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泽再次被问话,显得有些紧张。
办公室里只有吴虞和赵瑞泽两个人,对坐了十几分钟,赵瑞泽的手一直捏着衣角,或许是过于紧张,他看也不敢看吴虞,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等着吴虞开口问话。吴虞也来了兴致,只冷着脸坐着,看赵瑞泽要出些什么洋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瑞泽整个人快要蜷缩成一团,椅子也有些坐不住了。
吴虞看着赵瑞泽,表情不再冷淡,开口问:“嗯,这块表,是你的吧?”
吴虞将手表拿出来,放在桌上。
赵瑞泽微微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手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是……是我的。”
“知道是在哪里发现的吗?”吴虞看着赵瑞泽,“我劝你知道什么,早点说,别等到没机会的时候才想说,那时候可就没什么机会了,进了警察局是什么滋味,你应该清楚吧?”
“是在玄武湖?”赵瑞泽瞪大了眼睛,“我可能是弄丢在那里了……”
“还要扯谎?”吴虞等着赵瑞泽。
“啊,不是!”赵瑞泽说:“我确实见过张硕,不过他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跳湖的!”
“咱们先不说这个,先来说说,你为什么说谎?”吴虞皱着眉,“如果不是我把手表拿出来,你就会不承认,这足以证明你心里有鬼,不是吗?”
“他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看见他了!”
“这样吗?那么,你为什么说谎,我在意的是这个。”
“我……我害怕。”
“没有杀人,你害怕什么?”
赵瑞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没说清楚一个字来,吴虞的耐心快要没了,问:“所以,你看到了张硕在玄武湖是吗?”
“对。”
“他当时在做什么,是什么状态?”
“他就站在湖边上,之后一头栽倒下去了。”
“照你的意思,他没有呼救?或者扑腾两下?”
“嗯……”赵瑞泽想了想,接着说:“他就是倒了下去,之后就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了。”
“一动不动?”吴虞奇怪地问:“怎么可能呢?人掉进水里,就算是出于本能也会呼叫,溺水死亡的时间也至少要两三分钟,怎么可能倒下去就不呼救,直接溺死了?”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就是他倒下去,之后就再也没动弹过。”
“好。”吴虞将话题搁下,问:“那当时他身边有人吗?”
“没有。”
“那你有听到汽车,或者摩托之类的响声?”吴虞想了想,接着说:“或者脚步声?”
赵瑞泽额头上的汗水跟着下来了,“我们当时就在他背后不远的位置,看清了,没人。”
“确定?”
“确定。”
吴虞转念一想,问:“那么,你确定没有因为踩你脚的事迁怒于他,或者因为方灵的事记恨他,想对他……?”
“我……”赵瑞泽长出了一口气,“我确实跟他有些过节……不过我没想过要杀他,而且我们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我可以发誓。”
“发誓?”吴虞从警这么多年,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发誓顶什么用?如果人人都以发誓来规避调查,撇清自己,那么还要警察来做什么?这样的幼稚的话,或许真是只有面对警察时才能说得出吧?
“对,我发誓。”
“好了!”吴虞瞪着赵瑞泽,“我可不太喜欢说谎的人,你最好老实点,我的耐心可不多了,要到了警局问话,那可是要留下案底的,以后你无论是从政还是参军,或者进公司都是有阻碍的,懂吗?”
“我……我知道。”赵瑞泽低着头,声音很低,“那天晚上,我出校门时确实被张硕踩了脚,我让他道歉,但是他不肯,他大概是记恨我让他赔表的事,所以看我不顺眼,总之,他不愿意道歉,跟着我就和他打起来了,但是保卫科的人很快赶过来了,我们就停了手,之后出校门,我跟着他,原本只是想教训他一下,可是他却不往家里走,我好奇就跟了上去,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几个朋友,我们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让他道个歉也就算了,他去了玄武湖,我们也跟着去了。到了玄武湖,我们追上他,推攘了他几下之后,出了气,但他就是不肯道歉,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他一巴掌,他没还手,之后我就拉着他们要走,这时张硕已经走到了湖边,等我们转过头来时,他就倒下去了,我们跑过去看,结果他飘在水面上,我们都吓坏了,想着他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吴虞冷着一张脸,“可能是被你们羞辱之后,投了湖?”
“对……”赵瑞泽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们真没有杀他,可是你也说了,刚倒进湖里就死了,这本来就很奇怪,我们吓坏了,都不会水,没人敢下去救,只能报了警。”
“所以,报警的人是你?”
“不是,是一个女生,也是我的一个朋友。”
“是周丽吧?”吴虞想起这个报警人来,确实还没有好好地询问,只是盯着赵瑞泽和张硕的父母了。
“对,是她。”赵瑞泽说:“她有手机,所以让她打了电话,我们几个怕惹上事就跑了,你也知道我跟张硕有过节,害怕你们怀疑我,这才不敢说实话。”
“话里还有水分吗?”吴虞问。
“没有!我说的全是真的!要不然我让周丽报警做什么?真要是我们杀的,我们早就跑了!”
“也是。”吴虞偏着头问:“可是,也有很多贼喊抓贼的事,不是吗?”
“你可以去问问周丽,她负责报警的,而且……”
“而且什么?”吴虞问:“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是张硕自己投湖的,我们都没碰他!”
“不是说推攘吗,现在又说没碰?”吴虞问:“张硕投湖前,有没有说什么话?对了,你确定你是亲眼看到他走到湖边,倒下去,之后没呼救,直接死了?”
“嗯……没有亲眼看到,我们当时准备走了,是听到背后有声音才转身去看的,结果就看到……”
“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赵瑞泽面露苦色,“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尖叫,又像是有鬼……总之很怪,我们转过身的时候,张硕正倒下去。”
“尖叫?鬼?”吴虞眉头深皱,“能换个词吗?”
“换个词……?”赵瑞泽说:“我们当时只听到一个怪声,确实像是……”
“那么,我们换个问题吧。”吴虞打算了赵瑞泽的话,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再听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现在中心还是应该放在这块手表上。
“这块表,你怎么解释?”
“这块表……”赵瑞泽再次低下头,“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之后这块表就不见了,我去玄武湖边上找过,什么也没有找到,想来是掉了?”
“这就奇怪了。”吴虞问:“你掉了一块表,就算是掉在了玄武湖公园,可也不太可能被张硕捡到吧?如果是在去玄武湖的路上掉的,张硕在你前面,也不太可能捡到,这怎么解释?它出现在了张硕的腰包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赵瑞泽说:“那天我带着这块表,原本是要拿去修的,这事儿我好几个同学都知道,我父母也知道,我要是杀了张硕,我怎么可能把我的表遗留在他身上?”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你仍旧说不清楚这块表的事儿,总之你的麻烦来了。”
赵瑞泽一哆嗦,“你们怀疑我?”
“还用我说?”
“我没有杀人!”
“好了,先这样吧,先好好想想这块表的去向,想清楚了告诉我,否则你的嫌疑,怕是很难消除了。”
“嗯。”
吴虞起身,出了办公室,打算回警局。
车子缓缓地驶离学校,到市分局时已经快接近中午。局里人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大概是看时间要到了,等着吃饭,将吴虞回来了,一个个也没有反应。吴虞想这个时候,老金的结案通告也该发了,要不这群人怎么会这么散漫着?环视整个办公室一圈,吴虞却没有看到任何墙上张贴着任何通告,难道真被孙连诚给说中了?
“上午老金来局里了吗?”吴虞问刘波。
刘波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金办公室方向便传来了骂人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地看向老金的办公室,孙连诚拉开门走出来,黑着脸,看着其余人,吼道:“一个个看什么看,该吃饭的还不去吃饭,该工作的还不工作?是案子已经破了,还是彩票中奖了,看什么看?”
底下人全缩回头去,老金气冲冲地看了吴虞一眼,径直朝办公室去了。
吴虞知道孙连诚是想他去办公室,放下手里的公文包,跟着过去了。
关上门,吴虞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此时孙连诚已经做回了桌后,整个人往后面仰着,右手不断地捏着自己的鼻梁。
“怎么了,老金怎么发这么大火?”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连诚猛地仰回身子,看着吴虞,“这老小子最近怕是得了失心疯,逮着一个骂一个,今儿上午已经连着骂了四五个了,包括刘晓莉还有我!”
“你说,这都是副局长,怎么你老是矮人半截?”
“你不提这个就算了,既然提了,我还纳闷了,我承认老金资历比我老,经验丰富,可是我能爬上副局长的位置也不是全靠嘴巴说,我破的案子,加起来可比老金的多到哪儿去了,凭什么他能担任代理局长?”
“你想说什么?”吴虞问:“老金的优势在于,他比你更懂得上峰的心意,你嘛,本事有,溜须拍马也不错,可输就输在资历上,这玩意儿是要论资排辈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来,是吧?”
“那他也不能仗着是代理局长就骂人吧!?”孙连诚气不打一处来,“就为了这个破案子,真是,我说他要撤销通告吧,怎么着,还不是撤销了!”
“你昨天不是说谁去问,谁倒霉吗,你怎么自己去触这个霉头?”
“你以为我想啊?”孙连诚说:“他早上刚来就找人重写通告,一直觉得别人写的不满意,骂人就开始了,半上午接了个电话,之后脾气更大了,连我也被叫去骂。”
“就为了玄武湖的命案?”
“可不是!”孙连诚皱着眉,“这案子还要怎么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看他就是想在退休前顺利爬上局长的位置,凭借的嘛,自然是眼前这个案子,如果不了了之,他退休时说不定还是副局长的待遇,可要是破了这案子,局长的位置就稳了,退休也就安心了,他这点心思,谁不懂?”
“那能怎么办?”吴虞一摊手,“咱们做下属的,还能怎么办,受着呗,我早些时候就说过,这爬得越高,压力和责任也越大,你要想着只享福,那这儿可能真不适合你。”
“你小子说什么风凉话呢?”孙连诚撇嘴,问:“赵瑞泽那边怎么样了?”
“等等,我倒是想先知道老金接的电话是怎么回事,怎么一通电话就能让他改变心意?”
“这种话你也信?说不定打电话的只是他老婆,催他回家吃饭,谁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把老金决定的事拉回来,那老金算什么?大概只能名利能让老金自己决定要撤销了,估计是被人提醒了才想到的这一层,我倒是知道他会撤销,但也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撤销法啊?”
“这么说,是有高人指点老金了?”
“鬼才知道!”孙连诚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问:“赵瑞泽那边怎么样,你不会又告诉我什么进展也没有吧?”
“有倒是有。”
“听你这语气,好像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是。”吴虞点燃一根烟,接着说:“赵瑞泽坦白了,说在玄武湖确实看见了张硕,只发生了推攘,没有加害张硕,说是张硕自己走到湖边,接着倒下去,直接死了,连呼救也没来得及。”
“这是什么鬼话?”
“你还真说对了,赵瑞泽说他们离开时听到了尖叫声,不是特别大声的那种,又像是鬼叫,但是除了张硕,没有看见别的人,总之,这事儿蹊跷得很。”
“真拿警察是傻子吗?哪儿有人倒下去就死的?不呼救?张硕也是个傻子?”
“你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吴虞深吸一口烟,接着说:“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没人会倒下去就死的,除非是猝死,可张硕明显不是,他是溺死的,但是他没有呼救,甚至没有挣扎,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但赵瑞泽几个人确实看到了这一幕,同时听到了声音,那么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张硕站在湖边时,已经死了,或者处于麻痹的状态,倒进湖里之后,没有力气挣扎,直接溺死,呼救也成了不可能,只有这两种可能。我们再来分析第一种可能,张硕死了,如果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么杀死他的人一定是赵瑞泽,因为只有他在现场,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有赵瑞泽等人可以办到这件事,但是赵瑞泽并不承认这件事,设想如果12号晚间,玄武湖有人隐藏在那里准备对张硕下手,那么他公然出来下手,在赵瑞泽等人眼皮下,这是难以办到的事,而且这必须是一击致命,张硕的身体上一定会留下痕迹,可是张硕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那么第一种假设就不成立,无论是赵瑞泽还是第三个人都没有机会将张硕一击致命,再投到湖中,身上没有伤口就可以说明这一点。至于这第二点,张硕出于麻痹的状态,一种是自身肌肉痉挛,而后浑身麻痹不能动弹,掉入湖中溺死,一种是有人对张硕使用了某种可以迷晕他的东西,比如乙醚之类,不过乙醚这种东西一般人根本弄不到,这可不是拍电视剧,所以只能是张硕自己肌肉痉挛,掉入湖中溺死,这是个意外,而且张硕的尸检报告中没有显示张硕的口鼻中存在乙醚或者是相关的残留,这一点可以证明张硕是由于自身原因溺死。”
“结论呢?”孙连诚嫌弃地看着吴虞,“你现在怎么也成了分析假想派了,分析大半天,结论也不给一个?”
“结论?还用说么,问题就出在这声尖叫上,你想想是什么人尖叫,还是什么其他东西发出来的声音?周丽报警之后,一直等在玄武湖边上,可是她一个女生,根本不敢上前去看,这中间有很多时间做手脚,而且这块表,赵瑞泽的表出现在张硕身上,明显是有人想嫁祸给赵瑞泽,是不是?赵瑞泽没这么笨,杀完了人,好把手表放在张硕身上,生怕有人不知道是他杀的张硕?这说不通,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一桩杀人案,至于手法……我们还不知道,不过一定不会是张硕自己溺死,你想想齐老师和张硕父母是怎么评价张硕的,尤其是齐老师的话,张硕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他只顾自己,这种人会去自杀,你信吗?而且他的智商很高,不会做这种傻事,你要知道死亡这件事原本是痛苦的,选择溺死,还不如选择跳楼之类的来得干净爽快,咱们以前见过的,吃药自杀的,跳水的,最后都会因为过程极为难受而放弃,张硕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以他的智商,我想即便是要自杀,也会选择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方式。”
“你这是哪门子结论?”孙连诚问:“你就是想说,啊,这是件命案,不是自杀案,是吧?”
“对,是这个意思。”
“一句话就说完的事,搞这么复杂,不知道我现在心情不爽吗?”
“怎么,你有气,要往我身上撒?”
“得了,你不给我撒气就行了!”孙连诚说:“下一步怎么办,想好了没?”
“找这个报案人,周丽聊聊啊,还能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呗。”
“咱们不如再次一趟现场,看看要是咱们杀人该怎么办,或许就能想出凶手的杀人手法来!”
“现场重建就说现场重建嘛,说一大堆没用的话。”
“你学我?”
“学你什么?”
“我刚才教训你,你又教训我?”孙连诚又气又笑,“得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得得得,你说现场重建,那就现场重建,咱们首先得做这个,难得现在把这事儿给定为杀人案,要是之前,自杀案,咱们拿什么做现场重建?是时候施展一下手脚了,可把我给憋坏了,老金这老小子估计就想咱们这么做!”
“他?”吴虞说:“你不是说了嘛,他指着这个案子升官呢,退休金的事儿可全在这上面。”
“对!”孙连诚来了精神,气也跟着消了,“下午就去吧?”
“这么急?”吴虞皱着眉头,将烟掐灭,“这事儿不用请示一下?”
“请示个屁!”孙连诚说:“我好歹是个副局长,这点事也不能做主?”
“喲,官威出来了?”
“别贫嘴了!”
“行,我去跟老金打个招呼,免得他又说三道四的。”
孙连诚点头同意,“你去吧。”
吴虞起身离开了孙连诚的办公室,直到此时,吴虞才真正的开始觉得这是件杀人案,也渐渐地开始重视,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或许张硕的父母的心情更加低落,为人父母的感受,也只有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