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几个伺候的宫人看了一眼外面的时辰,满脸焦急地过来催促道,“侯爷!眼看就快到吉时了,咱们先伺候您快点换上喜服吧。”
杨天财端坐在椅上,没有动静。
他微微低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那些捧着喜服准备来替他更衣的宫人们都不敢再靠近。
“这……这……”为首的太监管事,支吾着,很是为难。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小太监引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怎么还没准备好?”一进门,走在前面的那人便高声教训着杨天财。
他这才抬头望见是自己的父亲跟大哥来了。
带路的人向着屋里的人行了礼之后,就被杨天财挥了挥手打发出去了。另外一边等着伺候杨天财的宫人也很是识趣,立马跟着一起出去。
杨天昇几步走到桌旁,看了一眼那些人留下的装喜服的木盆,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看起来就华贵无比的布料,离衣服还有一寸远的地方他不由得停住了,尴尬收回。
杨致武很不客气地朝向杨天财,“你是怎么回事?官儿越做越大,脑子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呢?如今圣上亲自赐婚,让你们的婚事在宫中举办,可见圣上跟太后对安和郡主是有多宠爱。你身为人臣,不是该千恩万谢地领受了吗?还一副死了爹的模样,是做给谁看?你爹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这回,他被人接进京城,本来是想着幺儿已经被封做侯爷了,也该轮到自己享享福了。
却不想杨天财傻人傻福,还能攀上皇亲,让他实在是惊喜过望。
不过当太后的人告诉他,杨天财自己不太情愿这门婚事时,他差点气得快背过去了。这混小子打小就没什么出息,本以为如今总算是开窍了,却对一个乡野山妇那么死心眼。
那封给白洛的休书,还是他这个公爹亲自落笔的,相信杨天财看到时,也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三弟啊,你看如今咱们一大家人,也都算是承蒙天恩,你跟白……”杨天昇才说了一半,被自己老爹瞪了一眼,他才赶紧改口,“我听说啊,钦天监替安和郡主算了一卦,她这命是极旺夫的,嫁到咱们老杨家,你一点也不亏啊!等她过门之后,你要是还有心思,过两年再纳几个妾侍就是了。”
“赶紧把喜服换上,耽误了吉时,你想让我们一家老小替你担上违抗皇命的罪责吗?”杨致武气极了,提高了声音,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
他这条腿虽然经过苏臻的医治,毕竟伤势过重又加上上了年纪,并不是太利索,才用上了拐杖。且这拐杖还是用上好的龙潭沉水木打造的,亦是身份的象征。
在他眼前,如今杨家一门的荣辱全都系在老三身上了,他要是不开窍,一家人都要跟着喝西北风了。
喝西北风事小,若是真惹恼了皇家,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歹杨致武也是考中过秀才的人,大余的律例也是知道一些的。
杨天财想起之前进入白洛的福地中,苏臻跟他说的那些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难道自己真的就只能顺从了吗?喜服的颜色如鲜血一般刺目,而父亲跟大哥的眼神又是如此期盼。
白洛也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成功。
用藏在袖子里的铜灯座,砸到那人的头顶,直接把他敲晕了。她从大门逃出货来,从阁楼边上的栏杆外直接运起轻功翻到屋脊上。
只要离开潜渊台,逃到大街上去,到了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办法。
在那个影子发现之前,必须离开!
抱着这样的信念,白洛轻身一纵,跃上更高的阁楼,开始查探四周的方向,分清哪里是街市,哪里有坊牌。因为空间功能关闭了,以前她优于常人的五感,很明显也下降了。
能看见的视距,以及听见的声响,都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只不过连续运轻功,跳跃过几个阁楼的屋脊,她已经感觉到有些晕眩,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许多。难道没有空间的能力,曾经在空间里学到的东西,也会被收回?不会吧,白洛心思恍惚,不由自主地担心要是没有这身武功,恐怕就很难逃出去了。
忽然间她脚步一滑,差点从屋脊上摔下来。
“别自己吓自己了,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她喃喃安慰着自己,丝毫没有发现身后三四丈远的影子。
等她绕到院墙边上,轻身翻墙,从小巷里出来,融入眼前的人群中,唇角微微上扬,拍了拍手心的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是街上的人似乎比平时更多一些。
“也不知道冠安街封路,什么时候解?真是麻烦,我送一趟货要比之前绕过半个时辰的路!”有个车夫跟旁边装货的伙计抱怨道。
听到冠安街这个名字,白洛不由得竖起耳朵。平远侯府就在冠安街上。
非年非节的,为什么会封路?
难道她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杨天财真的要娶安和郡主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安和郡主一直住在皇宫里,算得上是皇室嫁女了,封一两条街道也不算什么。
潜渊台对面是一家酒坊,这车夫应该是帮人运酒坛子,因为送货路线被阻,自然是心情不好。
可他才抱怨完,就被旁边的伙计怼,“你可是不要命了,不知道今天是平远侯娶妻吗?这种话可别再说了!我们店里三不五时也会有些贵客,要是被人听见了,仔细你的脑袋!”
那车夫干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哎,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别谢乔哥提醒。”
白洛手心一阵发热,身子轻轻晃了两晃。
这种结果,之前也不是没想到,只是现实真的来临的那一刻,她的心里还是会痛。
在她的前世,不光是自己的遭遇,她也亲眼见过不少所谓恩爱夫妻,一朝翻脸,变成陌生人的真实例子。人的感情其实是很脆弱的,太容易受外物的影响。天长地久,真金不换,这样的爱情,也许根本不存在。
她本来是不信的,只不过来到这个世界,遇到那个傻子……
是他让自己又一次轻易的相信了……
一次次的在危险来临时,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他曾经把自己看做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可如今,他也要成为别人的新郎。
白洛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走在大街上,踉跄向前,不小心撞到别人。
对方打扮衣着华贵,一看就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
当街被人这么一撞,还没听到一声赔礼道歉,他这脾气也是不好惹的,正准备揪着白洛的衣领跟她发火时,手指还没碰到布料就被另外一只手牢牢抓住,向后一掰,发出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那年轻公子顿时发出凄惨的怪叫,“啊!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敢……竟敢……”
他身后两个家仆正准备过来护驾时,却看到对面那人似无意将手插在腰间,却赫然亮出蹀躞带上挂着腰牌。那烫金牌上的龙纹,分明是东宫的印记。那
“敢动我们家少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家仆还没有反应过来,准备继续狐假虎威,结果就被自家公子先动手,一巴掌敲在家仆的脑袋上。
这公子是礼部侍郎的独子,在京城里侍郎虽然官职不算大,可也好歹是正三品,且与皇亲国戚来往密切,人面交情上也不薄,在官场上低头哈腰得不容易,可在平民百姓眼里那是官爷。治不了尚书,还治不了个白衣吗?
好不容易今天他老子进宫有事情要忙,他得以偷闲出来逛逛。本是听说今日里京城里达官贵人们都要去参加平远侯的婚礼,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街上遇到东宫的人。真是踢到了石板上,他今年也十六了,眼看着就是要到入仕的年纪了,要是真得罪了东宫的人,不是给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吗?
趁着自己的下人还没报出名号,他赶紧带着人开溜。
白洛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差点陷入的一场纷乱,继续盲目地向前走着。
岳霖也没功夫去教训那无礼之辈,做了个手势,让手下先送消息回去,告诉殿下,人找到了。而他自己提快了几步跟上白洛,本来想出声唤她,可看见她眼眶微红,表情麻木的样子,三魂不见七魄似的。
他只好忍住了,至于白洛当时如何从宫中不见,又如何在闹市中出现,这些问题一会儿再问吧。看她的样子,恐怕她是知道今天杨天财娶亲的事情了。
说起来,岳霖对白洛原先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女子会这么大胆,知道自己主子的身份也敢直呼其名。后来认识久了,关系熟了,岳霖才不由得有些佩服,难怪主子时不时地都会想要关注她。
当初他知道杨天财休妻的消息时,不像其他同袍第一时间对杨天财表示艳羡,倒是有些担心白洛。
听说她是童养媳,那就等同于卖进杨家的,如今被休弃了,以后该怎么办呢。第二个念头,岳霖竟然为自家主子有些高兴了,说不定她会被主子纳入后宫中。
可他又觉得不妥了,若是别的女子,东宫太子妾侍的位置,恐怕是求之不得。可白洛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咦?人呢!”岳霖抬头时,就在眼前的人又被他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