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独间的四方大厅,位于鼓楼正上方,四周扇门已开,通风通透,不遮挡观景的视野,而且室内的灯台也故意做了调整,光线足以视物,却不会喧宾夺主,影响到里面的人看外面的景。
中央长几后面早已坐着英王,四周围立着的都是他的心腹。
英王相较前几次相见时,更显几分闲淡,但浑身散发着那种天生上位者的尊贵与威严,让他即使一身常服,也流露出与别不同的气质。
白洛一家入内之后,不约而同地先对着英王行了大礼。
“草民杨天财携内子,孩儿,恭请英王殿下圣安。”
为了显示夫唱妇随,白洛只需要把头低垂,不用出声便是了。
只听英王轻轻笑了,“快快请起,你们夫妇二人都是我的恩人,如今在此地相遇,乃是缘分,且又逢佳节,我只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咱们就暂且忘记什么身份,什么尊号,快快入席,共饮一杯如何。”
“谢殿下。”杨天财简短应道。
“杨兄弟太客气了,不如我们互相直呼姓名,你的孩儿亦可叫我一声叔父,权当静安偷享一日天伦。”
静安是慕容靖的表字,他这么说,有几分是为了跟多多相见,也有几分确实与他们夫妇亲近之意。
白洛跟杨天财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神,便扶着几个孩子一起起身。她特别看了多多一眼,“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咱们都斗胆一回,跟王爷攀上这门亲戚便是了。你们几个去向叔父行礼吧。”
岚儿惊得手心直冒汗,她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杨思绣更是不住地打颤,而多多,她当年家中遭逢巨变时,已经记事,对于慕容靖自然是有印象的。
只不过要她在人前当众认亲,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知道王叔故意这么说,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一时之间,想起往事,不由得也愣了神。
倒是杨文昭没心没肺不自知,大咧咧地上前,拱手行礼,“叔父有礼。”
多多一惊,再一笑,才随着杨文昭的动作,带着两位姐姐上前,向自己亲叔父行了礼。三个女孩儿几乎是齐声道,“叔父有礼。”
慕容靖上一回只是远远看了多多一眼,如今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虽说周围都是自己人,但子萝的身世仍是不可说的秘密,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绪,才道,“好!好!来人,送见面礼。”
几个仆役自外面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捧着的都是些精美的盒子。
进来之后,他们站在一侧,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给几个孩子展示里面的东西,有做工精巧的玩具,也有样式简单却不失大气的首饰,还有的里面是几册书本,跟文房四宝。
这些东西看似寻常,但每一样都是花了些心思的,不是请专门工匠打造,就是市面上绝对寻不出重样的孤品。
几个孩子都看花了眼,慕容靖说道,“你们也不必挑了,这些带回家去,再慢慢选吧。”
杨文昭瞥了一眼,就轻声嘟囔着,“那些花哨的东西还不如我的木剑好。”
白洛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果然是杨天财的亲侄儿,他们杨家家族基因里天然傻气被这孩子占全了。
慕容靖也听见了,忍不住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文昭这时才有些后怕,往杨天财旁边躲了躲,无奈杨天财壮硕的身板也遮挡不住他这颗小肉球。杨天财见他有些紧张,才替他回道,“回王爷,这是我的侄儿,名唤杨文昭。”
岳霖俯身在慕容靖耳边低语补充了几句。
慕容靖脸上神情明暗不定地变化着,最后化作一个微笑,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没再说什么了。
他定是已经知道这孩子便是杨天孝跟玉兰之子,而玉兰真是当日陷害白洛的真凶,只不过后来恶有恶报,虽然死得离奇,但也不冤。
他们在屋里落座之后,仆役们端上酒菜。
还未正式开宴,就听外面咻的一声,原来是鼓楼前面的一处空地上开始燃放起了烟花。
夜幕初降,烟花庆典是灯会上的余兴节目。
来自全郡各地最好的烟花师父都献上了自己最拿手的作品,在这个时候一争高下。
而在鼓楼上是看得最清楚的。
几个孩子们立马就坐不住了,连白洛都忍不住往外瞧,想去看看呢。慕容靖看到此状,便开口道,“那咱们先去看了烟花,再回来吃饭好了。”
话音才落,几个孩子先起身冲到外面,城楼边缘外墙不算太高,在凹字缺口处足以让他们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到天空上燃放各种烟花的绚丽美景,如同黑幕之上色彩缤纷的动态画卷一样,变幻莫测的光影,像是带人进入了幻境一般,迷离而又神奇。
白洛急急叮嘱道,“你们小心些,不要把身子伸到墙外面,就站好了看,注意安全!”
慕容靖望着她的侧颜笑了,“你年纪轻轻,便已经颇有为人母亲的模样了。”
白洛回头也笑了,“王爷说笑,我家中四个孩子,我怎么只是有母亲的模样,不算是真正的母亲吗?”
“是我说错话了,不过本心是赞赏,还望你别多介意才是。”
“怎么会呢。”白洛一边应着,一边望着外面杨天财跟孩子们的身影,她也想去看烟花呀,可是这王爷分明不想放她走似的,一直跟她说话。
“听说前些日子,你受苦了,如今身子大好了吗?”慕容靖轻声问道。
白洛扭头,有些意外地望着他,“那时的事,王爷也知道?”
岳霖在旁边得意地说道,“要不是王爷开口,支了一个刑部侍郎特意去尚阳调查其它案子,顺带过问了那案子,你家男人怎么可能那么快被放出来!”
他说得太快,慕容靖都来不及阻止他,见白洛一脸惊诧,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不过是路过尚阳,顺便打听了一些你们的消息,那时我不方便出面,所以……还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一番好意。”
白洛心情变得有些古怪了,不过也很快释然,对着慕容靖微微一笑,“王爷哪里话,这种事多亏您替我们做主,否则天财当日才真是要冤死在牢里了。多谢王爷相救!”
说着,她就要对慕容靖行大礼。
慕容靖一把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身来,“不必如此。你……们于我,都是很重要的人。”
杨天财本来以为白洛会出来陪着一起看烟花,但等了一会儿没见她人,回头一看,她还在厅里,正向英王施拜礼,却被英王扶了起来。
外面的喧闹声,烟花爆竹声,笑声乐声交汇,再加上他的心绪有些起伏,竟然未能听得清楚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只是白洛忽然就转头望向了自己,他才赶紧报以微笑。
眼看着,白洛跟英王一起朝这边过来,他便收回了旁的心思,与大家一同欣赏烟花。
烟花庆典的时间也不算太长,放完烟花,还有一个节目,是今年英王特许的。
有专门的人从鼓楼城墙上抛下绸布扎的绣球,每个绣球里都藏有一颗珍珠,大小不同,但价值均不菲。这些并未事先通知过众人,只不过因为烟花表演,鼓楼前面聚集了不少人。
此时,从高处落下轻飘飘的绣球,单是外形就让人觉得喜庆,所以发生了一些争抢。
好在鼓楼周围都有守卫盯着,争抢的气氛还算是和谐友好。
二十多个绣球都抛撒出去之后,才有人好奇拆开来,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欣喜若狂。
这时代,一颗珍珠的价值不亚于同等大小的金锭子。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绣球的人,这下只能望着那些抢到的人兴叹了。
人们久久离在鼓楼前不肯退去,有人眼尖看到了慕容靖,高呼道,“原来是英王殿下!大家快看!是英王殿下!”慕容靖到了这南镇郡城之后,基本上行事算是比较低调的。
当地商户纷纷来巴结他,他也很少与之见面,这一回办这灯会,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罢了。
听到有人叫喊,他便退回到厅内去了。
白洛他们也跟着回去了。
岚儿多多跟思绣她们还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看到的烟花,为哪个最漂亮而小声争论着。杨文昭则是默默跟着三叔,坐到另外一边。
他现在也能渐渐察觉出自己与女孩儿的不同,有意的要跟姐妹们划清界线了似的。
“来!大家起筷吧!”慕容靖招呼着。
桌上的菜肴还热着,酒也是温的。
正在宾主尽欢的时候,底下的守卫匆匆上来,跟岳霖小声汇报了什么。岳霖一脸疑惑,又跑去跟慕容靖说了些什么,慕容靖想了想,答道,“带上来吧!”
白洛听到这句,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第六感察觉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似的,莫名紧张了起来。
她看了坐在对面的杨天财一眼,杨天财也正望着她,两人目光交换之后,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来。显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激动地高声喊道,“天财!我儿,你真的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