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往常一样，明子期盼着七点半下班，眼巴巴看着时针一点点地走着。快餐店里已经没了客人，老板邓宝忙着收拾后厨的残余垃圾，胡月则是坐在位置上，拿一面小镜子，仔细地补妆。
腰酸背痛的感觉让明子很难受，原本她就患有腰椎上的病症，这是以前陪酒时落下的，当时一个客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极力反抗，将酒洒在了客人身上。客人趁着酒劲推了她一把，撞在了桌角上，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直到一个星期后，她发现整个腰椎部位的皮肉变黑，轻轻一按便疼得要命。
去医院时已经晚了，腰椎受损，跟着腰椎间盘突出，骨刺，一大堆的毛病接踵而至。
她揉搓着腰，看时针指向七点半，立马脱下围裙，朝后厨喊了句，“我下班啦！”
“好！”老板邓宝回应。
“这么急着走，是新交了男朋友？”胡月放下镜子，问。
明子脸上微红，看着有些羞涩，放下围裙，提着自己的挎包出门。高平早已经等在了店门前，明子没有任何抗拒，直接上了车，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她想清楚了，如果被田震限制一辈子，那么她还不如任性地做自己，要不她还活着做什么，就为了苟且偷生吗，不，那不是她想要的。
当然，这些话她还来不及对田震说，眼前的高平，自然也不用向他去解释这些，他不会懂的。
上车之后，明子的心情极好，想着又到了周末的时间，她请了倒休的假，打算跟高平好好地约会，再看看夜场的电影，逛逛街，趁着大雪还没有完全将街道淹没，趁着气温还不至于让人直打哆嗦。
“喝点水。”高平递过来一瓶水，黑色的，大概是碳酸饮料。
明子接过来，“去哪儿吃饭？”
“你喜欢哪一家，就去哪一家。”
“啊，那我得好好想想，最近好冷的，要不去吃汤锅吧，暖暖身子，火锅太上火了，最近脸上都长痘痘了。”明子指着自己脸上隆起的小包，说。
“行行行，你说了算。”
明子满意地点头，顺手按下车载的电台，嘈杂的音乐声传来，明子很快切换频道，之后是一档新闻，正赶上八点整。女主播的声音很是温柔地播报新闻：“上月发生在本市的命案凶手自首，接下来由……田震……自首……。供认不讳……”
明子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隔了半晌，终于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怎么会……？”
这时，车子停下来，高平笑盈盈地看着明子，“到了，下车吧？”
“喂，明子？”
“啊？”明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汤锅店，再没有半点胃口，“送我回去吧？”
“嗯？”高平关切地俯身过来，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忽然没胃口了。”
看着明子忽然变得失魂落魄，高平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到驾驶位上，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劝解道：“你看，来都来了，要是没什么胃口，可以喝点汤，味道也不错的，或者吃点粥之类的？”
“不了，送我回去，好吗？”
高平犹豫了一下，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明子已经拉开车门下车，站到路边，准备打车了。他追出来，任凭车子停在路边，“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好吗？”
“没事，我要回去！”明子很坚决地说道，言语里已经有些哭声。
高平急忙做投降状，“好好好，我送你回去，回车上吧，外面很冷。”
明子点点头，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高平发动车子，向着明子所居住的公寓疾驰而去。
到家已经快九点，明子在楼下将高平打发走了，并说了抱歉，不过高平显然有些生气，并没有说任何原谅的话，开着车离开了。
明子奔回家里，张霞正盯着电视，荧幕上播放的新闻跟明子听到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她再次瞪大了眼睛，看着张霞，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之前在外面买菜，然后听人说江岸边的命案凶手自首了，我还特地问了，那场命案的死者就是方圆，大概是他自己去自首的吧？”
“怎么会？”明子抓着头发坐下来，整个人都感觉很不舒服，鼻子有些酸。
“会不会是警察查到他了，所以只能自首，以求宽大处理？”
“这是什么话？”明子瞪着张霞，“他又没杀人，怎么可能找到证据？”
“可能是他没处理好？当时有些工具，我问过他，他不回答，会不会被警察找了出来，所以？或者他的那个朋友，跟警察一起的那个，发现了田震，之后劝导他自首？”
“可是，这是为什么？”
张霞不接话，这时，就新闻的内容来看，田震的状态极为稳定，面对镜头时没有任何的表情，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自首两个字，而且还有供认不讳的字样。
明子痛苦地皱眉，叹了一大口气，坐在沙发上不动弹了。
张霞问：“吃饭了没？”
明子不吭声，脸色一沉。
“啊，对了，田震一封信要我给你。”
“信？”明子猛地抬起头，“在哪儿？”
“我想想，好像是在餐桌上？”张霞起身往餐桌走，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上面。
明子挤满将信封撕扯开，拿出信件来，猛地一甩，纸页顿时平直。
“你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很惊慌，我选择自首，原因很多，不过多的赘述了，你需要记住……。”
看完信，再反应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明子知道田震要做什么，虽然在信里他没有直说，可这让明子感觉更加的难受了，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她又怎么能接受这种结局？
屋子里静的可怕，张霞悄无声息地拿过明子手上的信看了一遍，之后也跟着沉默了。这是封浅显易懂的信，诉说了整个命案的过程，依旧田震想的一切。
按照田震在信尾说的，张霞将信件烧毁，火光让整个屋子温暖起来。
2
朱勇找上门，已经是田震自首的第二天。
得知田震自首时，明子照旧瞪大了眼睛，像是刚得知一样。
“很惊讶，是吗？”朱勇观察着明子的表情。
明子先是摇头，接着点头，“啊，是很惊讶，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方圆……”
“所以，你对田震的行为毫不知情？”
被这么一问，明子下意识地看向别处，之后扭扭捏捏地，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据田震交代，他是为了你张明子才杀人的。”
明子皱起眉头。
“看来，你是知道的，或者说是已经猜到了？”
“我跟田震之间确实一直有在交往，不过不是正常的男女交往，而是极为特殊的交往，总之……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说，你们一直有在交往，这一点你也承认，不过你说是很特殊的交往，那么究竟是有多么的特殊交往呢？”
“嗯……可以说是精神上的交往，总之……跟别的人都不太一样，我都不太确定，这到底算不算在交往。”
“也就是说，你们是神交了？”
“啊，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络。”
“跟我？”明子面色一沉，“是，他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来，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会选择不接，我并不太喜欢跟他交流，大概是因为年龄差距较大的缘故，所以交流起来有代购，我想是这样。”
“可是，他说如果你有事就会接电话，没事就会不接电话，你说的却是很多时候选择不解，你觉得这两者是一个意思吗？”
“不，不是。”明子微微摇头，“也许我们对这件事的理解有些不用。”
“我们？是指你和田震吗？”
“嗯。”
“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指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流到确定这种电话交往的形式，我需要知道全部，希望你不要隐瞒，这些对于田震或许有些帮助。”
“怎么认识的……？”明子陷入沉思，之后接着说：“大概是在快餐店见的第一次面，不过那个时候并不认识，但他喜欢上了我，后来……第一通电话大概是几个月前打来的，对方是用的公用电话，也没有报名字，一开口就问及了我的私生活，内容全是平时仔细观察我才会知道的琐事，是个跟踪狂，我当时这么想。”
“后来呢？”
“后来就成了天天打了，起初我会接，因为我害怕是工作上的电话，可结果都是他，一来二去地混熟了之后，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我没拒绝，电话就真的每晚都响了，偶尔我会接，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我没想到，他一个中学老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没有？”赵括在一旁出声维护道。
“除了电话，你们会约会吗，我是指出门见面，吃饭之类的。”
“不会！”明子一口否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么，你周围有发生别的怪事吗，比如像田震忽然找上你，这样的怪事。”
“我是没遇到过。”明子吞吞吐吐地说着。
“是你妈妈遇到了？”
“不，不是，是高平。”
“高平是吗，他怎么了？”
“上次见面时，他说收到了奇怪的信，没写寄信件的人名，内容是指纹他可以保护我吗？放在了高平家的门上。”
“找上他了啊？”朱勇自言自语地说着，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个寄件人除了田震，不会是别人，那个背叛的意思大概就是指高平和张明子直接的接触吧，朱勇想，就警方掌握的情况来看，张明子确实跟高平之间关系暧昧，这一点可不是一个局外人能拿出来做理由的，看来这里面似乎真的有“背叛”的成分在。
“你就不该理这个变态！”赵括说。
朱勇这时才注意到赵括，这个一直以来都相信张明子没有杀人的刑警，此时或许心安了吧？
“案发之后，我是指方圆死亡之后，我们找上你之前，你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明子不解的看着朱勇。
“我是说，照方圆的性格，理应找上门来才对，可是他没有找上门来，你不会觉得这件事奇怪吗？”
“老实说，我挺担心的，也曾经在电话里跟田震讲过这些，不过他叫我放心，之后虽然担惊受怕，可方圆再没有出现过，刚开始还觉得奇怪，不过渐渐地也就忘了，毕竟我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天天想着那个人吧？”
“那么案发之后，你没有怀疑过是田震杀死了方圆？”
“我虽然跟田震说过方圆的事，可是他们并不认识，连面也没见过，我怎么知道田震会杀了方圆，如果怀疑他，理由和依据是什么呢，我自己在家里胡乱地瞎猜吗？”
朱勇点点头，“那么，你是否察觉田震的异样？”
“异样……你是指什么？”
“行为和语言，等等。”
“没有。”
“我们第一次找上你，之后又找了田震，那个时候，你还没猜到吗？”
“我要说几遍？我说过了，我没有怀疑过他，还有，你们找上他，我根本不知道是为了命案的事，我以为是自己牵连了他，为此还跟他道过谦，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当初是怎么怀疑上田震的，你们那个时候，不是怀疑的重心都在我身上吗？”
“关于这一点，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明子面色一沉，显然对这样的答案极为不满意。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你会在我们第一次问到关于田震的时候，刻意隐瞒？”
“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与命案无关，跟你也无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同样的话落到朱勇的耳朵里，朱勇才知道是什么滋味，看来谈话的气氛实在有些不愉快。
这时，敲门声响起。
“请进！”明子看也不看，应了一声，她知道门外的一定是警方的人。
“朱队，你出来一下。”
“知道了。”朱勇起身，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摇摇头，没说，径直出了门。
下了楼，带路的刑警将朱勇引入田震所租住的屋子。
“是有什么新发现？”
“除了那张电热毯，我们还发现了一些衣物。”
“哦？”朱勇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应该是作案时穿的，有些脏，没洗，就丢在墙角，闻着有些血腥气味，大概方圆的血沾染到了上面，只是这衣服颜色有些暗，不怎么看得出来。”
朱勇点头，凑近衣服闻了闻，顿时皱着眉，“是有腥味。”
赵括跟着进门。
大概已经听刑警说了这里的情况，问：“这衣服，有点奇怪啊？”
“怎么说？”
“你想想，田震将锤子、打火机、还有电线都扔进了江里，可唯独留下这衣服没处理，还有电热毯，这是为什么？你想想，要真是能想到处理脏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遗漏？”
“先拿回去问问再说，总之，田震的话不能全信。”
“你是怀疑他……”
“现在不好说。”
“对了，还有那双鞋子，他没有交代，我应该让张明子确认一下的，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赵括点头。
3
袁朗站在警局的天台上，望着远处的街道，钢铁洪流汇集，缓缓流向远方。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和孤独，在朱勇看来，这既可以理解为得知老友犯罪后受到的打击，也可以理解为被另一种情绪所笼罩。从最初的坚信田震不会犯下命案，到开始怀疑并跟进调查，直到这位老友自己站出来承认，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太快，没有给袁朗丝毫反应的时间。
其实，袁朗早该直到田震的问题，因为田震变了，跟以前大不一样，如果生活能使人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那么田震应该是富有生活气息的样子，可是田震不是，他只是改变了想法，做出了难以被理解的事来，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还是个不爱田震的女人。
袁朗的心里充斥着怀疑、惊慌、失望和痛苦。
“要跳楼可别选这里……”
“亏你还能这么跟我开玩笑。”
“嘿，袁师兄，开玩笑啦，别认真。”
“所以呢？”袁朗的声音很低，“你相信那个说法吗，我是指田震的口供。”
“不是相信或者不相信，我没有理由去怀疑。”朱勇说：“根据他的证词，我们各方面都已经证实过了，今天又去张明子家里问过，情况基本上一直，就目前而言，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去理顺了，总之，这会是个麻烦的过程，你知道的，但是我相信结果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里面是有疑点吗？”
朱勇点点头，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觉得乖乖的，我一开始只是认为田震有协同作案的嫌疑，一直也在调查，可是当他来自首的时候，我忽然改变了看法……他的话说得很清楚，整个犯罪过程的描述比警方了解的情况要多得多，我不得不确认他就是凶手，总不能是凭空知道了这些事吧？我知道你的想法是我不相信这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这么向上司汇报，你觉得我的上司会理我吗？”
“想必他们已经认为凶手自首，天下太平，又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这些事，你明白，我不多说。”朱勇顿了顿，“哪怕是有一个疑点出现，我也会追查下去，这点你可以放心，不过就目前来看，田震所说的犯案过程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剩下的有鞋子这个点，不过目前还在做鉴定，不能贸然地去问，这样会弄巧成拙，还有一件事，方圆没有被他当场勒死，之后苏醒过来，他再次作案，这一点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不是凶手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所有的事都指向田震，我即便是认为他的供词可以，也很难将案子推回到起点了。”
“简单说，你也是不相信的，或者认为可疑的，但你还是想草草结案，满足上司，人云亦云？”
“你不要这样来描述我，事实重于感情不是你一向的原则吗，既然逻辑上是合理的，那么即便是再难以接受，也得接受，不是吗？”
袁朗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是指我们单独见面，他做了些我难以理解的事。”
朱勇皱起眉头，“什么事？”
“你知道我们是大学的同学，真正意义上的老友，可是毕业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主动地约我出来吃饭喝酒，倒不是说他吝啬，而是他不善于这些交际，即便是老友间也是如此，可是那天他约了我，而且是在饭店。我半信半疑地去了，席间没忍住又提了张明子和命案的事，他的反应很平淡，不像是装出来的，之后，我故意装作烂醉的样子，想看看他会怎么样，他找了代驾，并一路陪着送我回家，到楼下时，他坐到了驾驶位上，开着车朝人群中冲，中间打开了车门，大概是想跳车的，这么下去我会死掉，不过他放弃了，终止了这场行动，将我安全送了回去。”
“你想表明什么，杀人未遂吗？”
“你不要用警察的口吻来说话，我要说的是他一点没变，如果说真的变了，那只会是为了另一人，这个人是张明子，我们来聊聊这个张明子，她不过20出头的年纪，看着倒是青春靓丽，可是太过于平庸，即便是有一副好的皮囊，可是内里没有才华的装饰，终究只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田震不可能会毫无理由地爱上这个人。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或者是欠下了张明子什么，否则，他不会去杀人，而且，我觉得他要是杀人，不会蠢到要自首，也不会蠢到用这样的方式，他是个聪明人，你可能不了解他，总之，我是不会信的。”
“那里是说，田震不是凶手，他是在撒谎？”
朱勇这么一说，袁朗周皱起眉头。
朱勇看着袁朗，继续说：“你敢这么断言的根据是什么，只是因为了解吗？或者你有你的推论，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亦或者是你纯粹只是不相信老友杀人的事实？”
“我相信他。”
“呵呵，果然，你只有这一点点的根据。”
袁朗盯着朱勇，眼睛里有些怒气，“我虽然不愿意相信是他杀了人，但是我还是会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些我清楚！”
“你就是认为他不是凶手。”
“不，不完全是，至少我不会这么来说。”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认为杀死方圆的会是张明子和张霞，是吧？田震只是为了顶罪，可是深入调查之后，你就会发现你的这位老友其实看上去跟实际上的内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顶罪，即便不是陌生人，可也算不上家人，妻子，情人，总之他不会这么毫无意义地献出自己，人性就是这样，谁也逃不了的。”
“有道理，可是……如果……”
袁朗没有说下去，再做争论也不会有结果。
“鞋子的事，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大概这周吧？”朱勇回答说。
“我觉得我们需要设一个局。”
“什么意思？”
袁朗看着楼下，脸上有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