晅脸上得意起来,眯眸浅笑:“我是主,你是客,是应该对你客气一些,请问客人,阁下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戎某作为主人,很愿意尽地主之谊,带阁下好生游览一下这小镇风光。小镇的酒馆不错,如果阁下愿意,戎某也可带阁下前往小酌,畅谈一下彼此美好的未来呢。”
真是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主儿呢。勒瑀从善如流:“也好,既然阁下有此盛情,勒某很愿意与阁下找个地方小酌一杯。”
这人怎么听不出别人的客套话么?迟钝成这样,是怎么做王的?戎晅心中有成千上万个诟病,但为了不失自己主家风范,颔首:“既然阁下有此意愿,戎某自当主随客便,请随我来罢,这镇子虽小,也有美酒。”
“客随主便,请。”勒瑀欣然前往。
蓝翾观察着两个男人的表情与动作:“这个意思,是二位打算单独相处,已然没有蓝某介入的空间了是么?”
勒瑀勾唇一笑:“蓝夫子是怕本公子对戎公子不好么?”
戎晅和颜悦色:“淼儿放心,为夫会恪尽东道主之谊,好生对待这位贵客,不会把他吃了炖了煮了下酒的。”
“好。”蓝翾笑眯眯点头,“既然两位如此情投意合,准备比翼双飞,蓝某也不好在一旁妨碍了两位,不如别过?”
勒瑀大笑:“蓝夫子,本公子就此与你告辞了。”
蓝翾懒洋洋道:“是,公子慢走,蓝某不送。”
两个男人各乘一楫小舟,去也。
那么,本夫子也该回家带孩子了。蓝翾请船公掉转方向,朝着家所在方向开拔。
*
“姐姐,你回来了!”
“前夫大人,您可好么?”
“姨娘,那个偷窥的变态去哪里了?”
“妈妈,妈妈,抱抱,抱抱~~”
蓝翾才踏进自家院门,迎面几张脸迎来,叽叽喳喳,分外热闹。她俯身抱起自家那个张着小手求抚摸求拥抱的小宝贝,敲了一下厉空小朋友的额头,对其他两张脸眼白一翻:“想听八卦的话,都给我回屋安静坐着!”
蓝翎两眼一亮:“我去准备水果!”
苗苗兴奋满格:“我去准备点心!”
还真是富有八卦精神呐。蓝翾抱着女儿,牵着甥儿回到堂内,才饮下一口茶,那两位已然抱着水果点心冲了进来。
“来罢来罢,八卦时间开始!”
“时间宝贵,不可耽搁,马上!”
蓝翾将一块软糕塞时嘴里,对着迫不及待的八卦脸刻意延长了咀嚼时间,直到完全下咽后,问:“你们想听什么?”
“想听那位淦王来此做什么!”
“难道他也要归隐乡间与我们做邻居?”
“如果真是这样就热闹了不是?每天都有好戏看,好期待喔。”
“是不是,是不是嘛?请告诉我,一定是!”
这两个女人还真是意气相投得紧,直让他怀疑她们才是姐妹,而自己是个多余的。蓝翾叹了一口气:“想听的话,都给我安静听着,有些事,虽然曾经也是说过的,但都是一言概之,今日,索性满足了你们的八卦渴求,听我从头道来。那时,依照这个世界的生理年纪,我不过十六岁……”
*
落莲镇镇北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里,两个男人坐在顶楼露天的雅座间,小菜三五样,酒有十几壶,已然是酒意醺醺,似醉非醉。
“说实话,你很嫉妒勒某罢?”勒瑀乜斜着眼问。
“啊?”戎晅苛拧眉瞪眼,“戎某为什么要嫉妒你?我可是淼儿的丈夫,与她相守一生的人,要嫉妒,也是你嫉妒戎某罢?”
勒瑀撇嘴:“是嫉妒啊,勒某很嫉妒你啊,非常嫉妒!”
啊,王上是真的醉了,酒后吐真言了呐。勒瑀随从常宝窝在角落里,听得愁肠百转:但愿王上酒醒后不记得今儿说过的话,呜呜……
“不过,就算勒某嫉妒你,也不能抹煞你嫉妒勒某的事实罢?”勒瑀得意道。
“……”戎晅一杯酒进口。
“宣最好的时光,都在我身边呢,那个面目干净,十六岁的小状元,是勒某心头永远的珍宝……”
“嫉妒!”戎晅把酒盏重声拍回案上,“戎某嫉妒,你竟然见过淼儿十六岁的模样,嫉妒,戎某严重嫉妒!”
啊,倚在暗处墙上的钭溯掩面苦叹:希望您明朝酒醒后,一定要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
“严重嫉妒么?”勒瑀蹙眉,“严重嫉妒是怎么个嫉妒法?”
戎晅拍案:“淼儿十六岁时是什么模样?快来说给我听,快!”
勒瑀:“你醉了罢?”
戎晅:“你很清醒么?”
勒瑀:“你这话中的意思,是说既然大家都醉了,索性把醉话说个彻底么?”
戎晅:“随便你如何理解。”
“好!”勒瑀执起酒壶长饮一气,“你想听,勒某还怕说么?那个时候……”
*
“微臣宣隐澜,拜见王上。”
那年的春天,十六岁的宣隐澜高中榜首,成为当朝国相的门生,按旨拜见王上。朝阳殿外,几株玉兰树下,宣隐澜与另两位站立多时,终于看到一位俨然与穿着那些同款制服地位不同的胖太监走了出来,命三人觐见。
“宣隐澜?”头顶传来的声音,与电视上常听到的那些四平八稳正儿八经的皇帝老儿声音不同,这个声音里,充满了不以为意的轻谑,“你就是那个本朝五十年来最年幼的头甲头名,十六岁的宣隐澜?肇相的那位得意门生?”
是啊是啊,我就是那个默写了贾谊老爷子的大作考了第一名的时空穿越者,快点问完话赐我一个将将能够养家糊口的小官做如何?宣隐澜伏首:“草民正是宣隐澜。”
立在左侧首位的肇相掩口咳了一声:“宣隐澜,你已然高中榜首,从此为天子门生,已非草民,须记住这一点。”
这个世界,就这个老爷子面相和气,脾气也和气,是个表里如一的好老爷子。宣隐澜恭声道:“学生记住了,谢恩师教诲。”
“恩师么?看来肇相当真是很赏识你呢,肇相做了十几年的主考官,那么多的门生拜在相府门下,却鲜少有人能称肇相一声‘恩师’。”
头顶的声音令她从骨缝里弥漫出不适,宣隐澜不必抬头,也能晓得话者坐姿必定极不端正,既邪且斜。
“抬起头来罢,朕要看看肇相的第一弟子长成什么模样。”
眉观鼻,鼻观口,宣隐澜抬起头来。
那是勒瑀第一次看到宣隐澜的脸。
肌肤晶莹,眉叶修长,鼻尖傲挺,唇色如樱……他见多了各式美人,不能说这张脸令他如何惊艳,而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的一张脸,干净得仿佛莲池内新新绽放的莲花。
“看朕一眼,朕想知道宣卿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宣隐澜向肇相投去一睇。
后者微微点头。
宣隐澜掀眸匆匆一眼,旋即垂睑。
勒瑀一怔。以往的那些来到自己面前的脸孔,无论伪装得如何恭敬,眼睛里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欲望,渴望高官厚禄,渴望一跃龙门,渴望恩宠加身,渴望门第显贵……但这张脸上,对于他,对于肇相,对于这个朝堂,好似毫无所求,只是因来而来,也想因去而去。
但,他是谁?他是当今最任性的王者。
“宣隐澜是么?”勒瑀端肃了声嗓,“朕看过你的文章,可谓千古佳作,肇相当年也未必有你这等才华。朕设科考,正是为了将天下英才入我彀中,朕宣布宣隐澜为金科状元,赐金花玉带,跨马游城,接受百姓仰慕。”
“……微臣宣隐澜恭谢圣恩。”不但谢你,还要谢你全家,把那么麻烦的事派到本人头上!
头顶上方,勒瑀又钦点了榜眼、探花,道:“稍后,朕在芳华阁设宴,让百官好生看一眼朕新得的三位青年才俊。宣卿,你可擅长饮酒么?”
“微臣……”不知怎地,宣隐澜就知道她若是说自己不擅饮酒,上面这人一定会将她灌得酩酊大醉,“微臣尚有一些浅量。”
“这么说,你能陪朕饮上几杯了?”
“微臣若有此荣幸的话。”
“看宣卿如此清秀文弱,性情却颇有几分豪爽呢。”勒瑀有些无趣,“既然如此,朕对宣卿抱以期待。”
宣隐澜恭声:“微旨遵旨。”
百官退散。肇相施个眼色,宣隐澜掀步跟上。
“你方才的应对尚算机灵,看来王上的性子你多少感觉到了几分。”
“王上的性子?”宣隐澜可不记得自己感觉到那种东西,“天威难测,学生愚钝。”
就是这种从来不自作聪明的地方才是聪明。肇相满眼激赏:“芳华宴上不必担心,为师千杯不醉,自会替你灌醉王上,其他事则要靠你自己了,若想在京都谋职,仅有为师一人的推荐终究还是容易授人话柄。”
其实学生当真小有酒量。宣隐澜浅哂:“多谢恩师提点。学生自知年轻尚幼,资历浅薄,比及在京都任职,更宜先到地方历练一番。”
“嗯?”肇相微怔,“你不想留在京都?”
“学生想先到地方积累经验。”
“是么?”肇相一笑,“你可知你这些话若是传到王上耳中,你一辈子都无缘做一个地方官么?”
“朕已经听到了。”