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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吟诗作对。
田震看着斑驳的墙壁,再看看周围熟睡的人,他觉得身体受到束缚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有纸笔在,只要还活着,他的乐趣就不会断。好在狱警们对他还算宽厚,提供了他所需要的纸笔,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写些什么,或许是是诗词,或许会是一篇散文,也或许是一本长篇的小说,总之他还没想好,只是有了些想法。
不过,田震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到现在的境地,之前他还有些心灰意冷,但来到这里之后,他莫名的觉得心安。放下一切的念头可不是现在才有的,只不过人活着,总要吃饭花费,这便少不了烦心事,现在倒好了,不用为活着而忧心,吃饭也有保障,唯一的缺点是失去了所谓的自由。可是自由这个词,太过于虚幻缥缈,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追逐着这个词,为了它放弃了优渥的工作,为了它甚至宁愿赴死,可到现在他才明白,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罢了,若心是自由的,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他呢?
就像现在,他还能闻到花香,看到广阔的田野,瞧见天边的落霞。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前进一步,就等于一切白费,就算死了也没人在意,在那个屋子里,他是孤独的,他甚至怀疑他死了之后没有人会发现。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田震在屋里拿着一根绳子,面对着他自己追求的自由,棚户区里最不缺的就是适合上吊的地方,横梁上只需要拉一根绳子,了结一切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把绳子套在横梁上,使劲往下拉,横梁没有要塌,绳子也没有断,他毫无留恋,只觉得不自由,当然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他站上台子,正要将头伸进绳索时,一道光出现了。
对,那是一道刺目的光线,让他眼睛也睁不开,他没有置之不理,相反的,他下来查看,对面公寓楼里发出的光,来自于一面镜子,正左右的移动着,他想或许是有个小女孩正在玩镜子的缘故,他朝公寓楼那里看,一个女孩儿正拿着镜子对着他。隔着一百米的距离,他的眼睛看不清对面的人长什么样子,等光线挪开,他只瞥见了一眼。
那个时候,他被吸引了,他从来没有被和文学以外的东西吸引,但是,那个时候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和文学一样吸引自己,一样的美不可方物。田震发现这个女孩儿离自己是那么的近,她住在一百米外的距离,上班的地方也就在学校门口,她是个收银员,看着简简单单的样子,只不过似乎有些不开心,或许是因为工作的事吧,田震想。
他试着去了解她,第一次登门到快餐店,她盯着他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能心里会说:“这个人穿的真是简陋,长相也真是够寒碜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走上前,问这里什么东西最好,她推荐了招牌卤肉的套餐,这一吃就是一年多的时间。他感觉自己是幸福的,悄悄地躲着,喜欢着,或许称不上是喜欢,只是愿意跟她接触。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重新生命的喜悦让他觉得很开心,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明子这样的人,真是奇迹。
他并不确定明子是刻意将光线投射到他的屋子里,不过是不是刻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结果是一样的就行了,过程不是那么重要。
帮助她对田震来说是理所应当的,要是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田震,他没有那么高尚,要为了救某人而顶罪,只是为了报恩吧,他想,她想必毫无察觉,只要她过得开心,这就比任何事都来得开心了。
看到方圆的尸体时,他脑子里已经有了计划,要完美的躲避警察,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即便是再完美的计划,再完美的掩饰,也总会留下痕迹,而且越是完美的东西,越是容易被人看破,田震深知这一点。她会活在不知道何时东窗事发的恐惧中,这种恐惧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到最后演变为现实。让她安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她成功的从命案里剥离出来,咋看之下紧密相连,但实际上却毫不相干的那种。
要这么做,首先得将她带入到命案中,否则一开始便做出一副完全无关的样子,更加惹人怀疑,之后再剥离出去,算是洗清冤屈,这样她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于是,他狠下心来,决定了以自己为饵。只不过事情比田震预见的要复杂的多,方圆并没有被勒死,只是一时间气闭晕了过去,当田震灼烧他的指纹时,方圆竟然醒了,这让田震始料未及。方圆一脸痛苦地看着田震,问:“你……你是?”
随即,方圆捂着脖子,看着一周的环境,“我头好疼,这到底是哪儿?”
田震收起工具,“嗯,是我救你出来的。”
方圆揉搓着头,大概几分钟以后,他想起了整件事的过程,去了张明子家,看见张霞跟别的男人在床上,打了一架,对,他们是要杀死自己!方圆的眼睛瞪大,之后不可思议地看着田震,一个劲儿的说谢谢,不过田震并没有回应他,而是让他先在这里住下来,因为夜已经深了。
方圆想也没想的就同意了,第二天田震照常去学校上班,方圆则是留在屋里,至于他为什么没走,这或许是因为他自己身无分文,想去哪儿都成了问题,就算是坐公交也很难。方圆一直捱到田震下班,才说自己没吃饭,于是田震带着他去了六合区那边,说是有一家好的日料。
就这样,那个傻子跟着田震去了江岸边,发现空无一物,之后被田震成功的勒死,再砸毁掉面部和指纹。时间上便是8号的深夜,而不是7号的深夜,这些事田震犹豫过,但那并没有什么用处,杀死方圆才是唯一的办法,否则他迟早还会缠上明子,这样一来便真的让人头疼。
杀死方圆时,田震便想好了一切,他安排明子和张霞去吃火锅,看电影,逛商场,目的自然是留下这些不在场的证明,这些场所查起来有一定难度,但只要警方肯卖力气去查,迟早会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不在场证明,加上没有说任何的假话,无论是表情心理还是态度上都不会留下破绽。
这是计划。
不过等田震看到袁朗时,这些情绪稍微有些改变。
“你的身体怎么样?”
两个人隔着桌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田震并不知道来审讯室会见到谁,他原以为会是简单的复述案情,只不过进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见的人是袁朗,这个老友此时正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对面,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迷。
“你好像瘦了一点。”袁朗开口问。
“有吗?”田震看着袁朗,“吃饭挺规律的,就是有点荤腥过重。”
“你是要打算素食了吗?”
“不,我可没这个毅力,不过这里确实有些荤腥重了,我喜欢简单的,不那么腻味的。”
“像卤肉套餐那样的吗?”袁朗苦笑着说,说了这么久的卤肉套餐,其实只是一些白米饭加上一些咸菜,还要一丢丢的酱料以及卤肉,青菜倒是占据了大多盒子的空间,属于看上去不错,但实际上极为廉价的东西,不过照田震这么说,那东西倒确实很适合他的胃口,难怪能吃上那么长的时间也不会觉得腻。
袁朗第一次跟着田震到快餐店时,也点了卤肉的套饭,他原本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的,酱料咸了,青菜没味道,白米饭也有些硬,总之不是理想的食物,可袁朗还是硬着头皮将它吃完了,他不想田震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毕竟那个时候,还是他们久别重逢,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现在,自然可以说出实情来了,袁朗觉得轻松,想必田震也是一样。
见田震并不说话,袁朗从兜里将烟掏出来,走到田震面前,递一根过去,之后替田震点燃,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我把你的事全部告诉她了,包括你做的任何事。”
“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是说的张明子,不是朱勇,或者赵前。”
田震的脸色一沉,但随即转为浅笑,“那女的会相信你的话吗?她会感谢我吗?枉费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在她的身上,到最后竟然把自己也搭进来了,听说她还大言不惭的说这些事跟她没关系,她现在是不想承认我跟她的关系吗,女人啊,呵呵,真是让人作呕的玩意儿。”
他歪着嘴,极力扮演着恶人的姿态。
袁朗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袁朗才彻底明白,张明子对于田震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好像深信这些事全是你一人所为,只要你不说真话,就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了,是吗?但是这一次恐怕你错了。”袁朗说:“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鞋子的事情吗?这东西你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谁放到了案发现场,总之,这个案子已经非常清楚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只是好好待着,不用再为了别的事而激动,因为没有人会再受到伤害,除了你。”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双鞋子是张霞放过去的,还有张明子跟这件案子也撇不清关系,她虽然没有直接杀死方圆,可是她仍旧有谋杀未遂的罪名,再者,张霞故意放鞋子到案发现场,扰乱警方办案,这些都是要进行追责的,你以为这事儿有那么简单吗?只不过,我想说,在你的自我牺牲这件事上,你成功了,不过到底值不值得,这些就要由你来权衡了,总之,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最后,有个人想见你。”
“说完了吗?”田震愤怒地说:“你可以走了,我谁也不见!”
“走了。”袁朗说着起身打开门,自己先出去,而后另一人站在了审讯室门口。
是张明子。
田震看着她,依旧能感觉都刺目的光,就像那个午后照射在他眼睛上的光一样。
“为什么,要来这儿?”
明子的眼里已经流出泪水来,她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胡说什么傻话?”田震低语。
“怎么能让我跟她得到幸福,得到救赎,为什么没人来救你呢?我也该受到惩罚,对不起,我也该和你一样受到惩罚,我能做什么?”她说着,几乎要跪下去。
田震低着头,看着明子,“不是说了吗,不要来,也不要听他们说任何的话,你怎么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私自妄为呢?”
“不,结局不能是这样,杀人的是我,是我和她,不是你,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去吧。”田震的声音有些温柔,但看的出情绪是激动的,“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儿是我应该来的,回去吧,好吗?”
明子咬着头,哭着。
审讯室外,袁朗的鼻子有些酸,他望着天花板,慢慢往楼下走。
2
朱勇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满意。
说是嫉恶如仇,但其实也有着人情世故,在田震主动招供之后,他没了别的选择,只能向上级如实的汇报,将整个事件完完整整的汇报。与此同时,他也查到了更多关于方圆的过去,这确实是个惯犯,虽然有着自己的职业,但还是犯下了诸多的罪行,以刑事案件来计算就有足足四条,其中包括抢劫和偷窃,如果算上民事案件,那这个人确实有些难看,家暴和醉酒驾驶,无论那一条拎出来都足以评判这个人的品质。
不过这些对于朱勇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张霞和张明子来说却会是灾难。
她们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对于明子来说,田震是黑夜里的曙光,而对于田震来说,明子是绝望处的阳光。
案件顺利结束之后,袁朗和朱勇再次来到田震的住所,这里一点变化也没有,倒不是认为的变化,而是这里依旧冷清,田震在与不在都是一个样子,屋子里黑暗地看不见一点光明,他在这样的“黑夜”里不知道摸索了多少遍,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死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做什么事才能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做什么工作才能让自己活得自由,为了自由他又将不得不舍弃些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