靠,说你当初能绞尽脑汁骗到我,以后也会用这些手段去骗别人。她说,既然如此,要我算啦,别纠缠了。”
邵迟的心彻底沉到海底,和外面的和煦阳光成了反比,他的瞳孔极速放大,结结巴巴的问:“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许易说:“我想回家了。”顿了顿他喃喃补充道:“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看。”
十七岁时初见邵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好像在昨天。
眼前像播放电影一般,一下闪回到十年前。
那天许易捧着书坐在学校操场飘着花瓣的树下,迎面掀过来一阵风吹乱了他的书,他忽觉疲惫,抬头朝前看去,便瞧见邵迟身着白衬衫,滑着滑板朝他滑过来。
那时邵迟的手里揣着一卷全校成绩表,停下滑板,把成绩表竖着在他面前摊开,指着自己的名字,骄傲的说:“我听说你不喜欢和差生交朋友,我期中考试全校第二十名,怎么样,交个朋友吧,我叫邵迟。”
其实那时许易不是不和差生交朋友,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欢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但他却慢慢习惯了吵吵闹闹的邵迟,还在十年前的夏天末尾,不顾妈妈的反对,答应和他交往。
这一交往,就是十年。
许易突然低声笑起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那个名次是抄来的,但我没有戳穿你。”
像后来很多年里,许易知道了邵迟很多秘密,却依旧没有戳穿。
他揩去眼睛里的泪水,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镇上看看。”
去看看十年里,他们遗失的美好记忆。
邵迟幡然醒悟,慌乱的快步进了电梯,说:“那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回家,我们一起回去。”
电话那头许易好像还说了什么,但电梯信号不好,邵迟没能听清。
他嚷嚷着“喂”了好几声后,电话被突然挂断。不知是因为没有信号被卡断的,还是许易主动挂断了。
等他赶回家里的时候,却发现家里一切照常。
门口摆着拖鞋,水果摆在茶几上,餐桌上摆着昨晚吃剩下的菜,桌角放着邵迟的手机,阳台上的洗衣机还在咯吱作响,电视机前放着一杯水和遥控器,就好像人才刚刚离开,稍后还会回来一样。
但邵迟却失魂落魄的,觉得许易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翻开自己的手机,里面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数据都被恢复。
手机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变化。
许易没有动他的手机。
邵迟的眼眸一暗,手脚慌乱的从储藏室找出行李箱,嘴里喃喃念着:“装衣服,追过去,回镇上……”
刚把行李箱摊开放到床上,他便眼尖的瞧见了床头柜上放的礼物袋。
这是……许易留给他的。
他脚步沉重的走了过去。
里面是两个戒指盒。再把盒子打开,拿着戒指仔细打量了一番。
戒指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一个是sc,一个是xy。
袋子里还有一小本书。
邵迟把戒指装好,平复了下心情,学着当年许易的常用动作,一手捧着书,缓缓打开。
“爱丽黄金祝您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这是……婚戒。
下面还有一行,字迹娟秀,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许易写的。
“十周年快乐。”
许易今早推脱秦深的情侣对戒,就是因为他早就买好了戒指准备送给邵迟。
在十周年之前就下了订单,昨天才做出来。
邵迟想起来秦深说的,十周年那天晚上,许易跟着他出去,见到了谢远,还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即便如此,许易还是在回家途中给他买了西装作为十周年礼物。
而他却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来不及做。
人可不就是这样,偷腥没被发现时沾沾自喜觉得万分侥幸,一旦被发现,却又追悔莫及。
邵迟捂着脸,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更多难过在于,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准备和许易结婚,准备以后一生都只守着许易一个人。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追过去了。
电话里他没有听见的,许易说的,那短暂的那一句是:“十周年快乐。”
许易坐的计程车还没开到机场,他买的是今天最后一趟飞往小镇的航班,在晚上八点。
他给邵迟那么多信号,其实是想让邵迟过来找他的。他也只是想给邵迟一点教训,让他心慌一阵。
许易就坐在候机室门口的显眼的位置上,只要邵迟一进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今天的天气时好时坏,上午晴了一阵,这会又阴郁的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来。
起初大家还不甚在意,都冒着小雨奔流在不息的人流中,后来雨越下越大,大到能模糊许易的视线,还带来刺骨的寒风。
晚上七点四十,机场随处可见的音响开始通报,催着他登机,他紧攥着手里的机票,恋恋不舍的拉着箱子冲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会。
也许是大雨的缘故,机场外来往的车辆并不多。
没有一辆是邵迟的。
大屏下着最后通牒,告诉他即将停止检票登机。
他终于认命,失望的攥着机票登机了。
许易终究没能等来邵迟。
经医院检查,确定谢远没有内伤,便让他出院了。
公司还有事,叶姐就先走了。
没有记者知道秦深跑来医院躲了一天,所以他们回家途中还比较安静,没有不速之客。
明明是谢远被车撞,却是秦深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完全没想到要先送伤患回家,还要谢远在身后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刚走到一半路程,雨就停了下来。他收起伞,乖乖跟在秦深后面,想问问秦深和邵迟的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远一路跟着秦深到他家门口,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推门进屋。他竟然还有点不放心。
二楼灯亮起,秦深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他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
但他看不见秦深现在正在做什么。
进屋后秦深直奔房间,灌下十几粒药后,掏出了手机,准备看看网友的评论。
他就是有点犯贱,明知道那些都是骂他的话,他看了会难过自卑,但却还是要点开看,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万一呢,万一没人骂他呢?
可他终归实现不了这种侥幸。
他这条八卦的热度持续不断,过了十四个小时,依旧被顶在热搜第一。
点开热搜,下面的评论都如他心里所想。
“居然和男人在一起,恶心,还是小三,呕……”
“跟男人在一起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女生哪里不好?”
“我真的没办法想象,一边跟男人在一起,一边对女友粉那么热情,太恶心了……”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他起初的反应是气愤。
他性取向什么样的跟他们有关系吗?要他们想象?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
但气愤消散,最后只剩下自卑。
他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对啊,为什么他会喜欢男人呢?明明他大学时候,学校校花围着他,他都会觉得很开心。
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邵迟呢,被他掰弯,还心甘情愿做下面那个。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四年前,他和邵迟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陷入无尽的自暴自弃中。那时候是邵迟虽然不知道秦深经历过什么,但他却阻止了秦深一次自杀,他还跟秦深说,“人生下来都是个自带亮光的发光体,你会有很美好的未来,何必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全盘否定。”
那时邵迟还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你跟着我,我捧你做大明星,保证有千万个人追着你,求你看她们一眼……”
虽然是为了公司利益,才想着挖掘秦深这个面容姣好的苗子,但后来邵迟也确实沉迷过秦深一阵。所以后来他们才会在一起。
可是他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骗了他的感情,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偷偷骂他蠢。
是了,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果然应了那句话,深爱且沉沦到无法自拔的就是输家。
秦深是,许易也是。
手机铃声蹭的一下响起,打断了他沉重的思绪。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邵迟的电话。
“出来,我在你小区门口。”
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很像绵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邵迟大晚上的来找他干嘛?难道是白天没打够晚上继续?
他忽的爬起身,扶着楼梯快步跑下楼,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门外谢远察觉到他要出门,偷偷躲在了阴暗处,看他穿着短袖和拖鞋急匆匆的往外走,他便也跟了上去。
小区门口有个明晃晃的路灯,路灯下明晃晃站着的就是邵迟。他手里拿着个啤酒瓶子,醉醺醺的,整个人都站不稳,脚步踉跄着,还偏要朝秦深走过去。
谢远一路跟到小区门口,见来人是邵迟,便侧身躲在了黑暗的墙边。
他们不是分手了吗?邵迟还来干嘛?
谢远撇了撇嘴,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邵迟这次来的目的倒是和秦深想的差不多,确实是来揍他的,但不是因为上午没打够。
虽然喝醉,但邵迟还是精准的抓住了秦深的衣领,脸颊因为喝醉而绯红,额头几根青筋暴起,被泛红的额头映衬着,特别明显,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好像要从里面喷射出熊熊烈火来一般,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像个怪兽,他歇斯底里的高声吼道:“今天你到底跟许易说什么?是不是你让他离开我的?是不是你?”
所以他今晚来找他就是这个事?等等,许易离开他了?所以他才喝酒,还出来找他发泄。
今晚秦深的自卑本就无法消散,邵迟却不合时宜的来雪上加霜。他的哭意本就浓重,现在被他这么一搞,眼角一滴泪直接掉落,划过脸颊。他没有反抗,只是闷闷答:“我没有。”
邵迟是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的。眼前一阵恍惚后,他继续扯着嗓子骂道:“你少在这跟我装可怜。许易走了,肯定是你搞的鬼,绝对是你,不然他怎么舍得离开我……我们在一起十年,十年来他再怎么生气,都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悲从中来,他愈渐难过,松开掐着秦深领子的手,他瘫坐在地上,酒瓶扔在一旁,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他怎么,就离开我了呢?”
秦深其实很像去拉他一把,但又想起两人已经分手,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双手挽起站在一旁:“我送你回去吧,等下被记者拍到,又要大做文章了……”
一语成谶,身后草丛里确实躲着一个记者。他从早蹲到晚,加上刚刚他拍到的,秦深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回家的照片,明天能大做文章了。
邵迟一把甩开他的手,一手撑着地面踉跄的站起来,结结巴巴的嘟囔道:“谁要你送,走开,我自己,自己回去。”
随即摇头晃脑的往回走。
秦深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忽自觉无趣,暗暗叹了口气,垂着头心不在焉的又遛回家了。
邵迟这么喜欢许易,许易离开了他还会酗酒浇愁,当初秦深和他提分手的时候呢,他只说了一句好,第二天又潇潇洒洒的和别人花前月下了。
秦深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你还在期待什么?觉得他是来找你复合的?别做梦了……”
一定要忘记,一定要忘记。
黑暗角落里的谢远也跟着他回家了。
刚刚看邵迟模样,他还以为马上要打架了,正准备冲出去帮忙,就看见邵迟坐在地上耍起赖来,像个没得到糖的可怜小孩。
但谢远极其清楚,邵迟一点都不可怜,甚至是罪有应得。
因为邵迟这场闹剧,秦深刚收拾好的自卑,又因为一通电话而被彻底释放出来。
是秦妈妈打来的。
四年来第一通。
秦深心情忐忑的按下接听,便听见秦妈妈暴跳如雷的指责道:“我早就说过要你别做什么明星,现在好了,你那点丑事家喻户晓了,几个隔壁邻居还接连不断的跑来问我,你儿子怎么会跟男人在一起,真是家门不幸啊,我们秦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秦深啊秦深,你说说看,你读书读书不行,上学时候就不务正业一直打架,长大了还是打架,还学人家搞同性恋,你恶不恶心?我现在都没脸出去见人,更没脸去见你爸爸了。你谈就谈,还做小三,你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真是,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