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 玻璃钢琴
老十三2020-03-20 17:204,633

  吴虞的心脏砰砰直跳,连忙回复了一条短信:是你吗,老师?徐丽?

  没有回复。

  吴虞回拨了过去,公式化的女声提醒吴虞:“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该死,吴虞忿忿地锤了一下墙。自己已经蠢到回拨网络电话了吗?

  “哟,吴虞,你怎么没去庆功宴?”刚从临市开完会回来的老金正巧碰上在走廊窗户前抽烟的吴虞,老金手里提着那个常年不换的已经变黄了的塑料茶杯,好奇地看着吴虞。

  “没心情。”吴虞淡淡地回答道。

  老金倒显得很意外,拍拍吴虞的肩膀说道:“我最近虽然在临市开会,但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好小子,我刚到临市,就听说你破获了一桩儿童被害案,又找到了地下赌庄的运营人,眼下也快查到了剩余的炸药下落,今天又马上找到了恶性纵火事件的凶手,可谓是声名在外,怎么还忽然没心情了?”

  吴虞略显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金局,您就别笑话我了……”

  “是因为倪悦的事情?说起来,快十年了,倪悦还没醒……”老金今天心情似乎很好,难得关心手下,“你也别太伤神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过阵子就有奇迹了。”

  “谢谢金局。”吴虞真诚地说道。

  “对我来说,小吴你啊,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难免会一时被迷惑了心智,要懂得把握自己啊。”老金居然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虞不知道老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不作声地目送老金离开。

  老金平时是个非常冷峻的人,对待下属尤其严厉,一般不会和人有什么工作以外的话,即使在吴虞还是那个无往不利的破案高手的时候,老金也没对吴虞有什么表示。吴虞更感兴趣的是老金那个被茶锈染上土黄色的塑料杯,老金的节俭程度可见一斑,即使在智能手机高度发达的现在,老金依旧固执地使用着一部黄屏老年机,用了得有十几年了。

  吴虞想起方信山望着镜头说的那句“有些人明知故犯,运用职权包庇犯罪”,不禁疑惑,这么一个勤俭简约的严苛老干部作风的局长,会和方信山说的这种人沾边吗?方信山说的警局不安全,到底是指什么?方信山不像是会狗急跳墙胡说八道的人。

  吴虞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转头却发现空荡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也许是自己最近没睡好,神经太敏感了吧,吴虞自嘲地摇了摇头。

  只是徐丽,你为什么要教陈小芳去纵火,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扰乱社会治安?还是同情陈小芳?吴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头疼,徐丽没死的事情他没告诉任何人,他觉得方信山告诉自己徐丽的存在似乎别有用心,但他猜不透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十年前的案子吴虞并没有一直跟进到底,临近提起公诉的时候,吴虞因为倪悦和乐乐出事,整日沉浸在悲伤之中,索性自动退出了专案组。

  莫非徐丽,是为了十年前的5.29连环杀人案来的?可是徐丽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吴虞默念道。

  吴虞按照习惯开车回家,在楼下叫了一份盖浇饭,便赶去了医院。

  存好了车,去往倪悦病房的路上,吴虞看到一群人围着医院最高的住院楼正在指指点点什么。吴虞好奇地走过去,今天的京南市难得大晴天,此刻虽然六点多了,依旧天色大亮,吴虞借着天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居然是赵瑞泽的母亲?吴虞想起来,赵瑞泽由于上次的跳楼事件,此刻也正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可是赵瑞泽的母亲为什么坐在这里哭?

  “还没跳吗?在这多久了?”吴虞听到人群里有人低声议论。

  吴虞暗叫一声不好,抬头果然看到赵瑞泽正坐在二十三楼的天台上,两只腿伸在外面。

  吴虞急忙把盖饭往旁边的草地一放,冲进了住院部大楼。电梯亮着医用急救标志,吴虞急得直接钻进了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天台。

  天台上的风有些大,吴虞紧了紧风衣的领子,犹豫地喊了一声:“赵瑞泽?是你吗?”

  赵瑞泽缓缓地回头看着吴虞,明晃晃的眼眸里似乎含着眼泪。赵瑞泽没有说话,他随身的手机正在外放着一首歌,是类似于教堂中高声吟唱的女声,有些尖锐,在这傍晚的秋风中显得有些诡谲。

  吴虞试探性地向赵瑞泽走了几步,赵瑞泽颤颤巍巍地说话了:“吴警官,别、别过来……”

  “赵瑞泽,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吴虞尽量放缓语气,轻声地说。吴虞在心里暗骂自己大意了,忘了问周围的人是不是报警了。

  赵瑞泽依旧没说话,这时手机外放的忽然换了一首曲子,吴虞瞳孔猛地一缩,他认识这首曲子。

  这是上世纪玻璃钢琴的演奏曲,玻璃钢琴是由上世纪的外国发明家富兰克林发明的,后来引起了很多弹奏者自杀。原因是玻璃琴会过度刺激神经,使演奏者陷入不安的抑郁以及苦闷的沮丧之中,使得弹奏者倾向于自我毁灭。“如果你正遭受着神经紊乱的折磨,那你不应该弹玻璃琴;即使你还没有生病,那你也不应该弹玻璃琴;如果你感到沮丧,你更不应该弹玻璃琴”。

  这首著名的曲子作为玻璃钢琴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的谢幕曲,已经禁止流传很久了,但吴虞曾经在倪悦最初变成植物人的时候,病急乱投医,花高价买了原版演奏带放给倪悦听,寄希望于这种方式能刺激倪悦醒来。可是放了没多久,吴虞自己就感觉烦躁抑郁,情绪极度紊乱,吴虞惊觉这种曲子是一种危险品,于是赶紧丢掉了。

  没想到在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手机里听到了这首曲子,吴虞内心十分震惊。

  “吴警官,”赵瑞泽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得出奇,“我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我要去找方灵了。”

  “你说清楚!什么叫无法控制自己!”吴虞忍不住大吼道,“你妈妈还在楼下哭呢!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一个人带着你多不容易!”

  赵瑞泽冷笑了一声,挽起衣服的袖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形成可怖的图案,“妈妈?她只是个神经质的女人而已,除了打我之外,她没能力伤害任何人。”

  吴虞怔住了,他没想到赵瑞泽的母亲看起来瘦小到弱不禁风,却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的残忍。

  吴虞看到了在天台之上闪着光芒的陆孤乌鸦挂坠,“是不是老师?是不是她教你这样做的?”

  “老师是个好人!”赵瑞泽大吼道,眼中闪着疯狂的神色,“老师才像妈妈!老师和方灵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你别激动……你先下来,警察叔叔去和你妈妈说,让她以后好好对待你……”吴虞语气接近哀求,他看到赵瑞泽的身体已经在向前倾,似乎马上就要跳下去。

  “哼,”赵瑞泽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张硕和方灵死了之后,老师就天天和我说起他们,只有我死了,老师才会永远记得我也是个好孩子。”

  吴虞怒目圆睁,他想不出徐丽这个女人到底要这么多孩子的性命干什么,甚至不惜让他们的花季生命一个一个地消逝,他感觉到无比的愤怒。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赵瑞泽!你的老师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你也不知道了!”

  吴虞的声音在高空之中游来荡去,震耳欲聋,换来片刻的沉默。他不敢轻举妄动。

  赵瑞泽蓦地站起身来,在天台的边缘遥望吴虞。吴虞在赵瑞泽的神情里看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坚定,似乎就像是英勇就义的人。吴虞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玻璃钢琴的曲子在此刻进入了高潮,高亢、嘹亮、激昂,给赵瑞泽的身影染上一层诡异的艺术感。夕阳西下的红晕在天台之上肆意挥洒,都市的鸣笛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来,高楼之下的嘈杂似乎都变得恍若隔世。没有鸟飞过,没有云经过,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赵瑞泽,身体笔直的站在那里,风吹得他一身病号服鼓起来,衣角被撩拨得更加张狂。吴虞忽然觉得,赵瑞泽年轻的身体上被染上的红晕,更像是自己在儿童福利院的教堂外听到的那句“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赵瑞泽转头看着夕阳,脸上的表情变得迷醉、茫然。

  吴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瑞泽,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刺痛,继而意识陷入了黑暗里。

  “行啊,老吴,你这去趟医院还顺便上了新闻?”吴虞刚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孙连诚举着报纸兴奋的脸。

  吴虞的后脑勺疼的厉害,四周白花花一片,自己这是在医院啊,“什么新闻?什么情况?我这是怎么了?”

  孙连诚把报纸扔给吴虞,乐呵呵地说道:“锦旗都送到咱们局里去了,你磕了脑袋一下失忆了?”

  吴虞接过报纸来,标题照片赫然就是捂着脸的赵瑞泽和抹眼泪的赵瑞泽母亲,虽然没有自己出镜,但是标题上赫然写着“我市刑警吴虞智救轻生抑郁症少年”,吴虞懵了,这哪跟哪啊?

  自己被砸了一下子就晕了,怎么就救了赵瑞泽?

  “我们接到报警赶去的时候,赵瑞泽已经放弃自杀了,不过你的饭还在楼下草坪上呢,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晕了过去。今天你先休息吧。”孙连诚关切地说道。

  “赵瑞泽没事了吧?”吴虞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赵瑞泽在夕阳西下的景色中站着的情景,往前再走一小步可能就会失去性命了,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那小子可能因为自己喜欢的女孩自杀了,这些日子一直想不开,已经由医务人员建议转去精神科照看了,现在的小孩,就是太脆弱,不像咱们上学那会儿,啥事都不往心里去……”孙连诚侃侃而谈,一边说一边就想点烟,想起来这是医院只得又把烟放了回去。

  想不开吗?吴虞觉得赵瑞泽倒不想这样的孩子。但是吴虞还是没有把徐丽的事情告诉孙连诚,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该对警局里的人说。

  徐丽还没有吴虞先前想得那么丧心病狂,最后很可能是徐丽救了赵瑞泽,不过顺便把功劳放在了自己身上。可以肯定,赵瑞泽的自杀是一场意外。

  “不过赵瑞泽的母亲好像有虐待行为?”吴虞吃力地坐起来,“在天台上的时候,他给我看了他的胳膊,上面全是他妈打的。”

  “一会我安排社区里的人去看看,你甭管了,好好休息吧。”孙连诚大包大揽,唯恐吴虞不好好在病床上躺着,“低血糖虽说是小毛病,你也别太不当回事。”

  送走了急于离开的孙连诚,吴虞起身拉开窗帘,自己居然在医院里睡了一个晚上,昨晚也没有去给倪悦读报纸,倪悦该怪自己了吧。

  输液瓶中的液体还有将近一半,吴虞想起以前倪悦和自己开玩笑。那时候吴虞发烧了请了几个小时假出来挂点滴,结果还有半瓶的时候接到了紧急突发状况的电话,吴虞焦急地想拔了针头直接回局里,倪悦却不干了,说什么都不肯。吴虞无奈地问倪悦怎么自己才能走,倪悦想了一会,说我记得老师以前说输液的药直接拔开瓶塞喝了,效果是一样的。

  吴虞当即就准备拔开瓶塞喝,路过的护士看到了,训了吴虞一顿没正形。倪悦在一边被逗得哈哈大笑,最后吴虞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吴虞回忆着回忆着,忽然眼眶湿润了。

  京南市的早高峰人来人往,行人步履匆匆。没人去注意身边的一朵花,没人有闲情逸致抬头看朝阳的轮廓,更多的人注意力放在了手机屏幕上。站牌边上的报亭加了卖早点的副业,勉强地维持着生计。一沓印着少年的脸的报纸被放在表面,很少有人掏钱购买一份。报纸上赵瑞泽捂着的脸,年轻,白皙,却不是无忧无虑的。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式大衣,涂着鲜红的口红,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黑色礼帽,礼帽下有黑色的纱网,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面部,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女人插在口袋里的手慢慢的伸出来,在报亭摊位上拿了一份报纸,轻轻地放了一张百元大钞在报亭老板手上。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乖巧地挽着女人的胳膊,静静地站在一边,一边看着老板一边笑。

  报亭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觉得这一对母女格外好看,尤其是这个小女孩,一对小酒窝看着甚是让人喜欢,忍不住哆哆嗦嗦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女人微微弓了弓腰致谢,牵着一身黑衣的小女孩离开了报亭。正在找钱的老太太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慈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是好人多啊。”

继续阅读:22章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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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匣子里的迷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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