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财上前两步，从袖子里取出新买的玉簪，亲手替白洛插在发髻上，继续说道，“夫人怎么打扮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白洛从没睡醒的朦胧里一个激灵彻底地清醒过来，微蹙眉头，“在你眼里，就只看到我的外表吗？”
虽然京城之乱已经平息，但连续几日，白洛对待杨天财的态度，依然没有多少缓和。
她不能接受他的欺瞒，亦不满意于事后他连自己哪里错了都搞不清楚就打算蒙哄过关。
而杨天财身边的那些军师们，都是些糙汉子，自然也不会给出什么细腻的建议，除了送礼物或者闭嘴等待白洛自己气消，也根本没有其它办法。
“当然不是！”杨天财赶紧解释，眼看着就要入宫了，他可不想再平白惹白洛再发顿脾气，“就算我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夫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世间独一无二。”
旁边的丫鬟憋着笑，干脆都退下了，实在想不出自家将军居然在人后有这么肉麻嘴甜的一面。
原先杨天财也看过不少书，只不过对于抒情记事类的文字他兴趣不大就是了，可自从为了讨好白洛，甚至于他会捧着一本《沧海谱》偷偷来看。
那是一本收录各类民间爱情故事的话本，论此志不渝，沧海桑田几回变，唯吾心不改，神魂不灭……
这种肉麻的情史，原先他也是看不懂的。
可他心里装着一个人时，再看也就明白了许多。
原来一个人成就一个世界，这样的句子，不是修辞，而只是一种心理感受的表述。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以保护白洛的安全，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愿看到她露出笑容……
“少贫嘴了！你最近到底跟谁学的，这么油腔滑调的，好的又不见你学！”白洛一点也没有被感动到，反而一脸的嫌弃。
杨天财干咳了一声，尴尬地笑笑，伸手扶着她从座椅上起身，心道，下一回非要跟宁柏好好讨论讨论，这个方向肯定是指点错了，白洛根本不吃这套。
入宫的马车不紧不慢，他们出门时天才微微凉，京城的主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了。
刚过秋食，天气又冷了许多。
白洛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路人，穿戴已经有着冬日的气息。她不禁想起也该是时候给孩子们置办一批新的冬衣了，尤其是杨文昭，他这个年纪，个子长得奇快，两个月前才做的新衣服已经开始有点短了。
往日那个小胖墩的模样几乎已经辨认不出了，也许这几年一直养在杨天财的身边的关系，站在他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俩。
而白洛又不可控地想起自己的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如同一场噩梦一般不堪回首的往事。
本来睡眠不足，心情就不佳，一想到要去宫中参加沉闷的宫宴，她更没什么好脸色。
杨天财原打算趁着在路上的这段独处时光，好好跟白洛说说话，自从东宫之祸之后，她一直恼着自己，仿佛是打上了死结。可如今，白洛扭着头望着车窗外，丝毫没有跟他进行任何对话的念头。
杨天财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灵光一闪，移到她身侧的位置，跟她一起望着外面的风景，轻声说道，“这次进宫，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提了。”
白洛回头，几乎快撞到他的鼻尖，“还有什么事？”
“皇上打算赐侯爵给我，先透漏了些风声，估计会在大殿上公布。以后你就是侯爵夫人了。”杨天财故作轻松地说道。
可是白洛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哦了一声，就回转头去继续看她的风景，发她的呆。
她心里在想的是，这世间再大的财富或者再荣耀的地位，都比不过爱人真心相待与长久陪伴来得珍贵。而他感受到她冷淡的反应之后，也只好更加沉默了。
宫门前，所有官员王公贵族的马车都停了下来，依照规矩步行上殿。
白洛穿着华服，顶着笨重的金银首饰，跟在杨天财身边，沿着宫中甬道，走进陌生而庄严的大余皇宫。
虽然说之前才发生了一场宫变，但四周围一切宝象天威，丝毫看不出有过任何痕迹。就连领路的宫人都是一脸肃穆，让人不由得觉得气氛压抑了起来。
宫宴正式开始差不多是在一个时辰之后，白洛心里忍不住骂道，就不能说一个准确的时间，非要一大早地把人叫出来。
等她随杨天财一起入泰和殿，入座专门席位之后，才发现周围不少人跟自己有着一样的神情，眼底泛青，分明是没有睡好，提前为这场宫宴做了准备，神情却要强撑着警醒。
“真是折腾人。”她忍不住轻声抱怨着。
杨天财侧头望了她一眼，反而轻轻笑了。
比起她一直阴沉着脸，不爱说话，他倒喜欢看她有什么不满都说出来，索性他凑近她耳畔，“那一会儿皇上出来，咱们敬过酒了，就偷偷溜走。”
白洛一挑眉梢，“我倒是无所谓，你可是要领受侯爵的人，这么溜走了，不怕言官非议啊。”
她多了些表情，在他眼里也生动许多。
“大不了跟皇上说，不要什么爵位，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你真的是这样想？”白洛有些意外。
“只要跟你……”杨天财还想趁机跟她多说几句，就听见传话的太监尖声尖气地通传道，“圣人至！礼！”
所有的人都得起身离席，以最恭敬的叩首礼，恭迎余皇从内殿直入大殿的龙椅上。
直到听到余皇说了平身后，大家才能抬起头来，再坐回原处。
白洛忍不住抬头望向余皇的方向，那是她第一次离得那么近，观察着皇帝。
没想到他那么老了，金冠底下斑白发丝，即使梳理得整洁，也难掩脸色的灰土色。白洛仔细盯着余皇的面相，脸色，看了许久，直到杨天财提醒她，她才恍然。
“不可这么盯着皇上看，会被认为是大不敬。”
白洛微微蹙眉，比起大不敬，余皇的身体状态似乎非常不好，这一事实才更让人隐隐不安。
按理说，太医所里的御医们不可能都是吃干饭的，难道他们都没有人看出来余皇的身体已经差到如同风中残烛的程度了吗？
这样的病人，如果是在现代，早就送进ICU里吸着氧了，怎么还来参加这样的宫宴，还要跟群臣宴饮？
她凑近杨天财身侧，附耳问道，“皇上龙体不适，你可知道？”
“嗯，听说了一些，如今有数名御医联合会诊，日夜有人看护着，今日的宫宴，想必他也不会待太久。据说是前太子落毒，伤了根本所致。”杨天财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
落毒？白洛忍不住又看了余皇一眼，那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余皇面相中的灰土色，不是虚亏，而是死相，命不久矣。
虽然她学医时间尚短，但她吸收的都是前人的精华，再加上自己的理解，和一些现代医学理论结合，按道理说，她是不会看错的。
如果能找师父苏臻来确认一下，说不定就能确定到底余皇现在是何情况了。
只可惜，苏臻他……无法离开随身空间。
白洛满脑子乱哄哄的，她虽然知道这个余皇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甚至当初在处理太子慕容常的事情上，一而再地包庇放任，才累得许多人枉死。可是现在她看到他苍老衰弱，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时，居然起了同情心。
这就是医者的仁心吗？
还在白洛发愣的时候，杨天财伸手拖起她的手腕，提醒她跟自己一起出列。
原来余皇正在当众宣布要加封杨天财爵位之事，这对于大余子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一向，爵位只传于慕容皇氏，大余历史上，异姓王只在开国时出过两位，但那爵位是不会世袭的，所以当世，异姓侯爵，杨天财算是第一人。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他们夫妻俩走到了大殿中央，一起朝着殿下叩拜谢恩。
余皇命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将敕封的宝印以及圣旨亲传到殿下。
白洛随着夫君一起三叩九拜之后，看着他接过金盘上呈来的东西，忍不住又看了看殿上的余皇。
“爱卿此番居功至伟，若不是卿率军护驾，朕恐怕早被那逆子……如今朕年事已高，以后卿力当尽心辅佐下一任帝君，护佑我大余江山。”
“皇上正值壮年，大余千秋万载都要靠皇上您亲自来守护！”杨天财应声道。
虽是官场上的奉承话，但以杨天财之口说出，倒让人觉得十分有诚意，且听着也顺耳。
余皇呵呵笑了，“当年提拔他的时候，朕就听说杨卿是个耿直之人，好，好啊。有爱卿这般勇武之辈，朕也可放心了……”说着，余皇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诸人赶紧伏低了身子，齐声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就连英王也跪在了一侧。
“朕确实有些不适，今日宴饮，就由靖儿替朕主持，你们继续欢饮，不必拘束。朕要回去歇着了。”咳嗽之后，余皇说话的气力小了许多。
旁边伺候的太监脸色也紧张了起来，急急宣道，“圣人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