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朗执意要去快餐店看看。
等到了店门前，袁朗又犹豫了，他隔着玻璃已经看到了明子，很普通的样子，忙碌于琐事，偶尔还会犯些小错误。现在不是饭点，进去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徒劳地看着一个莽撞的女孩儿继续犯错。袁朗转而跟着田震进了中学，这里的气氛和大学里自然极为不同，想要看到学生们悠闲地在学校里走来走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田震跟在学生身后，而袁朗跟在田震身后，进门便朝着教室后方去了。
田震抬眼看着袁朗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低着头，打开书，在黑板上板书。或许是因为多来了一个人，学生们变得规矩了许多，平时爱在课堂上讲话的、吃零食的、东张西望的都收敛起来，专心看着黑板，在回答问题上也变得异常积极。这一点让田震有些意外，他的上课理念一直是“无为而治”，任凭学生们自由，想学的自然会认真，不想学的强迫也没用。
“教这些学生，会不会无聊？”
“我要的是周末的时间，至于上课，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看得出来。”袁朗在下课后，跟着田震到了办公室，“你倒是一点也不避讳。”
周围几个老师显然被话题吸引，伸着耳朵在听。
“周末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够了。”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简直自我。”袁朗扫了一眼周围的老师，拉着田震往外。
到学校操场，两个人在草皮上坐下来，“不用在意其余老师的，他们其实跟我想的一样。”
“是所以，你想的是什么？”
“自我约束中的自我自由，而不是被约束，在夹缝中求自由，那是可悲的。”
“显然，他们不敢这样说。”
“我没什么顾忌，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我……”
“算是个理由。”袁朗接过话头，免得田震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会变得悲凉，一个父母双亡，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的人，说出来真是有些令人难堪，同样的还有袁朗自己，不过袁朗比田震好，至少在工作环境，薪资待遇等方面要强上一些。
“怎么不去快餐店了？”
“早上那会儿怎么去？”袁朗身体往后仰，手撑在草皮上，“去看他们忙忙碌碌吗，这可没什么意思。”
“那你想看什么？”
“你完了？我的专业是心理学，所以人多的时候，更有利于我去洞悉张明子的内心，尝试着去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具不具备杀人的心理素质，等等，干坐着看可不是我的拿手好戏。”
田震看了看手表，“到饭点了，现在就过去吧？”
“这块表，你还留着。”
“嗯。”
“我的早不知道去哪儿了。”袁朗干笑着，“我看过你的屋子，跟以往有联系的似乎只有它了，你是想忘记过去吗？”
“大概是这样吧。”
“忘记过去，可就意味着背叛，你真这么做？”
“我与我的过去之间，没有背叛这两个字，只有妥协吧。”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快餐店里。
“招牌卤肉饭一份。”田震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说着，也一如往常地不看明子的脸。
“好，卤肉饭一份。”明子低着头，下单之后朝后厨喊了一声。
“我妈妈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没想到她会……”
明子的声音很低。
“啊……对。”田震打断了她的话，“要一些辣椒的。”
明子这时才意识到田震的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她倒是有自信自己的声音够低，除了田震，不会有其他人听到，不过那个人似乎正注视着明子。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袁朗凑上前，扫了一眼头顶上的餐牌，跟着说：“我也要招牌卤肉饭。”
“好的。”明子快速地下单，之后对着后厨喊：“两份招牌套餐。”
后厨里传来老板邓宝的声音，“一共两份，还是三份？”
“两份。”明子答道。
两个站在点餐台前等着。
明子将两份套餐摆放好，交给田震，袁朗已经找位置坐了下来。
“对不起。”明子的嘴唇没怎么动，低低的声音却发了出来。
田震背对着袁朗，说了句：“小心点。”而后端着餐盘，转身走了。
明子眉头微皱，“小心点”会是什么意思，那个人会是刑警吗？她摸不准，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继续迎接着后面的客人，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下单娴熟，几乎没有做出任何的其他举动，甚至没有离开过点餐台。
袁朗接过套餐，掀开上面用于保温的锡箔纸，“闻着很香。”
“这家店的招牌，还算不错，卤肉也很实在。”
田震说话的时候，袁朗已经开动了，半块肉在嘴边，含糊不清地说：“是挺实在的，咬不烂。”
“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没事的。”
袁朗并不接话，眼神已经转向在点餐台的明子。
“看出什么来了？”
“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做事认真，不过心思显然在别处。”
“怎么说？”
“她的脸虽然总是对着点餐的机器，但眼睛却总是东张西望，不是那种大幅度的看，而是很小的幅度，大概有别的担心的事。”
“所以，这样的性格可能会杀人吗？”
“这个说不好。”袁朗笑着，小口地吃着饭菜，“我过来只是看看，不会下结论，这没有意义，让朱勇那两个小子去干，我可不喜欢参合，不过他们既然找到我，我总得认识下嫌疑人，免得说我不作为，是吧？”
“你是怕他们？”
“我有什么好怕的，这里面有人情在，总之，这里面的事你不会懂的。”
“哦。”
袁朗大概猜到田震的情绪不高，“你就专心写你的诗词散文就行，有好的文章可以给我，我能给你换成钱。”
“我不缺钱。”
“呵，你别这么认真，我就是想第一个，哦，不，是第二个看到你写的东西。”
“嗯。”
袁朗的眼睛继续盯着，田震忽然有些开始担心起来，或许不该告诉明子小心，这样她或许会露出破绽来，被这样一直盯着，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吧？
为此，田震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只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将餐食一扫而空，袁朗只吃了一小半。
“要不换个地方吧，我看你对着这个东西，似乎没什么胃口？”
“太腻了，闻着不错，入口油腻，大概是我不适合。”
“走吧，附近有家新开的寿司店，去尝尝那个吧。”
袁朗将餐盘往前一推，站起身来，收回目光，“行，走吧。”
两个人出了快餐店。
2
见到田震的脸，明子有种莫名的安心，因为他的表情总是泰然自若的。张霞背着她做了什么，她大致已经知道，结果是怎样，她大概猜到了，似乎很难进入田震的世界，眼下她的心思都在惧怕刑警这件事上，心惊胆战的感觉维持到现在。
“是有警察来找你的麻烦吗？”明子在电话里问。
“你说谁？”
“那个人啊，刑警。”明子皱起眉头，“因为他们最近老是来店里，我还说他们不会找上你，没想到还是找到了你，不过，他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刑警们的确找到了我，不过他们没有任何的收获，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的同学，跟刑警有些关系，不过他并不是刑警，所以你可以放心。”田震不急不缓地说着。
“上一次刑警来店里之后，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道他们信了我的说辞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他们有证据，会立刻来找你，或者发现破绽，会直接逮捕你，所以，没有消息的现在是最安全的，你不用担心，再有，我想到了另外的主意，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什么事？”明子立即问。
“现在还不能说，你现在只需要回到正常的生活就行，如果说改变，那就是这通电话，它不能停，由我打给你，直到这件事彻底地过去。”
“嗯，好。”明子挂断了电话。
张霞坐在一旁听了许久，脸色不怎么好看，在她的印象里，田震的模样实在属于不起眼的类型，如果把话说得难听一点，这是个“死肥宅”的标准模样，照理说对于送上门的女人会来者不拒，可她碰了壁，甚至出了血。她一直用心听着，原因是害怕田震在电话里提到她，这会让她的脸丢尽，不过田震没有提，她悬着的心落下来。
“以后别干这种蠢事！”
张霞反驳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
“可以是我，但不能是你，我不想你再参合进来，这件事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你听清楚了，即便是有一天被发现，那也是我干的，明白了吗？”
张霞被这话唬住了，想接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倒是明子，她想清楚了，从她呱呱坠地开始便是张霞守着她，她的父亲没有尽半点责任，能活着长大，能有现在的生活，全是张霞，这个看着风流，实际却默默付出的母亲，这件事她必须扛，就算是为了养育之恩，她也得这么做。
换一个人，或许会退缩，但明子不会，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得到过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就像在田震这件事上，她铤而走险选择了高平，因为她清楚自己在想要什么，而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屈身于某人，如果非得是这样，那么她宁愿选择自首，亲手毁掉这一切。
这原本是件简单的事，明子这样想。
张霞悻悻地回了自己屋，明子望着已经关掉的房门，想象着以后，模糊的画面，似乎看不到未来。她回自己的房间，看着对面棚户区，那儿的灯不会再亮了，那个人搬到了公寓里，那盏灯熄灭了，她跟着有些担忧。搬家的目的是什么呢，离自己近一点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目睹高平的事？
像他这样似乎与世隔绝的人竟然也会有友人来访？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明子第一次开始怀疑田震，虽然没有任何的结论，但她不再是那么对田震惟命是从，她感觉到了田震的一些心思。
打开卧室的灯，明子将手机里田震发来的短信删除，之后放了几首歌，静静地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有些高平的样子，他真是傻，弄到现在的田地，就为了得到自己吗？
明子笑了笑，脑子晕乎乎的，钻进被窝里。
3
过了午餐的巅峰时间，明子像往常一样去后面和胡月她们一起休息。胡月不爱吃店里的快餐，总是自己带便当来，至于这便饭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老板邓宝忙着盘账，胖婶还在打扫大厅里的卫生，瘦猴出去送餐了。
“没再来找你的麻烦吧？”胡月嘴里含着饭，问。
“谁？”
“那两个人啊，警察。”胡月皱着眉，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因为他们特地过来问你爸爸的事，我们还在想，会不会是弄错了，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说死竟然就死了，关键他们居然怀疑是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她看着明子，像是在等确认。
“哦，没来找我，大概是弄错了。”明子忽然反问：“你说的弄错是什么意思？”
“那人大概不是你爸爸吧？”
“是他。”
胡月愣了一下，“啊，这样吗，那他们也不该怀疑你才对，那些警察就喜欢胡乱的猜忌，然后死缠着不放，真是讨厌。”
“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过来问问是正常的。”明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他们怀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死的不久前，来店里见过我。”
“也是，警察就管这个，不过不是我瞎说，幸好跟你没什么关系，要不这些警察肯定要乱抓人了，也怪你爸爸，没事跑到这里来闹，邓宝说你爸爸人不错，可我看着就觉得不像是个好人，你们的关系不好吧？”
“是不怎么好。”明子说完补充了一句，“他对我妈妈不太好，所以选择了分开。”
“是离婚了吗？”
“没有。”
“就算是没离，他也不该没皮没脸的跑过来找你，要是因此警察缠着你不放，那可就不好了。”
明子歪着头，“没办法，他过来谁也挡不住，不过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倒是很好奇。”
“问问他……啊，他已经死了。”胡月干笑两声，“你再忍忍，说不定警察就知道自己弄错了，也就不会再来烦你，上次警察过来，邓宝已经有些高兴了，他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当然是害怕你是凶手，然后在店里被抓走，这样会影响店里的生意，你知道邓宝这个人的，虽然看着和和气气的，但其实很在乎钱，在钱字上面，他可真是六亲不认的，他害怕你影响店里生意，之前还跟我提过要辞退你，如果警察再找来的话。”胡月直截了当的说着，她自认为跟明子的关系不错。
“老实说，我也担心，如果因为我，影响了店里的生意，那确实是我的错。”
“你不能这么想，你在这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了，邓宝这么不念旧情，要是他真敢这么做，我就跟他翻脸。”
“其实，没这个必要的。”
胡月不依，“他的主我都做不了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明子只得陪笑。
“你爸爸是得罪了什么人吗，或者有人追债？”
“谁知道？”明子撇嘴。
“只要不连累你就好，他死就死了吧，我最近看新闻说，这个人劣迹斑斑，好像以前做了不少坏事，算是死得其所，啊，不是，是死得……”胡月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只得说：“死就死了！”
回到柜台前，明子的心情有些沉重，胡月对她深信不疑，反而让明子担心因为这起命案会牵连到快餐店的生意，一想到欺骗了这样相信自己的人，明子就感到心痛。她边这么想，边开始盘账，但心思完全不再，她强迫自己要静下心来处理好一切的事，否则她什么都做不了。
快两点时，好一阵没有客人登门，这时店门开了。
“欢迎光临。”她条件反射地出声招呼，看向大门。顿时瞪大了眼睛，“嗯……？你。”
“你好。”男人笑了，额头上已经能看见抬头纹。
“高平？”明子用手捂着张开的嘴巴，“你怎么会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过来吃饭啦。”
“我不是问这个。”
高平笑着，“我真过来吃饭，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给我推荐一下吧？”说着，他已经走到点餐台前。
“真的？”
“真的。”
明子耸耸肩，这时胡月走了过来，一眼便瞧出两人有些不对劲，“这位是……？”
“你好，我是高平，明子的男朋友。”
“啊，你好。”胡月拘谨地伸出手，“我是明子的同事兼闺蜜，胡月。”
胡月冲明子递了个眼神，明子并没有回应她。
高平听从明子的建议，选择了一款销量并不好的套餐，而后找位置坐下来，看样子并没有别的心思和打算。
“男朋友来了，也不过去陪一下？”胡月用肩蹭了一下明子。
“上着班呢，怎么陪？”
“你们去喝茶嘛？”胡月将一套茶具从柜台下拿出来。
“这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嘿，我跟老邓喝茶用的，也算不上私人的物品，因为买来到现在只用了一次。”
“那，你帮我说一声？”
胡月排着胸脯说：“行，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茶很快沏好，明子端着走过去，正赶上高平将盘里的饭菜一扫而空，可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去，大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明子听到胡月招呼：“欢迎光临。”
随即，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是那个中学老师田震。
胡月脸上带着些笑意，“还是招牌套餐，是吗？”
田震并不看她，眼睛盯着明子手里的茶具，问了声：“店里什么时候开始卖茶了？”
胡月急忙解释说：“啊，您误会了，这不是卖品。”
“那就是赠品咯？”
胡月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向明子。
四目相对，明子知道眼前正在发生些什么，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僵硬地坐到椅子上，将茶具放下，而后看着田震走到点餐台前，一言不发。
“还是招牌卤肉套餐，是吗？”胡月又问。
田震低着头看宣传页，像是在等。
胡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看向明子，不过明子并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而是将视线转向高平，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约莫两三分钟之后，田震仍旧没有点餐，看了一眼明子，而后转身走到大门的位置，停顿几秒之后，拉开门走了。
“这个人好奇怪。”高平戏谑地说。
“不用理，店里经常有奇怪的客人，没事的。”
“照我说，你还是别在这里上班了，回去做全职的家庭主妇，不要去应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明子挤出些笑意，“嗯，我会考虑的。”
高平握住明子的手，“我等你的答案。”
胡月缓过神来，干咳两声，眼睛看着别处，提醒说：“公共场合，注意点哦……”
高平会意，收回了手，握着茶杯。
明子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他的确走了，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